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荀靖之死守過夏口、安穩過建業的人心,這次守在了江陵。 五月初八,荊州北部的三陽鎮、雁門口鎮接連陷落,許朝軍隊退守掇刀縣,獲小捷。江表門閥派盧隱做名義上的大將軍,帶兵支援荊州,盧隱聽取幕僚和副將的建議,與江陵配合,自荊州東部強奪曹家沖,牽制住了一部分偽朝南下攻打江陵的主力軍。 五月初十,天降暴雨,曹家沖暴發山洪,盧隱的軍隊暫時被沖散。 幕僚勸盧隱立刻整軍后退,盧隱邀功心切,自言天降暴雨、大利我朝,敵軍必然不敢出兵,倉促整軍之后,不肯后退,反而下令軍隊向北邊的長林縣推進。長林縣地勢較高,盧隱想偷襲長林縣,然后駐軍于此。 十三日,偽朝敵將冒雨沖鋒,生擒盧隱。盧隱本來帶軍自荊州東翼支援荀靖之,東翼折翼。 五月末,江陵下轄的公安縣被偽朝攻下。公安縣是緊鄰長江的屯軍之縣,位于江陵東南方,縣內的駐軍將領以為荊州烽煙四起、江陵郡城自身難保,并不信任江陵郡會派兵馳援,在驚懼之中向偽朝投降,隨后被殺。 江陵郡西靠八嶺山,西部地勢較高,如今東、北受敵,南方的公安縣失守,后援暫時被割斷,一時之間,徹底成為了孤城,被偽朝三萬大軍圍困。 荀靖之守在江陵郡郡城中。最初一月,這里比夏口容易守衛。 原宿城郡王、荊州刺史荀安流住在江陵時,曾因私制武器被江表門閥彈劾:安流曾讓士兵在荊西伐竹,將巨竹放在江水中借水流運至江陵存儲,又向母親要來三連發箭弩床圖紙,令工匠制造弩床。江表門閥稱安流或許有據地稱王、效仿元鈞之心。 陛下那時說,安流不曾囤積甲兵,只是年少好玩、伐竹做弓而已——禮樂射御書數,做弓是為了修習射術,是君子之道,強行壓下了江表門閥的參奏。 安流伐竹制器,為江陵城中存下了不少弩床、弩箭。六月初,城池被圍時,城中武器尚算充足。荀靖之帶兵守在城中,敵軍一時無法拔城。 江陵是插在偽朝吞并之地中的一枚釘子—— 許朝、偽朝在荊州的戰事僵持不下,偽朝如今暫時無法再向南推進戰線。只要許朝能收回江陵郡南邊的公安縣,就可以重新收回江陵,當江陵重獲后方許朝的支援,這枚釘子可以狠狠扎向偽朝的軍隊。 攻不下江陵,偽朝不可能安心。只要江陵還在,許朝就還有重新奪回整個荊州的希望。 江陵絕不能丟! 江陵城東南西北皆有高大的甕城,城內的武器比夏口城內多,官倉中也有較多存糧。城門一時不會被攻破,城內需要預防痢疾,荀靖之命士兵保護起所有水井。凡有亡者,及時火化,不可堆積尸體。 如今正是盛夏,草木豐茂,荀靖之親自帶人在空地中種菜,將多余的青菜曬干收起。 六月城內暫時無事。城外的偽朝士兵不時攻城,城內的弓箭有限,荀靖之命士兵在城外的敵軍攻城時,沿城墻澆下guntang的熱水。 七月,城內藥材短缺,木料變少。患痢疾者增多。 偽朝士兵依舊不時攻城,守城士兵損耗過半,荀靖之下令抽調江陵城內的丁男,與士兵一同守城。 八月初,江陵城已被圍困整整兩個月,與周圍不通消息。 荀靖之最初做了江陵會被圍困兩個月的打算——這是最壞的打算,他最初以為,事況不會壞惡至此,兩個月……如果一場大戰已經拖延了兩個月,那也快要結束了。他以為江陵最多會被圍困一個月。然而,如今已經到兩個月了。 城內空屋大都已被拆毀,磚、石、木、瓦被取走,用于守城。百姓開始剝食樹皮。這兩個月,對江陵來說,不算容易度過的時間,對一場大戰來說,也已足夠長久,偽朝似乎已將兵力東移,圍困江陵的士兵稍有減少,攻城次數也相應減少。 時間一天一天的過,八月月中,援軍依舊沒有到來。 江陵郡北甕城的城門,已經開始動搖,恐怕不久后將被撞破。主城門雖然依舊緊閉,然而情勢已經隱隱不大好了。部下向荀靖之請示,要不要在城內各里坊中修筑防敵墻壘……江陵周邊諸郡無法前來支援,如果再拖延下去,江陵郡城北門會堅持不住。 一旦主城門被打開,城內……將有血戰。 就在部下請示完荀靖之的第二日,許朝軍隊奪回了江陵郡之南的公安縣,公安縣忽然燃起傳信的青色烽煙——短短三日,公安縣、江陵之東的觀音垱、潛江縣的烽煙連成一片,許朝士兵渡江北進了! 江陵郡城內的百姓精神為之一震! 荀靖之穿著甲衣,站在城墻上看了一天烽火,直看到天邊云霞如燒、金烏西沉。還修城內的防御墻壘嗎…… 要來了吧……許朝大軍快要到達江陵了吧!天漸漸黑了,荀靖之不愿意離開城樓,他站在城上一直看著烽火,似乎他頭頂上的天色每暗一分,許朝的士兵都在向北再走一步。 已經有多久,沒聽到過長江南岸的消息了! 他在貞和元年守過夏口,這次他告訴自己,不必害怕,只要守下去、只要心無旁騖地守下去……不要生起雜念。守下去,許朝的大軍會來支援江陵的。 一定會。 天色黑下來后,夜露深重,趙彌和其他侍從三請荀靖之,荀靖之才終于離開了城樓。他在夜里幾乎沒有睡著,他等著明天天色一亮,就繼續去看烽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