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
“咦?”兩人同時一愣。 “李氏娘家姓沈,你們不就是本家么?”皇帝想來興致很好,竟幫他們認起親來。 沈昭忙點頭應允,沉吟片刻而后道:“昭聽聞李夫人巾幗事跡,實為欽佩。只不知李夫人娘家本宅何處?我族曾在云州一帶居住,怕真是遠親也說不好。” 沈寧不知道沈昭底細,輕笑著搖了搖手,“民婦哪里有這個命,民婦只是一個被棄山澗的孤女,怎能與沈大人攀親?” 誰知沈昭眼神一變,又問道:“李夫人可知詳情?” 沈寧下意識地看一眼東聿衡,頓時憶起他可不是能倚靠之人,只得打起精神自力更生。 此時傀儡戲正值精彩,叫好連綿不絕,東聿衡示意離開,并隨口問道:“你問得這般詳細,是要幫雁夫人找親戚不成?” 沈昭苦笑一聲,道:“冷爺有所不知,那云州也有家中一段傷心事。當年家母陪同父親云州同甘共苦,不料遭賊人所害,昭襁褓中的meimei連同馬車滑落山澗,母親自顧不暇,好不容易脫了險下去尋時已是不見蹤影,至今生死未卜,母親黯然銷魂,纏綿病榻數年之久。” 東聿衡頗為意外,“你meimei身上可有證物?” 沈昭道:“meimei戴了一個刻著‘沈’的金項圏,肚兜為母親親繡,里頭縫了meimei閨名。” “何名?” 沈昭看一看沈寧,道:“單字,娟。” 沈寧心里頭已是萬馬奔騰呼嘯而過,面上還遺憾地道:“果真是一段傷心事,還請令堂想開些好。” 東聿衡閉了閉眼,嘴角抽搐一瞬。什么事兒都裝傻,缺心眼兒缺習慣了么? 三人又行了一段,東聿衡興致散了準備回宮。沈昭與沈寧送了東聿衡上了馬車離去,不知從哪里變出來的一行百姓打扮的侍衛騎著馬跟了上去。沈寧這才覺著自己傻了,還真以為就他與萬福二人。 李子軒上前,沈寧笑吟吟地引見給了沈昭。李子軒不卑不亢地打躬作揖。 沈昭溫文以待,而后又看向沈寧,見她神情無辜,欲言又止,于是話別。 待沈昭走后,沈寧將事情說給李子軒聽,李子軒驚呼:“這事上還有這等巧事?” 原來李子褀為她安排的身份并非憑空捏來,而是確有一樁事兒。當年有一鰥夫獵戶深山打獵,自山澗撿了一女娃,不忍啼哭之聲將她帶了回來,養了幾年女娃卻因熱疾不治,一命嗚呼了。獵戶深居簡出,知曉其事的寥寥無幾,此事也是李子軒旅商時聽馬夫閑嘮時說起。只是他也從未聽聞那女娃身上有個金項圏,然而怕是那獵戶故意隱瞞也不無可能。 沈寧與李子軒心中同時想到,那女娃難不成就是…… 李子軒眉頭緊皺,低聲道:“嫂嫂,咱們這雪球,怕是越滾越大了。” 沈寧道:“不要緊,我見機行事,你明個兒去打聽打聽那沈夫人是什么時候掉了孩子,如果他們說是二十六年前的事,我就說是二十三年前被撿的。”她沒皮沒臉地又將自己年輕幾歲。 李子軒啞口無言,她連這么叛經離道的事兒都想得出?!“你……”究竟從何而來。他生生地忍住問話。他在兄長的病榻前答應了兄長的遺愿,不再追問。 “好罷,就說是二十四年前的好了。”她見李子軒一臉不可思議,只得撇撇嘴道。 這下李子軒著實連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了。 沈寧隔日便被召進宮中,奉的是皇帝陛下御旨。 她本是想著這時辰正是皇帝休憩之時,怕是又要讓她充當棋侍了。誰知跨進暖和的安泰堂請了安,卻見他正在書桌前揮毫。 東聿衡讓她起了身,瞟了一眼,淡淡問道:“手爐何處?” 沈寧笑了笑,“民婦要請安,便讓春兒拿了。”她停一停,又添了一句,“陛下宮中溫暖如春,也是用不上。” “你那雙手,正因乍冷乍暖才會發癢。”東聿衡叫了一聲瀲艷,瀲艷便領了一宮婢捧了一玉盒上前,“李夫人,請讓奴婢為您抹藥。” 沈寧受寵若驚,“不敢。” “你可懂書法?”東聿衡示意她上前。 “……民婦不知。” 東聿衡輕笑一聲,并不意外她的回答,蘸墨下筆。 