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7章
白天能將烽火看得十分清晰。 然而,不到三日,青色烽煙消失,公安縣再次淪陷。 希望起而忽滅。 烽煙滅了,卻又再次燃起——兩日后,青色烽煙再起。許朝和偽秦的士兵似乎在爭奪公安縣。 淪陷、被奪回、再淪陷、再被奪回…… 八月下旬,傳信的烽火燃起、熄滅,反反復復。事有再一、再二、再三、再四……烽火燃燒過幾次后,江陵城內的百姓怨氣大增,百姓分不清到底是許朝收復不了其他郡縣,還是外族在點燃烽火戲弄江陵。 人心疲敝,罵聲群起,眾人漸漸不再對烽火抱有信任。 荀靖之初次看見烽火時,情緒激動,后來事情反復,他的心情就像星星點點的暗火,雖然可以隨風明滅,卻因為始終燒不起來,又被風反復吹過,損耗了不少力量,竟然漸漸暗下去了。 情緒一點點變得麻木。 江陵郡郡城內,饑餓比月初更甚。百姓變得瘦弱,守城的丁男人手不夠,于是抽調丁女。 荀靖之每日只肯吃一頓飯。 城內已經十分困苦,一些富人聯(lián)合起來開倉放糧,因放出的糧食太少,被百姓仇視。城內矛盾重重。百姓必須有事情做,否則城內會先亂起來——荀靖之將飯食省下,分給教書的夫子,或能升座講經的僧人,請夫子在府衙講學、僧人在寺中開寺弘法,請稚子來聽。 凡來府衙聽夫子講學的稚子,可領一握稻米。 讓稚子帶稻米回家,勸慰父母。讓父母知道,官府在意他們的死活……欺騙所有人,讓他們以為官倉里還有官糧,江陵郡還有繼續(xù)守城的底氣。先穩(wěn)住人心。 但是,稻米發(fā)完發(fā)什么……塵土嗎? 荀靖之不知道之后該發(fā)些什么了。他也餓得沒力氣。 他做過最壞的打算不過是江陵會被圍困兩個月,如今已將近三個月了,城內的物資無可奈何地損耗下去,即將耗盡。城內有時會冒出黑煙,那是燃燒尸體的煙,病者無藥可醫(yī)、百姓食物短缺……死者越來越多。 自東北的城墻上向北看,可以看見偽朝軍營的點點火光。荀靖之沒有去城墻上,只在心里反復想著那片火光……偽朝還能繼續(xù)守著江陵,江陵城內要支撐不下去了。 建業(yè)如何了?秋浦呢?如今是誰在帶兵渡江? 五岐兄是否還在雍州。 他在府衙后院中站了一會兒,抬頭看著天河,不知不覺中辨認出了胃宿的星官。 胃為天倉。 江陵感到饑餓。胃宿有積尸、大陵…… 胃宿,江陵饑餓。人相分食——如果許朝再不來人,江陵真有一天會陷入人相分食的境地! 盧州出事之前,幽州出現(xiàn)旱災,幽州自顧不暇,盧州沒能得到幽州的支援,更加窮苦。荀靖之在盧州聽說人們易子而食。過分的饑餓中,飄來rou香,那香味如同幻覺,讓他覺得惡心。 有母親為了乞求眾人留下自己的孩子的性命,割下自己的胳膊,請眾人煮湯。有孝子給自己將要餓死的老父老母,灌下人rou之湯。 荀靖之在聽說這些事情的時候驚恐得發(fā)抖,人不如全都變成狂尸……活人在互相分食。因為一場饑荒,他厭惡聞到rou的香氣。后來因為沖雪和一眾師叔、師姑的離去,他害怕見到血淋淋的rou。 他徹底不想再看到任何與生rou有關的東西。 然而,如今……江陵城內馬上就要無糧可吃了。那時他該怎么辦,割下自己的頭開城獻降嗎?不開城,他難道要看著人們互相蠶食嗎? 建業(yè)如何、秋浦如何……不知道——他全都不知道! 江陵如胃宿的積尸星官,一顆孤星,獨懸于大陵星官的幾顆連星之外。 城外有傳言說,并州爆發(fā)尸疫,關東又被尸群充滿,許朝已經失去了雍州。第五岐死了。 荀靖之一個字都不肯信。一個字、都不肯信! 兵不厭詐,此乃詐術。 守衛(wèi)夏口時,荀靖之知道自己只要能守住夏口,他的舅舅、建業(yè)就不會有危險;他知道即使他守不住夏口、即使荀元鈞再喪心病狂,荀元鈞也不可能在攻破夏口后屠城。可是守在江陵,在將近三個月后,他全然不知舅舅如何、建業(yè)如何了。此次戰(zhàn)事,不是許朝內部的紛爭。 一旦江陵城破,輕則遭遇劫火,重則……屠城。荀靖之尚在亳州時,多次收到雍州的軍報,這群外族人多次在雍州坑殺縣民。 舅舅如何、建業(yè)如何,想來局勢不會太好,否則江陵不會被久久孤立,無法被并回許朝的輿圖中。 江陵城內已經沒有多少可以從城上投下的石頭了,木頭也少得可憐。 最后半個月…… 最多只能再堅持半個月。 荀靖之有一把劍柄鎏金的劍,劍名叫殺生。這把劍最初是第五岐的劍,第五岐后來轉修刀術,就將殺生送給了荀靖之。 荀靖之低頭看了看殺生劍,將劍拿了起來。 劍身冰涼。 殺生劍足夠鋒利,如果必須獻城,他最后會用這把劍自刎。 他想起被俘的安流。令沅湘兮無波,使江水兮安流1。吾弟安流。 江水風波不止,荀靖之摩挲劍身…… 自刎?他現(xiàn)在不能死。 不。不能死。不必親自看到長江,他已知道江上風波不止。他望了一眼頭上的天空,滿天的星斗燦爛如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