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qū)幙戳四怯窈幸谎郏乃几映林亍?/br>
    隔了幾日，長陽降下瑞雪，沈?qū)幹钠访鼖D朝服臨朝謝恩。作為一個(gè)平民商婦，丈夫追封侯爵，自己成了誥命夫人，期間際遇令無數(shù)女子羨慕不已。沈?qū)幉懖惑@地拜謝殿前天子，天子注視其一身華服，珠幕下幽光閃爍。

    下了開明殿，沈?qū)幱膳倥阃フ讶A殿向皇后謝恩。中規(guī)中矩地做完自己仍舊抵觸的叩拜后，她起身抬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皇后身邊還坐著一位命婦打扮的中年貴婦人。蒼白的病容遮不住風(fēng)華之姿，想來年輕時(shí)也是一位大美人。

    孟雅再見沈?qū)帲劾锒嘁环菡f不清道不明的意味，然而臉上保持著溫柔端莊的笑容，“這位是鴻臚寺卿沈大人的夫人。”

    ……她不就是那沈昭的母親？這幾日李子軒注意著沈府舉動(dòng)，自然也調(diào)查了些許情況。沈昭嘴中失了孩子，纏綿病榻的就是這位夫人，既是體弱，又為什么會(huì)突然出現(xiàn)在皇后宮中？沈?qū)庮D時(shí)明白這事怕不是偶然。

    沈夫人直直注視著向她行禮的沈?qū)帲袷窍雽⑺闯鰝€(gè)洞來似的。過了一會(huì)，她才如夢初醒，“快快請起。”

    皇后將沈夫人的異樣收在眼底，并不作聲，賜了沈?qū)幍淖虒?dǎo)她幾句命婦規(guī)矩，沈?qū)幰灰粦?yīng)了。

    殿內(nèi)安靜一會(huì)，皇后望向八寶閣中新摘的雪梅，似是話家常地與沈?qū)幍溃骸盎ㄦ兼ソ詹簧骰樱碜用繘r愈下，陛下憐惜，與本宮說了幾次，本宮見她舉目無親，孤零零地也是可憐，想來你與她親厚，本宮便傳懿旨讓你進(jìn)后宮陪花婕妤些時(shí)日，待她好了你再回去。”

    沈?qū)幊聊粫?huì)，應(yīng)道：“是，謝娘娘恩典。”

    皇后滿意點(diǎn)頭，示意她退下，準(zhǔn)備入宮事宜。沈夫人見沈?qū)庪x開，也強(qiáng)笑著尋了借口出去了。

    沈?qū)庍€沒走多遠(yuǎn)，聽得身后一聲輕喚，轉(zhuǎn)過身來。

    沈夫人看著披著品紅斗篷的清麗柔美女子轉(zhuǎn)過身來，帶著一絲孤寂清冷，竟不由得紅了眼眶。

    沈?qū)幰豢床幻睿粫?huì)已篤定她就是她的女兒了吧？

    沈夫人快走兩步到了面前，含淚晶瑩的眼中注視著她，似是無限憐愛，身后跟著的丫鬟怕她受涼，叫了一聲夫人，將手爐塞進(jìn)她的手中她也毫無所知。

    沈?qū)帥Q定快刀斬亂麻，她輕笑著作揖叫了聲沈夫人。

    沈夫人紅唇輕顫，抬手似是想撫她的臉，卻在她清澈無辜的眼神中僵在半空。

    “沈夫人，您找我有事么？”沈?qū)巻枴?/br>
    沈夫人生硬地以手挽過鬢邊散發(fā)，道：“無事，無事，我……就是覺得與李夫人極為投緣，想請你去府上坐一坐。”

    “夫人抬愛，妾卻之不恭，然而皇后娘娘懿旨不敢不從，我須今日收拾什物搬進(jìn)宮來照顧婕妤娘娘。”沈?qū)幥敢獾氐馈?/br>
    沈夫人點(diǎn)點(diǎn)頭，失望溢于言表。

    二人默默走了一段，待走到一偏僻之道，沈?qū)幭劝l(fā)制人，小心翼翼地說道，“沈夫人，我聽令公子說，您曾在云州遺失一子？”

    沈夫人不想她如此直言詢問，口氣中又帶著謹(jǐn)慎，不由哽咽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夫人可記得是哪一年的事兒？”沈?qū)幯b作希冀地瞅著她。