瀲艷讓宮婢執了她一手為她抹藥,沈寧驚了一驚,卻又不想打擾東聿衡筆走龍蛇,只得無聲向她道謝。 再一轉眼,東聿衡已是收墨停筆,沈寧定睛一看,心中暗道一聲“好字”!她雖不愿用軟趴趴的毛筆寫字,欣賞卻經由高人指點,而東聿衡現下寫的“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八字行書,筆力遒勁,龍飛鳳舞,令人一看便有酣暢淋漓之感。 東聿衡將筆遞給萬福,又換了一支小楷,眼也不抬,帶了些許愜意問道:“如何?” “好,好。”沈寧強笑點頭。 誰知皇帝竟還刁難,“既是不懂書法,又怎知好字?” “……民婦不懂造酒,也知哪家的酒香。”她忍不住再次瞟向那書法,果然字如其人,霸氣凜然。 東聿衡聽得頗為舒坦,見她一副敬佩之相,唇角微勾。后又聽得她道:“這字我好像在哪里見過……”她回憶間忘了自稱。 東聿衡一挑眉,萬福卻緊張起來,陛下的墨寶莫非流失宮外? “對了,觀日山上有一塊石碑,上書‘攬日峰’三字,不知誰人所寫,竟與陛下您的……”沈寧說到后頭消了聲。她初到長陽便與李子軒去了聞名遐邇的觀日山游玩,在山頂見到那金光燦燦的“攬日峰”三字驚艷許久,還在想著那個大書法家能有這等豪邁之氣寫出這傲視群雄的三字,現在想來,那并非豪邁之氣,而是天子霸氣! 東聿衡竟是大笑出聲,“好個眼尖的東西!”她竟寥寥幾眼便認出來了。當初端親王懇請再三,才求得他一紙御寶拿去拓刻,然他不愿御筆招搖,恐有心人亂作文章,便命端親王不得泄露真相。 萬福與瀲艷都聽得出那是陛下難得的笑聲。 沈寧除了傻笑只能傻笑。她做什么要多那句嘴! 待瀲艷為她兩手抹了藥膏,東聿衡也離了書桌坐回榻前,好心情地賜了坐,還賞了些點心與她。 這賜坐讓沈寧有些陰影,在云州被賜了個座,又下跪又磕頭的也沒能讓他放過小花,如今又是哪一出? 原來今日皇帝為表親民,向她詢問了民間遷墳的習俗禁忌,又打探了中州風土人情,沈寧在心里腹誹,她壓根就沒能在中州悠閑呆上一天好么!只是這話也不敢說,只能說些中州的小吃打發了他。 東聿衡啜一口茶,突地話鋒一轉,“昨夜回去,可曾細想?” 沈寧稍微動了心思,才知他說的是沈昭之事,不想他對這事兒也上了心,她只得裝傻,“不知陛下所謂何事?” 東聿衡的聲音帶著一絲涼颼颼,“你平日里也該動動腦子。”能這么稀里糊涂地過日子么? “民婦……” “既已封誥命,該改了稱呼。” 沈寧偏頭,想了一想才道:“妾身……斗膽,陛下莫非是說沈大人所說之事?” 東聿衡看她一眼,表示默認。 沈寧道:“民、妾身昨日也曾有一剎那妄想,可頓時又覺著是在異想天開,便不往心里去了。” “倘若有些許眉目?”東聿衡側了側身,眼神在她臉上游移。 沈寧心中不以為然,但也知道需把握一個度,一個……不知生身父母有期盼但又絕望的度。她壓低了聲音,垂著頭道:“所謂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妾身福薄命賤,怎會是高門千金,陛下莫再打趣妾身了,妾身不敢妄想。”言下之意是你沒萬全證據就別提了罷! 皇帝似在打量她話中真假,沈寧便就放空了表情由他揣測,心里有些忐忑,無意識地刮著手指微癢之處。 片刻,東聿衡再開口,卻是看著她臃腫的手指問道:“可是癢了?” 沈寧一愣,訥訥道:“是有些。”這話題轉換的速度尼瑪太快了有木有? “叫奴才給你揉揉,撓破了就難得好。” 瀲艷聞言,立刻上前打算為她揉捏,沈寧忙擺擺手,“不勞煩您,我自己來就好。”她還沒腐敗到這地步。 東聿衡輕笑一聲,“朕幼時也凍傷了手,不耐搔癢抓得兩手瘡痍,過了幾年才養好。” 沈寧道:“陛下鴻福,我……妾身有個朋友,手凍了之后就再沒好過,至今還頂著一雙蘿卜手。”她說的是她的高中同學。 東聿衡表情微怪,旋即點頭道:“那便更要注意。” “是哩。”沈寧深以為然。 東聿衡單手撐在榻枕上,望著她笑得古怪。 