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0章
長公主殿下看了秋浦的檄文,笑了一笑。原來罪在她呀,罪不在江表門閥。擁立皇帝?許朝上一個皇帝,要用自己的死剜去門閥的惡瘡,現在江表門閥卻要有自己的皇帝了。 許朝現在沒有皇帝!長公主殿下不承認秋浦的那個嬰兒是皇帝。 那個嬰兒可以長公主殿下的侄子,也可以是長公主殿下的敵人。 許朝暫時沒有皇帝——這不是大事。許朝紹德五年,先帝高宗去世,先帝莊宗哀毀過度,在兄長過世三月后才肯登基。如今離先帝孝宗過世才不到一個月,許朝如何等不得?! 長公主殿下要曹霸圍住秋浦,死死圍住。她倒是要看一看,江表門閥子弟比不比得上她荀家子弟——她外甥靖之被迫守城三月,江表門閥不肯派出援軍,那她今天就要看一看,江表門閥孤軍守城,能守幾月。 她已經恨極了那群道貌岸然的南方公卿子弟。她兒子的死、她哥哥的死、她外甥彰之的死、她另一個外甥靖之受的苦、她女兒受的苦……樁樁件件,她早已恨極了江表門閥。她絕不讓他們好過! 曹霸受命圍攻秋浦郡城。 江表門閥不如高平郡王,守城守了一個月。 九月中旬,崔滌留守荊州,高平郡王荀靖之自荊州帶輕兵渡江,自宣州之西截斷支援秋浦的宣州兵馬,隨后到達秋浦,與曹霸匯合。 高平郡王到達秋浦郡城后,登山觀察秋浦郡內地形,與曹霸商議,命士兵在秋浦城外修筑土壩,阻斷秋浦附近匯入長江的支流的流水。 十月初二,秋浦已連降兩日暴雨,曹霸使士兵開壩,將積聚的河水引進貫穿秋浦郡內的飲馬河。飲馬河河水暴漲,一夜倒灌秋浦郡城。 十月十一,盧鴻烈等門閥重臣命令家仆在夜中燒毀自家居所,隨后身著官服禮服,穿過水災之后的腌臜街道,前往秋浦行宮。破曉之前,眾人整衣、飲酒、奏禮樂,攜嬰兒皇帝在行宮中自焚。 若不自殺……一旦秋浦城破,眾人皆成階下之囚,屆時只能連帶族人毫無尊嚴地去世——累朝公卿子弟、百年門閥士族,一朝斬首棄市,其死將與豬狗之死無異。 不可淪為階下之囚。 十月十一日夜中,秋浦燃起了大火,火光越燒越大,黑煙滾滾,金紅吞天,幾乎染紅了長江的江水。高平郡王和曹霸等人守在城外,竟然也能感受到城內的滔天熱浪。 江表門閥赴死,城內士兵軍心渙散。秋浦郡城開城。 高平郡王荀靖之帶兵趕往行宮,曹霸帶人沖去了江表門閥的家中。入城之后,分別之前,荀靖之請曹霸幫他尋找毗陵周家的周紫麟,再找一找崔琬的祖父崔公。 一定要找到周紫麟,讓他活著。 至于崔公,江表門閥重臣,活與不活,其實他不能活……荀靖之找崔公,只是給崔琬一個交代罷了。 另外還有人需要活著。荀靖之希望另外有一個嬰兒可以活著。他在進城之后,不敢下馬,一路騎馬狂奔,沖進了禁苑,不顧宮中的滾滾熱浪,前去尋找自己的表弟——他舅舅唯一的兒子。 晚了。 荀靖之聽見了嬰兒的哭聲,尖銳的哭聲,戛然而止。煙霧巨大,嗆人口鼻,荀靖之下馬之后奪過一個救火的士兵手里的水桶,往自己身上潑了一桶水,就要沖進殿中。 大殿的匾額熊熊燃燒著砸了下來,荀靖之沖到門檻附近,被火勢逼得后退了一步,他的侍從趙彌看見了他想進殿,眼疾手快,沖過去一把拽住了他,不許他再往前走一步。 荀靖之怒火中燒,回身抽了趙彌一鞭,趙彌大聲下令:“保護郡王,郡王不能進殿!” 一眾士兵跪在大殿前guntang的石板上,請荀靖之停步。 荀靖之罵趙彌“妨事!”趙彌依舊不松手,荀靖之被趙彌拽著,怒到極點,踹了趙彌一腳。趙彌額上青筋暴起,依舊不肯松手,對荀靖之說:“郡王,你今天就算是打死我,我也不能松手,因為我不可能看你去送死?!?/br> 殿里斷斷續續有嬰兒的哭聲,聲音越來越微弱,被“轟隆”一聲梁柱倒塌的巨響淹沒。荀靖之抬頭看向大殿,被煙霧嗆得眼淚直流。 燙…… 火浪滾動,燙得嚇人,可是荀靖之同時又感到了徹骨的寒意。 他拔出了身側的殺生劍,對趙彌說:“松手?。 ?/br> 趙彌說:“不松!” 荀靖之把劍搭在了趙彌的脖子上。 趙彌毫不回避,甚至伸頭讓荀靖之手里的殺生劍貼在了他的脖頸上,他說:“郡王不想一想第五將軍么?這劍原來的主人要是在這里,他會與我做一樣的事。我要攔下您,我沒有錯?。 ?/br> 趙彌的脖子上流出了鮮血。 趙彌沒有錯。 荀靖之看見了血,手腕一軟,他憤怒地將殺生劍扔在了地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兩個字:“救、火!” 救火。 士兵提著找來的木桶、瓷瓶、銅盆種種可以盛水的東西去井中打水,一次次向著大殿地潑水。水汽蒸騰,和煙霧混合在一起,焦糊味、上品香料的香味、rou被燒熟的味道,木頭斷裂聲、奔跑聲、水在水桶里晃動聲…… 種種聲音交雜。 荀靖之找了一個木桶,一刻不停地奔跑在水井和大殿之間。 有人在火里爬動,荀靖之忽然看見火光之下有一個人影,荀靖之提著桶沖向那個影子,趙彌立刻跟在荀靖之身后,向大殿左側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