第103節
好個寶?;寿F妃! 后宮只道沈寧有手段,恕不知東聿衡對嬪妃的攻心之計更加無情毒辣。 他比誰明白王太妃的用意,也順著她的用意將計就計。他每日出入后宮,看似念情,卻又從不留宿,讓嬪妃們不由自卑自哀,再選了個她們挑出來誘惑他的西門月陪伴左右,再次加深了她們的自卑與羞恥之心,不敢再冒然爭寵,旋即利用德妃生辰一事殺雞儆猴,明確地告誡了后宮一件他不允許她們忘記的事。 后宮是用來伺候他的,不是他來伺候她們的。他愛誰抱誰,都是他愿意為之。 你若是失了寵,就乖乖地待著,不要出什么妖蛾子。 有幾個能看出皇帝的故意為之? 事實證明,東聿衡絕非良人,偏偏他也遇上了自己的魔障。真真所謂一物降一物。 *** 殿上臚傳第一聲,殿前拭目萬人驚。 金殿傳臚,是天下讀書人最為向往的場景。鑾儀衛設鹵簿于殿前,樂隊陳列。禮部、鴻臚寺設黃案,一于殿內東楹,一于丹陛上正中。王公百官按序排列陪位侍班。 傳臚第一聲,便是新科狀元李伯奇。 此人連中三元,又是北方門生,朝中眾臣皆十分矚目。 只是本最應該開懷的皇帝陛下在金冠珠簾后表情卻是淡淡,龍顏難測。 那李伯奇穿戴朝服,頂鏤花金座,行至殿前下跪謝恩。 唱畢,李伯奇退,再傳二甲進士。唱名完畢,奏中和韶樂顯平之章,大學士至三品以上各官及新進士均行三跪九叩禮。禮成,皇帝意欲還宮。 “啟稟陛下,臣有本起奏?!?/br> 不應出現在這殿上的聲音驀地響起,讓眾人不約而同看向同一人。 李伯奇跨步而出。 皇帝眼底一冷,說道:“新科狀元,朕今日傳臚,并不處理政事。明兒你依本起奏罷?!?/br> 李伯奇在殿下答道:“回陛下,微臣官卑,恐怕長久不能面圣,故而斗膽趁此機會告一御狀,”也不等皇帝說話,他加大聲音,鏗鏘有力地道,“臣要狀告峑州豐寶嵐!” 此言一出,滿朝嘩然。 朝中有誰不知豐寶嵐是莊妃兄長、圣上表弟、端敏皇太后的親侄子?撇開這層顯赫的身份,豐寶嵐也因繳滅金幫之功,即將來陽上任大理寺卿,可見是圣上倚予厚望的重臣。這個名不經傳的小小狀元居然開口就要狀告于他?他們之間究竟有何深仇大恨? 皇帝嘴角一抽,他沒想到這李子軒居然真有膽量在這金殿叫囂,更沒想到讓那混蛋小子做個事漏洞百出! 正策馬趕往長陽的豐寶嵐在馬背上打了個噴嚏。 皇帝為示公允,從未讓此等大事下朝獨斷,況且他這會兒便叫他下去,真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了。 ☆、114 被擺了一道的東聿衡心中惱怒,面上還得不動聲色地道:“狀元,你可知若無萬全證據狀告大臣,按律是要受刑的?” “臣就是證據?!崩畈嫣痤^來,直視天顏一眼,復而低下頭去,“臣,原是中州李家李子軒,兄長李子祺,正是寶?;寿F妃娘娘的前夫?!?/br> 這、這是怎么一回事!這狀元郎搖身一變,竟變成了這等棘手的身份了?朝臣驚訝不已,面面相覷。并且那李家不是經商的么,怎會出了讀書人才? 無人得知,李子軒年幼時是李子祺一手教導的,雖無李子祺的天資絕倫,卻也是七行俱下,只是因李子祺之病,李子軒從未想過功名之路,一心只想賺錢天南地北尋得寶貴藥材為兄長治病。 