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0章
車外的周紫麟沉默了一會兒。 沉默,周紫麟為什么沉默?裴曇的心跳得像是要從嗓子里跳出來,是周紫麟發現什么異樣了嗎,也是,周紫麟是多么聰明的一個人。 他發現了什么,如果他發現了……不如他立刻就捉住她吧!為什么周紫麟還不說話?! 裴曇緊緊攥著手指,指甲用力地掐著手心,甚至戳破了手心。 車帷之后的裴曇,每過一個片刻,都像是過了一年,被扔在沉重的鐵水里熬過了一年。 周紫麟不知道一簾之后的裴曇想過些什么,時間對他而言,并不沉重。他輕嘆了一聲,說:“我不食言,好,你去看看阿鸞吧。你帶的侍衛夠嗎?不夠的話,我再為你派一些人。” “夠了。” “你既然是阿鸞的妻子,要好好照顧阿鸞。請替我告訴他,我擔心他,我一切都好,他只用照顧好自己……他照顧好自己和你,就夠了。阿鸞已經成家了,你們是一家人,照顧好彼此。” 裴曇緊張極了,不知不覺間已經流了一臉的淚,她說:“你、”她的嗓子干啞得幾乎無法出聲。 她甚至隱隱聽見了嬰兒的哭聲,細細的哭聲很快就止住了。城門附近一直有人行走——裴曇不知道是否是自己太緊張,所以將嬰兒的哭聲聽得格外清晰,那哭聲在她耳朵里被放大了一百倍、一千倍,幾乎要將她吞沒。 下一刻,似乎只要再過一刻,周紫麟就會撩開車帷,讓她和乳母都出來。裴曇的眼前一陣一陣地發黑,她的五感似乎都陷入了無限的恐懼帶來的黑暗中。 冷汗打濕了她的額角,順著她的側臉向下滴落。 嗒。 她簡直想要無聲地尖叫。 周紫麟怎么又不說話了?為什么……不說話…… 是哪里出了問題? 他聽到嬰兒的哭聲了,是不是。 她的腦海中混亂極了,她似乎看見周紫麟撩開了后車的車帷,她看見了錄公花白的頭發,錄公對她怒目而視……她在急促的臆想中看見周鸞、長公主、父親、陛下、血、海棠、砸碎的箏發出的聲音—— 她看見了死!心被攥在別人手里,她看見了死。 然而,周紫麟像是沒有聽見嬰兒的哭聲,他的情緒一如之前一般平靜,只是隔著車帷說:“弟妹,我和你難得這么心平氣和地說話。我的軟肋不多,你恰好戳中一處……我也真不知道你嫁給阿鸞,是好還是不好。謝謝你記掛他。你走吧。我望你一路平安。” 周紫麟轉身對士兵說:“放行!” 長官聽了周紫麟的話,傳令讓士兵收起兵器,讓路放裴曇一行人離開秋浦。 周紫麟說過裴曇可以離開,周紫麟沒有食言。 車輪滾動,有如雷動。在滾滾車輪聲里,裴曇離開了秋浦的東城門。 良馬放蹄,車輪滾得越來越快,裴曇急促的心跳始終不能放緩,她在車中緊緊捂著自己的嘴,她差點就要死在秋浦。 如果周紫麟再多問一句…… 裴曇感到了后怕。她真的已經離開秋浦的郡城了嗎……這不是夢吧?是夢?不,不是。此次,往前一走,她將再無回頭路可走。自此之后,她就將自己的命交給了命運——她自此就失去江表門閥的庇護了。 她已經失去江表門閥的庇護了嗎?裴曇上一刻還在懷疑自己是否可以失去江表門閥的庇護,然而,就在她的情緒還未反應過來時,事情已成現實。 好,她已經沒有退路了! 她不怕死。她寧愿死在路上,也決不再受江表門閥的庇護,那庇護不只是庇護,也是一道陰影,早已她深深困在了黑暗之中。 她是一個女人——是錄公所不重視的女郎、是江表門閥維持門第的棋子。她,是她……即將報復所有將她所不接受的命運狠狠壓在她身上、讓她無法再發出任何聲音的人。 機會只此一次。裴曇再次聽見了嬰兒的哭聲。 哭聲……不要哭,不,如今放聲地哭也沒事了。她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摸到了一手冰涼的淚水。原來她也在哭。 馬車不能停,她要走,天地廣闊,她一定要走!她是裴曇,她有這樣的膽量——許朝天子有七璽,她敢應下陛下的請求,瞞著所有人,帶著一枚國璽,并且又帶著一個嬰兒,向東走。 千里之外,荀靖之的馬也在奔跑,他帶著一顆頭顱向南走。 或生或死,或東或南—— 終將歸于建業。 第221章 天命1 讖言之一:二子存一 荀靖之在離開建業時,將貼身侍衛趙彌留給了meimei澤晉。趙彌會給荀靖之寫信,荀靖之大概知道建業城內都發生過什么事情: 建業城內,秦淮河南岸,東長干里中建有宣城崔家、當涂裴家等名重南朝的門閥士族在建業的宅邸,因此被稱為“貴里”——貴里的貴人,近來大都不在建業。 澤晉讓母親提拔了趙彌,趙彌如今有了官位,和荀靖之不再是主仆了。荀靖之身邊有“二趙”,一是漢人趙彌,二是外族人趙茂,即阿質達顯。有漢一朝,淮王一人得道,家中雞犬升天,有人說許朝有自己的淮王,二趙出身低微,皆是借高平郡王升天的雞犬。 荀靖之要回建業,他帶來軍隊會暫時留在長江南岸的廣陵郡,由阿質達顯暫時統領,而荀靖之會自廣陵郡的千秋縣渡江,前往建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