    “正是永平八年！”沈夫人顫聲道，身邊丫鬟立刻遞上手絹，沈夫人接過，壓著鼻端迅速眨了眨眼。

    沈?qū)幰宦牬笫趩实氐溃骸安徊m夫人，我也是個(gè)孤兒，被義父自山澗撿回，冬至?xí)r偶遇令公子，聽他說起您的傷心之事，一時(shí)妄想，不料今日卻是如夢破碎。”

    “此話怎講？”沈夫人急問。

    “我是永平十年被撿的。”沈?qū)幹币曀馈?/br>
    誰知沈夫人卻是渾身一顫，強(qiáng)抑的淚水如決堤似的涌了出來，“你是、怪我這母親么？”

    見一位哀毀骨立的慈母在自己面前哭得肝腸寸斷，沈?qū)幉皇遣煌榈模肫鹚怯H生女兒怕是早已香消玉隕，不由一聲嘆息，道：“沈夫人，我不是你的女兒。”

    沈夫人失聲痛哭，她的貼身大丫鬟忍不住紅著眼道：“李夫人，您這話太傷人。我們夫人先前問了花婕妤娘娘，便知您是永平八年被一馬夫所撿，怎地騙我們夫人說是十年之事？”

    沈?qū)幮睦镆惑@，簡直無語問蒼天，小花啊小花，你究竟會(huì)害我多少次！

    ☆、第四十四章

    最終沈?qū)幰砸痪洹澳锬镉涘e(cuò)了”打發(fā)了沈夫人，匆匆離去。然而進(jìn)了安陽宮，卻見花弄影失魂落魄，不忍多說，只得作罷。

    這一夜皇帝并未駕臨安陽宮，隔日晌午，沈?qū)巺s又被叫去了乾坤宮。

    “娘娘的身子好些了么？”東聿衡一邊讓宮婢捶背捶腿一邊問道。

    “回陛下，娘娘所中毒物極狠，不僅胎兒不保，甚至殃及大人，加之娘娘失子痛不欲生，這幾日很是難過，至今不能下床。”

    東聿衡微微皺眉，“嗯”了一聲，“你陪娘娘多說說話兒。”他看她一眼，又說道，“手可是好些了？”

    “……好些了。”

    “可是抹了賜你的藥膏？”

    “抹了。”沈?qū)幰膊恢x恩，言簡意賅。

    東聿衡點(diǎn)點(diǎn)頭，“過來陪朕下盤棋。”

    瀲艷聽了，忙去拿棋子搬繡墩。

    沈?qū)巺s是紋絲未動(dòng)，語調(diào)平平地道：“陛下恕罪，妾身心中掛念婕妤娘娘，不能靜心，怕是無法陪陛下下棋。”

    東聿衡緩緩地瞟她一眼。

    沈?qū)幋姑柬樐俊?/br>
    “那便退下！”東聿衡突地厲聲喝道。

    殿內(nèi)的宮婢們心又顫一顫，心想這李夫人怎么三番兩次地惹陛下發(fā)怒。

    沈?qū)幤届o地告退。

    東聿衡瞪著她離去的背影，心想這是反了天了，一個(gè)小小的婦人居然敢對他推三阻四！

    萬福覺著這事兒越發(fā)捉摸不透。陛下并非面無表情之人，也經(jīng)常對著朝臣后妃喜笑怒罵，只不過這喜未必是真喜，怒也未必是真怒，可萬福自認(rèn)自己一直拎得輕孰真孰假。像上回陛下罰跪李夫人，表面看上去大怒，也不過想著該罰她一罰罷。可是這回，陛下這火氣出現(xiàn)得太快，并且，這究竟是真怒還是假怒？這寥寥幾句，值得陛下發(fā)這么大火么？若是假怒，李夫人情理俱在，此時(shí)夸她一聲姐妹情深不是更加收服人心？

    自那日后，整座皇城一直陰云靄靄，不知是前線連番大雪令大軍止步不前，亦或是花婕妤痛失龍?zhí)ブ拢m主人近日陰晴不定，一時(shí)人人自危。

    萬福心有猜測，可無論誰問起也是搖頭。這幾日陛下去了安陽宮兩次，分明相安無事，陛下回來卻還是咬牙切齒，瀲艷如何軟語輕勸也是不管用。

    他心中惴惴，他原是揣測陛下因身邊無人如李夫人般聰穎直率，便想放在身邊，得空時(shí)見她一見，就像……寵物一般。然而李夫人重來長陽，率眾臣祭祀勞累一日的陛下竟是連一天也不能等，當(dāng)夜就出宮去與李夫人“偶遇”，那見到她時(shí)眼中的喜悅怎是作假？難道陛下當(dāng)真……萬福心頭大驚，不，絕非如此！陛下向來極有分寸，親封貞節(jié)寡婦四品誥命，又怎會(huì)動(dòng)了男女之情令天下不齒？