皇帝大手緊握鎏金龍頭,青筋清晰可見,他就不該管什么人才不人才,直接殺了了事!“這么說來,你是欺君罔上了?” “臣不敢,臣為李伯奇之名,是因臣失了憶,前兩日臣因故恢復記憶。”李伯奇、不、李子軒停了一停,“臣同時也憶起為何失憶,卻正是那豐寶嵐縱奴行兇所致!” “狀元慎言,豐大人與你無怨無仇,為何毆打于你?”有臣子早與豐家不和,頓時推波助瀾。 李子軒抬頭再次仰視皇帝,言語中竟有一股難言的怒氣,“臣三年前接到消息,說是看見豐寶嵐帶人去了兄長墓前,不知所為何事。臣自覺蹊蹺,上山查看一番,卻發現兄長的骨灰不翼而飛!臣竟不想天底下竟有此等卑鄙無恥之輩,卻也想不透那豐寶嵐盜取兄長骨灰究竟是何用意。臣千辛萬苦在一年前尋到豐寶嵐本人,向他詢問此事,誰知那豐寶嵐竟不分青紅皂白,叫奴才將臣痛打一頓,并威脅臣不要再探尋此事,否則將性命不?!?/br> “夠了!”皇帝怒喝。腦門突突地疼,那個混帳東西,跟地痞待久了真個成地痞了! 誰知李子軒似是憤怒不能自已,不怕死地繼續道:“臣不知大景有如此目無王法,橫行霸道之人,況且盜取骨灰之事簡直天理不容,豈有此理!” 此話擲地有聲,朝中暗潮洶涌,好似一觸即發。 東聿衡從未受過這等難堪,他下顎緊繃,壓著龍頭的指甲都變白了。李子軒這是在指桑罵槐!他一介小小賤民,竟敢指責天子! 此事離奇蹊蹺,朝臣中有人竊竊私語。豐寶嵐為何盜取皇貴妃前夫骨灰?如若屬實,要之何用? “朕如何聽你一面之辭?待豐寶嵐到了長陽,你們當面對質,再做定奪!”皇帝站起來,“你目無禮法,破壞傳臚之典,理應斥革,大理寺著律查辦。”說罷拂袖而去。 這大理寺卿是即將上任的豐寶嵐,二人之間可真是冤家路窄啊! 李子軒卻全然不放在心上,長袍中的拳頭緊握,長長吐了一口氣。 終于,讓他等到了這一天! 當年沈寧自云州傳消息回中州,他還不及欣喜,卻聽她信中提起此事,他立刻帶人上山,便發現竟有盜墓之跡,打開棺材卻見里頭陪葬物皆在,獨獨少了兄長的骨灰盒!他當即啟程去尋豐寶嵐蹤跡,誰知他行蹤不定,中途輾轉,他費了一年光陰才找到他。這一年中他才得知沈寧原來曾詐死離宮之事,現下又因救大皇子之功,復妃位自云州回宮。他不知道她究竟發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豐寶嵐為何要盜取兄長骨灰,左思右想深思熟慮,他才這些事奇異地串聯起來,豐寶嵐要兄長的骨灰盒完全沒有道理,可皇宮中將沈寧強娶入宮的男人卻是有理由。 想清楚后,卻是無奈與憤怒交織,他不過一芥草民,對方是他的君主,他連面也不能見到,又如何向他討回公道?他想過讓沈寧幫忙,沈寧也在信中說發現異樣就找她,可是他知道這種情況定會讓她陷入兩難,況且他從韓震嘴里得知她在克蒙受了許多苦,好不容易苦盡甘來。他不忍再擾她平靜,決定無論如何從豐寶嵐那兒找回兄長骨灰便忍了這份恥辱。誰知那蠻橫無理的豐寶嵐讓人將他痛打一頓,口出惡言威脅于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恢復傷勢后,他便自導自演了這一出戲,為的就是今天在殿上眾目睽睽之下吐這一口惡氣。