沈寧被他看得頭皮有些發麻,納悶自己不是陪他嘮嗑么,哪里又說錯話了? 她清清嗓子,問道:“不知花婕妤娘娘可好?妾身可否前去請安?” 皇帝表情一變,似是有話,過了一會才道:“去罷。” 沈寧跪安,殿內恢復沉寂,半晌,東聿衡勾了勾唇,“看看沈家的動靜。” 萬福領命。 ☆、第四十三章 沈寧沒想到,不過短短兩個多月不見,花弄影竟變得如此憔悴,甚至臥病榻前。 “夫人。”病骨支離的花弄影見到她,頓時淚流滿面,掙扎著想從床上起身,被一干奴婢勸攔著不讓起來。 沈寧也顧不得其他,上前緊握了她的手,嗓子一時緊了,“你怎么了?”這究竟是怎么回事! 花弄影卻反抓著她的手只是一個勁的哭,嬤嬤奴婢在身旁跪著請罪。一時場面混亂,沈寧只得請閑雜人等退了出去,只她留了喂花弄影喝藥。 室內窗戶緊閉,彌漫著薰香與中藥氣味,令人有些氣悶。沈寧勸了花弄影一回,起身打開和合窗透氣,又重新坐回床邊,“別哭了,你到底是怎么了,哪兒不舒服?” 花弄影努力止住淚水,抽泣著顫聲道:“夫人,我、沒能、保住陛下的孩子……我、我真沒用……”陛下一直賜她避子湯藥,夫人走后才賜了她保全龍精,千呼萬盼得以孕育龍種,她欣喜若狂,卻在前幾日吃下一塊糕點讓一切化為泡影。 沈寧蹙眉,嚴肅問道:“是意外還是……” “我不知道,”花弄影無助地搖頭,“我真的不知道,朱嬤嬤說是有人想毒害于我。夫人,夫人,我在這宮中如履薄冰,誰也不曾得罪,究竟是誰想加害于我,甚至敢傷害皇家血脈!” 沈寧在心中嘆了一口氣,勸道:“別難過,你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的。” 花弄影道:“夫人,你說是不是賢貴妃,她以為我已經找出了當初衛府誣陷花家的證據,所以想置我于死地!” 沈寧沒能制止她,起身迅速到了窗邊四周看看,才閉了窗子,回到床邊,低聲嚴厲地道:“你身在后宮,還不知隔墻有耳的避諱么?要是被有心人聽見,你怕是活不過今夜!” 花弄影被她厲聲喝住,連抽噎也停了。 見她可憐楚楚的模樣,沈寧又有些于心不忍,伸手攬過她的身子,額頭抵著她冰涼的額,輕輕地道:“小花,堅強些,你得學著堅強了,現在我跟你jiejie都護不住你了。” 花弄影一聽,害怕得身子都在顫抖,“我怕,夫人,你別走,我好怕!”陛下雖然曾軟語安撫,她卻還是感到陣陣寒意,“我覺得背后有千萬只眼睛惡狠狠地瞪著我!” “別哭,不許哭。”沈寧有些強硬地道,她幫不了她,只能讓她自己站出來面對一切,“這是你自己的選擇,你選擇了皇帝的寵愛,就必須明白得付出多大的代價。” 花弄影滿臉脆弱之色,“我只是……愛陛下,這……也有錯么?” 果不其然,她已將花府平反之事拋之腦后,一心一意地,成了這后宮一員。沈寧有些無可奈何,閉了閉眼,問:“陛下來看過你么?” 一提此事,好不容易止住的淚水又如泉涌,“陛下他、他只來了一回……”是惱她沒能保住龍兒,還是嫌她面憔肌黃?她越想越不安,使勁眨著眼想看清眼前之人,“夫人,陛下他……是惱我了么?” 沈寧凝視著眼前如驚弓小鳥般的人兒,心中只覺廣德帝果真冷酷無情,剛剛問起之時,他居然只是神情稍變,毫無痛苦憐惜之色。小花怕是,一顆芳心許錯了良人。 安撫了許久,沈寧喂她喝了藥扶她睡下,出來向朱嬤嬤詢了事情經過,原來是幾日前花弄影如平常吃了點心,不過未幾便覺腹痛,當夜便滑了胎。皇帝得知此事,下令嚴查,卻是發現下毒的宮女已服毒自盡,幕后黑手尚不得知。 沈寧看過宮斗電視小說,也知這是后宮爭斗慣常作法,可這么活生生地發現在她的生活里,依舊讓人毛骨聳然,就如花弄影所說,好似背后有千萬只眼睛在瞪著她。 出了宮,春兒獻寶似地拿出一個小小玉盒來,有榮興焉地道:“夫人,這是乾坤宮的jiejie給的,說是陛下賞給夫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