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2章
“江表門閥……”荀靖之打斷了趙彌的話,問趙彌:“你以前見過周紫麟嗎?” “見過,郡王忘了么?我在通覺寺遇見過他,差點和他打起來。他……他不是好東西。” “你猜猜,他是在這座要燒塌了大殿里,還是在別處。” “郡王,剛才曹將軍派人來傳話了:周紫麟活著,在監牢里,曹將軍將他拿住了,等你提審。” “是嗎。”荀靖之強撐著力氣,站了起來。周紫麟還活著。他走到盧雅身邊,幫盧雅合上了雙目。 諸盧……廬江盧家。盧仲容是澤晉的丈夫,盧仲容也會去死么? 還是因為他是澤晉的丈夫,所以不必去死呢? 他從趙彌懷里接過了嬰兒,趙彌沒有騙他,它已被燒成了可怖的樣子。他不知道怎樣抱住一個嬰兒,因此只是拿了它一會兒,就將它又遞給了趙彌。 荀靖之說:“讓人找一具好棺材吧,把我的表弟放進去。不,再找一找,找找看大殿里有沒有其他嬰兒……或嬰兒的尸體。” 荀靖之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的那灘血,權勢在血中謀求。 荀靖之想到了這句話,權勢在血中謀求……他忽然想起來,母親曾對他說:“權力是血中的毒藥”。這兩句話何其相似。母親那樣說不管用,他太年少,不明白母親究竟在說什么,而除非他親自經歷一遭,他怎么會知道權力與血離得如此之近…… 這就是家族。他出自云平荀氏。如果今天贏的是諸盧一方,即使他從弓下救過盧雅,難道他們就會留下他的命嗎? 戰爭之中,只有敵我,敵我之間成王敗寇。不能再有其他情緒。 荀靖之轉身離開了主殿附近的火場,打算去見一見周紫麟。 周紫麟又是敵是友呢? 荀靖之已經看慣了死亡,莊子喪妻,莊子鼓盆而歌,他無法鼓盆而歌,但他早已不像得知韋衡去世時那樣在意死亡了。人不過是寄居世間,死去是重歸大塊之中、再返自然本性。不是大事。 荀靖之連自己的死都不太在意了,眾人如果有緣,轉生之后也能再次相見。趙彌其實不必擔心他會過分憂傷。舅舅的兒子死了,荀靖之只感到了悲哀,并不感到痛苦,并且他詭異地感到了一絲解脫……他想起了自己的表哥永隆,永隆因為太孫的身份,死在了他的手中。 舅舅的兒子活著,或許,也不過成為另一個永隆罷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或許就是在荀靖之以為第五岐去世了的那一天,關于死這件事,他就想開了。 生死自然。荀靖之不但想開了,也想退開了……退開權勢火場之中。道法自然,他懷念堂庭山的清靜歲月。 周紫麟呢,他會想退開么?如果他想退一步,荀靖之會幫他。 但荀靖之覺得,按周紫麟強勢的性格,他大概是不愿意后退的。 荀靖之忽然很想念第五岐,他想知道他的五岐兄如今又是如何想的。五岐兄已經為走到今天這一步,沾上了無數的血跡,如果他想退開,五岐兄可以放下么…… 荀靖之上了馬,問了周紫麟被關押在哪里,打算離開。趙彌欲言又止,荀靖之問他是不是有事,趙彌請荀靖之去換一身衣服——荀靖之這才想起來,自己身上沾了炭灰。 今夜一夜,周家、盧家眾人過世,荀靖之避開紅色的衣服,換了一件黑綢面白里的圓領袍,去見周紫麟。 曹霸有意羞辱周紫麟,將他圈禁在了一處豢養牲畜的馬房中,讓士兵看著他。周紫麟在被曹霸抓住之前,已做了階下囚,一直被自己的外祖父關在牢獄之中,他的眼下有著淡淡的青黑,臉上生出了胡須——周紫麟的形容難免有些狼狽,但是他微微揚著下巴坐在干草叢里,依舊有著一身與周遭的環境格格不入的傲慢。 荀靖之來了,周紫麟并不起身。 荀靖之叫了周紫麟一聲,“周紫麟。” “高平郡王。” 趙彌呵斥周紫麟:“知道郡王來了,怎么不行禮?!” 荀靖之止住了趙彌的呵斥。 周紫麟說:“我是罪人,反正不過都是要死的,何必再在意禮數。高平郡王比我尊重,但是也請讓一讓我這個死人吧。你怎么想起來見我了,來看我的笑話么。” 荀靖之將馬鞭遞給了趙彌,站在周紫麟對面的草堆處,說:“是崔琬托我來的。” 周紫麟問:“哦?為什么?” “你把兵符給了他。” “不曾。” “你……” “我不曾給他什么東西。” “我是受崔琬之托來幫你的,他去建業幫你求人了,你何必要這樣呢。你不領他的情。” 周紫麟說:“我領他的情?他并不欠我什么,我如何領呢。況且,我不用細想也知道,崔琬找人,是找人救他自己去了,救他、救他崔家。他救我……是他讓你來秋浦的吧,他是以我做借口,要你救他家呢——你難道想不明白么。” 荀靖之沒有說話,崔琬的確求了荀靖之來秋浦。荀靖之給自己的姨母寫了表文,請求親自誅殺門閥,長公主允許了他的請求。崔琬想讓荀靖之救自己的祖父是真,但是他不愿意見周紫麟送死也是真的。 周紫麟見荀靖之不說話,冷笑了一聲,問荀靖之:“你說你要幫我。崔琬不欠我什么,你又為什么要幫我?我什么都沒有做。如果我做了什么,那也是因為我該做。我不是為了今天能有人來救我,所以才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