只要能拿回兄長骨灰,即便過后要砍他的腦袋,他也再所不惜! 東聿衡回了御書房,怒火不僅未消,反而還愈來愈烈。他胸膛劇烈起伏,突地將書桌上的東西一并拂了下去。 御書房的宮婢們嚇得大氣也不敢出,只得無聲地速速收拾他揮掉的東西。萬福站在一旁,也不知該如何勸解。 陰魂不散! 皇帝怒火中燒,自己頭回在朝中下不了臺,該死的李子軒!陰魂不散的李子祺! “你去把他給朕殺了!”東聿衡喝道。 “陛下,這……”萬福為難地支吾。殺一個人是小,可在這節骨眼上把李子軒殺了,任誰也會加以猜測了。況且皇貴妃娘娘若是得知了此事……可是現下皇貴妃娘娘若是知道了,恐怕也不能善罷甘休罷? “豐寶嵐那混帳還沒到么?他在磨蹭個什么勁兒?”皇帝也知他殺不得,又轉而怒問。 “奴才這就去打探。”萬福只能在心里請豐寶嵐自求多福了。他一來,就是圣上與李子軒的靶子。 “這事兒絕不能傳進后宮,更不能傳進皇貴妃和莊妃耳里,若是讓朕知道后宮有誰談論此事,統統治罪!” “是?!?/br> 萬福領命快步退下,東聿衡也不耐煩地將宮婢拂退,獨自一人在御書房坐下,盯著狼籍的桌面,深吸了兩口氣,眼中陰鷙閃過。 萬福暗中仔細交待了春禧宮宮仆,決不能讓皇貴妃知道這事兒。后宮上下得知風聲的也都在觀望動靜,不愿輕易摻和,莊妃也被蒙在鼓里,但終究紙包不住火,兩日后,沈寧就知道了真相。 她這日也正做出了一個重要決定,不僅選了幾個信得過的侍衛去照顧東明晟,更將張公公派去與魏會一同服侍于他,并且讓東明晟隨時帶著張公公,無論與誰在側也要有張公公的陪伴。 其中有些微妙又直白的意思。 東明晟試圖勸說沈寧他有魏會一個就夠了,但沈寧不為所動,說他還小,他信任魏會,自己卻信任張公公,她怕他出什么差池,讓他多體諒體諒她的苦心,并且橫豎多一人照顧總是好的。 東明晟沒法多說,有些悻悻地走了。 沈寧用過早膳,去昭華宮走了一躺,回頭卻在路上遇見樂華郡主,她每隔十天半月都會進宮給福親王母妃安老太妃請安,遇見了也不稀奇。只是稀奇的是樂華郡主主動提出陪她去春禧宮說會話。 沈寧暗道稀客,樂華郡主內向害羞,除非她叫她來,不然她是決計不會踏進春禧宮一步的。今個兒是吹了哪陣風? 沈寧這會兒才仔細看了看她,卻見她一對紅得跟兔兒一般的眼睛??偛荒苁屈S大哥欺負她了罷? 二人在春禧宮坐下,樂華郡主絞著手中帕子,沈寧才問她一句,她的淚珠子就嘩嘩地掉下來了。 “唉,你這到底是怎么了?”沈寧讓琉璃去給她擦眼淚,郡主卻推開琉璃跪在了沈寧面前,“皇貴妃娘娘,妾求您替妾向將軍爺說兩句好話,讓將軍爺也把我一齊帶去罷?!?/br> 沈寧聽得一頭霧水,讓人將她扶起來,問道:“黃將軍要去哪兒?” 樂華郡主擦一擦眼淚,這才道出原委。原來黃陵在長陽待了幾年,始終不習慣這里的生活,向皇帝提了幾次卸甲還鄉,亦或回邊境守城,東聿衡著實沒有辦法,最后只得同意他去南疆,面對云浮帝國研究海軍與海戰。黃陵當即領命,這段時日都不再上朝,單為出行南疆做準備。 沈寧心想黃陵不喜官場爾虞我詐,或許離了長陽也是好事一件。 只是他并不想帶走樂華郡主。這兩年間,樂華郡主為他生下了一名男孩,還未過周歲,黃陵卻決定將妻兒都留在長陽,獨自一人遠赴南疆。 