    正當(dāng)萬福心驚之時(shí)，皇帝沐浴而出，身披一件明黃暗紋團(tuán)龍長袍而出，身后二宮女以巾捧著烏黑龍發(fā)亦步亦趨。

    “沈家可有動(dòng)靜？”東聿衡坐定，由宮婢跪在后頭為其長發(fā)涂抹桂心膏，面無表情地問道。

    萬福又是一驚，垂手答道：“李夫人進(jìn)宮謝恩之日，在昭華殿遇上沈夫人。二人在一幽僻之道說了會(huì)話，李夫人匆匆離去，沈夫人卻是淚流滿面；隔日沈昭大人與李子軒密談，出來乃是一副不豫之色，后幾日沈家再無動(dòng)靜，密報(bào)上疏沈家似是確實(shí)李夫人為沈泰大人遺失嫡女。”

    皇帝緩緩點(diǎn)頭，沉默許久。

    翌日，東聿衡坐在御書房陰沉地盯著一份奏折，上疏李氏貞節(jié)牌坊石碑已完工，請求擇日運(yùn)往中州。

    他陰睛不定地將折子丟至一旁。內(nèi)務(wù)府總管關(guān)有為要事求見，皇帝冷硬地吐出一字：“宣。”

    這關(guān)有為帶來的確是要事，原來經(jīng)由時(shí)日明查暗探，順滕摸瓜，關(guān)有為找著人證物證，線索所指那服毒自盡的宮婢竟是康嬪指使下毒。

    康嬪乃右副都御史之女，幾年前選秀進(jìn)宮，也是一位妙人，琴藝是為一絕，甚得東聿衡喜愛，也是五皇子生母。

    皇帝聽完關(guān)有為稟報(bào)，聲色俱厲，“去把康嬪帶來。”

    內(nèi)侍領(lǐng)命而去，關(guān)有為又道：“陛下，右副都御史曾任刑部侍郎，當(dāng)初也曾參與追查花府一事，奴才想著這康嬪下毒之事怕是不甚簡單。”

    東聿衡思忖片刻，道：“把慎親王與刑部尚書一同喚來。”

    花弄影得知實(shí)情，是由當(dāng)夜皇帝陛下駕臨安陽宮親口所說。

    康嬪本就心思簡單，當(dāng)初東聿衡也是看上她這一點(diǎn)對她十分憐愛。她見事情敗露，只被東聿衡冷冷地瞪了一眼就哭著全招了。原來全因嫉妒作祟，在花弄影未進(jìn)宮前，皇帝每月有三四日是到她那里去的，誰知這花弄影一進(jìn)宮便被封了婕妤，加之麗顏絕色，奪去了皇帝的全部注意，甚至連五皇子咳疾，皇帝也只著太監(jiān)關(guān)心兩句，依舊夜寢安陽宮。她因妒生恨，因此聽聞花弄影懷了龍種，只覺再不能忍，于是鑄下大錯(cuò)。

    花弄影聽完，頓時(shí)哭得跟個(gè)淚人似的，“我可憐的孩兒……”

    皇帝寬慰道：“朕已將康嬪打入冷宮，也算是為這孩兒討了公道，影兒莫要再傷懷。”

    一旁宮婢忙為娘娘拭淚。

    沈?qū)幷驹诨ㄅ吧砗螅了挤讲呕实鬯裕袂殡y測。

    “既是已找著真兇，也是喜事一件，傳旨，擺膳安陽宮，朕要與花婕妤共飲。”

    御膳房早已備下膳食，圣旨一下，御膳絡(luò)繹不絕地進(jìn)了安陽宮。晚膳以填添花膳桌擺：燕窩鍋燒鴨一品，燕窩火肥熏雞一品、蓮子豬肚一品、什錦豆腐一品、鵝燉掌一品、三鮮雞一品、攢絲湯一品。后送炸八件一品、炒三鮮一品、豬羊rou攢盤一品、燜雞蛋一品、青筍香蕈燉rou一品、蒸肥雞炸羊羔攢盤一品、葷素餡包子攢盤一品、醉蝦一品、銀葵花盒小菜一品、銀碟小菜一品。

