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1章
荀靖之向那個(gè)影子前面潑了一桶水,其他士兵見他潑水,也向那地方潑水,火焰暫時(shí)熄滅了,煙霧滾滾,遮住了影子。不久之后,那個(gè)影子艱難地爬了出來,咳嗽不止,然后顫悠悠地站了起來。 大火在他背后燃燒。 荀靖之借著火光看清了他的樣貌:他還很年輕,有一雙眉尾微微下垂的眉毛,如今皺著眉,眉毛便垂成了“八”字。 ……盧雅? 盧雅穿了一身官服,他才不過二十歲,竟然也已做穿青袍的官員了么?江表門閥子弟,真是年輕有為。盧雅的懷里抱著一個(gè)東西,似乎是一個(gè)嬰兒。 盧雅以往是個(gè)遇事便愛痛哭流涕的人,如今抱著那東西,并不哭泣,他低頭看了一眼抱著的東西,再抬起頭,神色木然。 他終于看清了眼前的人是荀靖之,張了張嘴,叫他:“郡王……” 荀靖之叫他:“盧雅。” “呵。”盧雅忽然笑了一下,眼淚直直從他的臉上滑了下來,沖去了他臉上的炭粉,留下兩條明顯的痕跡。他說:“郡王,原來是你啊。你曾經(jīng)救了我的命,如今你來拿走我的命了。你會放我走嗎?” 他舉起了手里的東西——似乎是一個(gè)包裹在黃袍里的嬰兒,未曾發(fā)出聲音,不知道是死是活。 荀靖之瞥了趙彌一眼,對盧雅說:“你把孩子放下,我放你走。” 盧雅一眨不眨地盯著荀靖之,雙目變得赤紅,他的神色漸漸癲狂,忽然大喊了一聲:“不可能!” “可能,我說可以,就是可以。你既然叫我郡王,你該知道,我是一位能說得上話的郡王。” “哈哈,郡王,好大的權(quán)勢。”盧雅說完,抱回了手里舉著的東西,拿手指碰了碰那小東西。 荀靖之不敢說話,怕激怒了盧雅。趙彌派人去找弓手了。 盧雅嗆了煙氣,痛苦地咳嗽了幾聲,再次抬起頭后,又問荀靖之:“你會放我走嗎?” 荀靖之?dāng)蒯斀罔F地回答他:“會!” “會……會?你騙我。你騙我!!”盧雅忽然暴怒起來,他急切地說:“我祖父死了、我伯祖父死了、我父親死了,我祖母要殉節(jié),我母親要死——我全家都死了!!你放過我,呵呵,你放過我……你放過我有什么用呢?!我的家都沒了,我能去哪里,你放我一天,我不過也只能多活一天!” 荀靖之壓低了聲音,使自己聽起來足夠冷靜,他問盧雅:“那你為什么要出來,不和你祖父同死?你想活,是不是?你想活。” “是。”盧雅沒有否認(rèn),他說:“我想活。他們都喝了酒,我沒喝,我知道酒里有毒。我還年輕,我想活著。不過啊,我在火里爬著爬著,忽然活明白了。” 荀靖之緊張地盯著盧雅,盧雅也看著他,盧雅說:“郡王,這就是家族。如果今天贏的是我這一方,我會留你的命嗎?不會。郡王,我看見你,真覺得意外,你曾經(jīng)救了我的命,如今你來拿走我的命了。但你不要想輕易地拿走我的命——” 盧雅再次舉起了手里的嬰兒。 荀靖之喊:“不要!!!” 盧雅惡狠狠地將手里的嬰兒摔了下去,不遠(yuǎn)處四箭齊發(fā),射中了盧雅。嬰兒先落地,隨后盧雅倒下了。 荀靖之似乎聽到了骨頭摔碎時(shí)發(fā)出的聲音。血在地上流淌,匯集成血泊,倒映著燃燒的火光。 這就是家族。 盧雅死了,死不瞑目。荀靖之跪在了地上,不敢去看被摔下的嬰兒。 趙彌拿出所有膽量,撿起了地上的包袱,查看黃袍包袱里裹著的東西。 他說:“郡王……” 荀靖之看了趙彌一眼,沒有說話。 趙彌說:“郡王……不必自責(zé),孩子,已經(jīng)燒焦了。我不知道剛才倒下去的是誰,但他應(yīng)該是知道皇子死了,皇子已經(jīng)沒有用了,他活不下去了,才那么說的。” 荀靖之神情麻木地看著趙彌,問:“真的嗎?” “真的。”趙彌說:“郡王,您不要看了,燒得太慘了。我替您抱著吧。” “你騙我。” “我不騙您,我如果騙您,我今天出不去這火場。” 荀靖之頹然喪力,坐在了地上,他看向盧雅的尸體,他的血水倒映著火光,火在他的血里跳動。 這就是家族。 權(quán)勢滔天,熱如火焰。他第一次聽見他舅舅的兒子的聲音,是他死前發(fā)出的哭聲。血緣、權(quán)勢……大火。 寒冷。 荀靖之問趙彌:“阿彌,你說我這郡王做的,權(quán)勢大嗎?” “郡王怎么這樣問?” “你回答我。” “大,郡王是先帝和長公主殿下最信任的外甥。” 荀靖之抬起了頭,望向遠(yuǎn)處的火海,那些側(cè)殿、后殿,他們來不及去施救,只能任由大火吞噬一切。 火,與權(quán)勢有關(guān),是死亡的顏色。 趙彌笨拙地安慰荀靖之:“郡王節(jié)哀。” 荀靖之說:“阿彌,不用擔(dān)心我。死……死又有什么呢。我是看慣了死亡的人了。即使是一位帝王去世,其實(shí)山陵也不會崩塌,人如果死了,也就是死了,安安靜靜地死了。就連我死了,眾人也不過是難過幾個(gè)時(shí)辰,然后也就散了。我只是不能接受,我舅舅的孩子還那么小,不到兩個(gè)月……” 趙彌說:“這都是江表門閥的錯(cuò)!是他們貪心,是他們有野心!郡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