他的考量其實也不無道理,樂華郡主從小金枝玉葉,嬌嬌滴滴,恐怕連長途跋涉也不能,更何況要長住偏遠之鄉?但是夫妻長久分離,稚兒不見父面,又怎么能行? 沈寧沉思片刻,搖了搖頭,“郡主,這件事我幫不了你?!?/br> 樂華郡主急了,“娘娘,妾知道您與將軍爺曾兄妹相稱,想來交情匪淺,就請您幫妾這個忙罷,妾定將永生永世銘記您的大恩大德!” 沈寧請她稍安勿躁,然而才看著她道:“郡主,這事兒,只有你才能幫得了你自己。” “妾身?”樂華郡主不解其意,“妾早已求過將軍爺,可他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妾帶孩兒同行……” “你得讓他看到你的決心。” “妾的決心?”樂華郡主迷茫不解,“還請娘娘明示?!?/br> “郡主,我猜你可能連長陽城都沒出過罷?” “這……”本是大家閨秀的禮儀,樂華郡主卻莫名地有些自卑地點了點頭。 “長途跋涉其實十分辛苦,我想黃將軍是不忍你受苦受累。” “妾已做好準備了。” “雖說精神可嘉,但你的身體真的經得起折騰嗎?你恐怕連馬車也沒坐幾回,如若要你坐馬車或是走路,你又能支撐多久?在荒郊野嶺露宿你又是否能接受?干糧河水你是否能吃得下喝得下?” “我……” “這些都不過是細小問題,你將長住在荒涼之地,再沒有成群奴仆,甚至可能要你自力更生,你會煮飯做菜么?你能一人帶孩子么?并且萬一戰爭爆發,你可能親眼看到身子斷成兩半的人。這次,我絕不騙你。” 樂華郡主的身子有些瑟瑟發抖,拿著絲帕的手已經到了唇邊,好似立刻又要哭出來似的。 但這次她竟強忍住淚水沒有哭出來,而是抬頭輕輕地帶著顫聲問道:“娘娘,妾該怎么做?” 看樣子,她是真的愛著黃大哥的。沈寧松了一口氣,也放柔了聲調,“學習騎馬罷,你要是能堅持下來開了頭,其他的應該也能迎難而上了。” “騎馬?”樂華郡主眼中閃過一絲驚恐,那樣的龐然大物她真能夠駕御么? “嗯,你若是連騎馬也不行,那就放棄跟著黃大哥去的念頭,好好為他選個好姑娘去伺候他罷。” 樂華郡主身形一顫,粉拳在膝上緊握,久久她才小小聲地道:“我一定會學會騎馬的?!?/br> 沈寧咧開了嘴,下來抱了抱她,“加油,郡主,若是堅持不住時就想想黃大哥,他值得你為她努力的不是嗎?你要將你這決心化作實際告訴他,他定會感動的?!?/br> 樂華郡主沒想到沈寧竟有些舉動,有些不知所措,卻又有一絲溫暖。昨日她去請母親為她解惑,母親卻只埋怨將軍是個野蠻人,并不同意她與將軍同去。她病急亂投醫,卻不料在皇貴妃這兒看清了未來的道路。 “多謝您,皇貴妃娘娘,妾明白了,妾一定會努力的。”樂華郡主站起來,拘謹一笑,而后歉意地道,“在您也雜事擾心之際還來打擾您,妾深感不安?!?/br> 沈寧本是不在意,而后卻覺著她這話有點奇怪,這不像是客套話,但樂華郡主怎么知道她有煩心事? “郡主此話怎講?” “咦?”樂華郡主愣了一愣,老老實實地答道,“妾也聽聞那李子軒在金殿傳臚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