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4章
貞和五年,秋浦的初冬就在一杯酒里結束了。 作者有話說: *《周南·麟之趾》 第240章 蟬蛻2 君與臣 庸夫耽世光,俗士重虛名。 三空既難了,八風恒易傾。 伊余久齊物,本自一枯榮。 弱齡愛箕潁,由來重伯成。 執圭守藩國……1 執圭守藩國。使持節、荊州刺史、鎮西大將軍、高平郡王。貞和五年十月末,荀靖之動身回了建業。 荀靖之這次回來,有軍功在身,遺留在秋浦的國璽全部被他帶回了建業。荀靖之很快就不會再做高平郡王了,他將成為一位親王。 炙手可熱。 建業的大小官員等候在高平郡王府之外,希望見一見荀靖之。江表門閥大勢已去,明眼人都能看出來,權勢要往建業西北角的水目山下流淌。 蘊真在高平郡王府中一一清點拜帖,給荀靖之寫了信。荀靖之看著信紙上的那些人名,只覺得疲憊。 非為樂肥遁,特是厭逢迎。 他不想在建業接見一眾他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外人,因此在回建業后給長公主殿下寫信,說自己身上血腥氣太重,請姨母允許自己沐浴靜心休整兩天。長公主殿下讓他不必急著上朝,賜他休沐七日,又賜他香湯浴以示親厚。 荀靖之回建業后,只回自己的府邸住了一晚,然后就去延巳里的第五岐家住著去了。 他不愿意見到任何外人。 今年的秋意很長,建業的樹葉紅了很久,顏色艷麗如火。荀靖之不想看見那些紅色或金色的葉子——他不想回憶起火焰。第五岐家里恰好有一處只種了芭蕉的院落,他就住在那處種了芭蕉的院子里。 他安安靜靜地在第五岐家住了兩天。 第五岐過幾天才會回建業。 先帝孝宗的梓宮停放在建業宮城中的觀德殿內,荀靖之自住到第五岐的宅邸后,第一次出門,是去建業宮城。他換了喪服,入宮拜見了自己的舅母皇后殿下,然后去觀德殿看望了舅舅的梓宮。 他與舅舅,已經一年未見了。去年秋天,建業一別,竟然就是此生相見的最后一面了。 舅舅成為了大許孝宗文帝。 舅舅名叫崇煦。 莊宗與明德皇后的長女名崇劭、長男名崇愷,為君者德劭,其國愷豫。莊宗和明德皇后沒有對他們的第三個孩子寄托過過高的期待,崇煦的“煦”留給崇煦自己,莊宗和明德皇后只希望這個兒子一生溫柔和樂。 然而崇煦做了許朝最艱難的時世里的皇帝。 崇煦不只是“陛下”,所有皇帝都是陛下,崇煦是荀靖之的親舅舅。荀靖之出世時,父親已經過世。舅父如父,他來了建業,舅舅就像是他的父親。 孝宗文皇帝。荀靖之默念了一遍舅舅的廟號與謚號。 孝仁皇太女……“孝仁”這稱呼十分陌生,母親生前被稱為“壽安皇太女”,后來再被提起時,被代以“孝仁”二字。 哥哥的謚號是“康賢”。 二舅的謚號是“哀”。 謚號……意味著亡者。 荀靖之在觀德殿內一一思念故人,從外祖父到舅舅,三舅崇煦,他望著殿內沉默的梓宮,忍不住紅了眼眶。 皇后殿下見他眼睛泛紅,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臉龐,然后擦去了自己眼里的淚水。 長伴孝宗身邊的鐘姓隨侍宮監在觀德殿為孝宗守靈,荀靖之問鐘隨侍八月十八日的情況,鐘隨侍所言與崔琬所言相差不大。 貞和五年八月十八日清晨,先帝短暫地醒了過來,說自己口渴。 鐘隨侍為陛下進溫水。 陛下飲水后再次入睡,大概是在夢里見到了母親明德皇后,清晰地喊出了“母親、母親”。 陛下中風后口齒不清,昏睡之后,又醒過來,問鐘隨侍:“嫻君……嫻君……” 鐘隨侍安慰陛下說皇后出宮祈福,傍晚會來,陛下吃力地說:“回……齊地……” 齊地。 陛下似乎以為這是乾佑年間,他是被哥哥困在了長安,而不是身在秋浦。他還是齊王,不曾做那窩囊皇帝。 鐘隨侍追憶八月十八日的事情,說著說著失聲痛哭,荀靖之一摸自己的臉,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滿臉都是淚痕了。 皇后殿下同樣淚流不止,宮人端來清水,請皇后殿下和荀靖之洗臉。 荀靖之洗過臉后,皇后殿下留荀靖之去自己的宮中小坐,問荀靖之秋浦的種種情況。皇后殿下問及先帝孝宗的皇子,荀靖之沒有提起皇子的慘死,只說皇子被門閥國賊帶走,隕落在了大殿的大火里。 皇后殿下又問起先帝孝宗的崔妃,得知崔妃不愿意將皇子交給盧鴻烈,被盧鴻烈奪走皇子后拿金剪自戕、血濺行宮,不由得再次落淚。 崔妃入宮時,皇后殿下已經心灰意冷,她與崔妃相見不多,但是知道她待人有禮,凡事多有容忍,有班婕妤之風。 崔妃去了秋浦,崔家未能給她庇護,最后她竟也是孤身一人了……一個剛剛生產過的婦人,如何敵得過盧鴻烈和盧鴻烈身后一眾陷入瘋魔的江表朝臣。 皇后殿下最后問起了盧鴻烈,荀靖之一一回答。皇后殿下覺得一場大火將秋浦燒得過分悲涼。秋浦行宮的大火燒了整整三天,大火已經熄滅,然而皇后殿下始終無法咽下自己對盧鴻烈的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