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3章
他有錯嗎?他有錯,但他關(guān)愛崇煦。天下還會是荀家的。 他緊緊攥住自己的拳頭,手心被攥出了血痕。 崇煦的妃子快要為崇煦誕下子嗣了,他會好好撫養(yǎng)崇煦的孩子,如一位慈愛的祖父,將孩子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和崇煦這對師生之間,不是沒有過真情。 他真真切切地愛護著他的學(xué)生。只是,有一些東西比崇煦更重要。崇煦說自己羨慕哀太子,因為裴彌綸肯陪哀太子去死……盧鴻烈在此時才體會到了為什么崇煦竟然要賜裴彌綸“忠”的謚號。 裴公啊。 這次是他盧鴻烈比不上裴彌綸了。 崇煦醒了,咳了幾聲,咳出了血跡。他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錄公叫宮人立刻拿帕子來。他為崇煦細細擦去了手上的血跡,宮人扶崇煦起來,在他背后墊了引枕,請他漱口。 崇煦這次醒來,神智是清醒的。他看了錄公一眼,帶著無限疲憊,說了一句:“你走吧,我心煩。”他又咳嗽了幾聲,喉嚨里涌上了血沫,他瞇著眼睛靠在引枕上緩了片刻,說:“叫裴曇來。” 錄公沒有說話。 崇煦面色青白,幾乎如同一個死人,他側(cè)頭看向自己的老師,眼里蓄滿了淚水,他說:“你還怕她一個女娘么?她是你外孫家的人?!毖蹨I順著眼角淌了下來。 錄公向一位君王行禮,在地上磕頭,說:“我叫阿曇來?!?/br> 崇煦閉著眼睛,靠著引枕,默默流淚。 錄公起身,要向殿外走。 崇煦說:“放了崔滌吧。你扣下他們的事,我不追究,老師,不要把事情鬧得更大了,這對你、我,對整個許朝,都沒有好處。我要我的隨侍宮監(jiān)回來,你總得給我身邊留幾個舊人。你呀,把我外甥害死了,我的遠侄也被你害死了?!彼偷托α似饋?,一邊哭一邊笑,說:“老師,你是個忠臣?!?/br> 錄公因崇煦說話的語氣而感到了鼻酸。 他也為一位帝王竟然要如此說話,而感到自己的罪孽深重。 崇煦的嗓子啞了,他說:“這是春天了吧。我剛剛做夢,夢見你說‘置酒登廣殿,開襟望所思,春草行已歇……’我說不能歇、不能歇,我們正北伐呢,然后我就醒了?!?/br> 置酒登廣殿,開襟望所思。 春草行已歇。 何事久佳期?1 何事久佳期?然而,何曾有過佳期。登廣殿,崇煦可憐地被困在一室之中,見不到廣闊的草色,也登不上寬廣的宮殿。 盧鴻烈說:“陛下,崔滌帶兵前來,圖謀不軌,若是放了他,不能讓天下人安心。” “你當我是個傻子。盧鴻烈,我是在和你做交易,我若一直不出面,你覺得你能再做多久‘錄公’,你放了人、不要再針對我meimei,我可以當一些事沒發(fā)生過。我只是身體不好,我還沒死呢?!?/br> 荀崇煦沒死,他也不能死,錄公還需要他活著。錄公說:“陛下,我不能放崔滌。您可以換一個人。” 不能放崔滌,崔滌是武將,會是長公主的助力。縱使荀崇煦能當一些事沒發(fā)生過,長公主荀崇幻能當事情沒發(fā)生過嗎?!回不去了,錄公知道,有些事他一旦做下,就回不去了。為了江表門閥的未來,他那時必須做下那些事,他寫了矯詔,握過了國璽。 崇煦沉默了一會兒,說:“盧鴻烈,我和我父皇不一樣,他要成佛成神,我要做鬼。我要是死了,我就每夜站在你床頭,我要你不得安寢——就像你現(xiàn)在做的一樣。你讓我不得安寢!” 盧鴻烈哆嗦了一下,不敢回身看向自己的學(xué)生,只敢跪在地上,對著空無一人的前方說:“陛下,保重龍體要緊。您是天子,乃是天命所歸之人。而臣是卑不足道的人。臣不配讓您記住。陛下身負天下福德,道觀、寺廟日日為陛下抄經(jīng),臣同樣為陛下祈福。陛下若是離去,當轉(zhuǎn)生最高天,永享安樂天福。” 崇煦靠著引枕笑了起來,越笑聲音越大,嗓音也越來越嘶啞。 他嘲諷地說:“我是天子……欲有所為,動輒掣肘的天子。我當這個皇帝,是遂你的心愿才當?shù)摹2贿^短短幾天……今天是哪一天了,不過是二月的短短幾天,你已經(jīng)把局勢扭過來了,如今我做什么,你都不在意了。我是個什么天子……” 有東西被崇煦惡狠狠扔了下來——崇煦抓了帳中香爐來砸盧鴻烈,鎏金的球狀香爐帶著香氣在地上滾了幾下。 崇煦讓盧鴻烈滾出去。 盧鴻烈站了起來。 一層層幔帳、屏風,一層一層,皆是隔閡。盧鴻烈撿起來小巧的香爐,退出了寢殿。他讓侍衛(wèi)去叫以前照顧陛下起居的鐘隨侍來,又讓人去請了裴曇。 春天……他分不清春日里的陰沉雷聲和宮車行過的聲音。他將小小的球狀香爐緊緊握在手里,其中的炭火燙得他手心劇痛。 他察覺不到痛,他知道自己已犯下了罪。 但他那時,又能怎么做呢? 一切都在郇王去世時,無可挽回地滑向了深淵。 作者有話說: 1謝脁《春游》 第218章 板蕩1 有……詭計。 裴曇經(jīng)歷了秋浦的事變。在郇王去世之前,陛下暫住的宮苑中發(fā)生了一些說大不算大,但也不算小的事情,一開始沒有多少人注意到這些事。 陛下是個寬厚的人,很少責罰宮監(jiān),宮中從來沒有因為陛下的怒氣而被折磨死的宮人,但是宮中近來少了幾個宮人——她們既然不是因為陛下而莫名其妙消失的,于是有人說她們是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