    沈?qū)幍芍丛床粩嗟纳攀尺M(jìn)來，心中只有四個(gè)字：尼、瑪、腐、敗！

    仇富過后，沈?qū)幾杂X不該留下，打算領(lǐng)著嬤嬤等人跪安，花弄影本欲點(diǎn)頭，東聿衡卻道：“你這幾日照顧影兒有功，便坐下同膳罷。”

    命婦與皇帝一桌共膳，這是大大的不合規(guī)矩，可規(guī)矩也抵不過皇帝金口玉言，沈?qū)幫妻o不了，只得留下。

    說是共膳，也不過為花弄影與沈?qū)幵谙伦碓O(shè)小桌，皇帝想賞他們吃什么，太監(jiān)就送什么過來。

    沈?qū)幟靼走^來，嘴角蠕動(dòng)兩下。

    席間，花弄影因病不能飲酒，東聿衡卻是興致頗高，花弄影不忍掃興，便請沈?qū)幣泔嫛?/br>
    沈?qū)幹挥X是前世欠了花弄影的，在心中暗嘆兩聲，說道：“妾身酒品不好，不能飲酒。”

    “小酌幾杯無妨。”皇帝說完一飲而盡。

    沈?qū)幹坏煤攘恕?/br>
    東聿衡今夜著實(shí)興致奇佳，又叫了歌舞助興，佳釀一杯杯下肚，沈?qū)幣懔嗽S多，低頭不停吃菜，皇帝賞了一碟蝦，安陽宮宮婢在旁為她剝殼，她就一只一只地吃進(jìn)嘴里，只是不知皇宮的酒是否太醇，她居然連吃蝦都吃出了酒味。

    不知不覺她有些暈暈呼呼，她皺眉暗自叫糟，自己的酒量應(yīng)不算差，怎會(huì)這么容易便頭暈？

    她自覺危險(xiǎn)，裝作不勝酒力地站了起來，“陛下，娘娘，妾身……醉了，不敢座前失儀，請容告退。”

    東聿衡正欣賞宮廷樂坊琵琶曲，聞言不以為然地?cái)[擺手，“朕看你耳清目明，哪里醉了，快快坐下，莫讓朕掃了興致。”

    丫的我吐你一臉才叫醉么！沈?qū)幹毕朊摽诙觯肜^續(xù)開口，花弄影卻說話了，“雁夫人，難得陛下盡興，便再聽一回曲兒罷。”她的話里帶些祈求，她難得見陛下在她這兒這么開懷，自己又不能陪他暢飲，只能請沈?qū)帋退粠汀?/br>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誠然不假！

    沈?qū)師o可奈何，只得再次坐下。

    少頃，花弄影竟覺腹中痛如刀絞，怕是方才吃了什么發(fā)物。她看一眼沈?qū)帲挚匆谎鄞浇俏⒐吹幕实郏涉咀臃鲋玖似饋恚崛崛跞踝叩交实勖媲暗偷透孀铮实蹅?cè)耳聽了，看她一眼，拍了拍玉手，點(diǎn)頭應(yīng)允。

    絲竹之聲縈繞，沈?qū)幉⑽绰犌寤ㄅ芭c他說了什么，只見她被宮婢扶著繞進(jìn)偏殿，心想這宴也快散了。

    又撐著喝了幾杯酒，樂聲已停，沈?qū)幉[著眼見她們魚貫而出，心里松了一口氣，只打起精神聽皇帝散席，誰知他依舊與她天南海北地說話，自己也不知道回答了什么……頭越發(fā)暈沉，她下意識(shí)地一手扶在桌沿支了額，沉重的眼皮闔了下去，再一驚醒卻是迷蒙一片，不知今夕是何夕。

    “醉了？”皇帝低沉的聲音響起在空曠的宮殿，竟讓她覺著身上有些酥麻。

    她似是清醒又不清醒地點(diǎn)點(diǎn)頭。

    “可憐的東西，”皇帝一聲輕笑，“過來，賞你一顆果子醒醒酒！”

    沈?qū)幪撎撥涇浀刈吡诉^去，竟未發(fā)現(xiàn)殿中奴仆已退得一干二凈。

    她走到東聿衡身側(cè)，腦中明知不應(yīng)該，嘴里卻還是脫口而出：“果子呢……”

    那帶著醉意的嬌語呢喃讓凝視她的黑眸更加陰晦，他緩緩抬起手，以拇指摩挲眼前飽滿圓潤的紅唇。沈?qū)幈灸艿睾笸耍瑓s被他一手圈在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