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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好友在線閱讀 - 第462章

第462章

    偽秦虎視眈眈,凝望著洛陽。自十五日起,錄公的三道詔書已下,要求荀靖之到秋浦來——到他的兄長的亡故之地、疑云暗布的秋浦來。如果荀靖之不想將關(guān)東拱手讓給外族,就絕不能撤兵,他無法帶大軍前往秋浦。但是他也不能不去秋浦。

    錄公似乎是要拿關(guān)東賭一場。

    他若是賭贏了——荀靖之不敢撤軍帶兵回秋浦,單身赴會,那么他們江表門閥依舊是江表的世家大族。他若是輸了,荀靖之有稱制之心,不肯回秋浦,或帶兵回了秋浦,北地失守,天下大不了重回南北朝。

    二月十九,荀靖之抽調(diào)三萬泗州的士兵,自泗州向長江一帶返回。亳州軍要防衛(wèi)偽秦,他沒有動亳州軍,讓第五岐替自己留在了亳州。

    這一年的春天,北方的杏花已經(jīng)開了,南方開始下雨,氣氛壓抑得嚇人。

    三萬士兵……錄公在秋浦猜測荀靖之對郇王有多深厚的感情——他們大概不會有多深厚的感情,他們不熟悉對方。他在猜測荀靖之會不會先和長公主聯(lián)系,在南下后再從南揚州抽調(diào)幾萬士兵,前來圍困秋浦。荀靖之和長公主之間的信任,能到如此地步么?而荀靖之或長公主,又真的都沒有權(quán)力的私心么?

    貪欲,這是誰都有的。荀崇幻或荀靖之,不可能一點都不貪婪?;蕛ν龉剩蛟S一位手握重權(quán)的長公主,和一個離皇位極近的宗室郡王之間的裂隙,會因貪欲而擴大。

    秋浦位于宣州,宣州的兵權(quán)以往在郇王手中,郇王已經(jīng)去世、云麾將軍荀用賓回了建業(yè),錄公算是暫時握住了宣州的兵權(quán)。

    錄公等人如今挾許朝天子坐擁長江中段:許朝在去年重新劃分州郡時,長江上游、下游都被荀家人握在了手里,而江表門閥獲得了長江中游的兵權(quán),宣州與郢州隔長江相對,郢州一半的權(quán)力都在錄公的女婿、毗陵周家的周春霖手中。

    宣州東臨南揚州,南北揚州的兵權(quán)都在長公主手中;宣州之南的兵權(quán)在荀叔冕手里。

    荀靖之此次南下,勢必帶來變動。變局將至。

    錄公在心里反復(fù)考慮:高平郡王到底有沒有掌權(quán)的欲望——他是否像他的兄長一般,生出過當(dāng)天下的主人的心思。荀彰之的死……真的和荀靖之沒關(guān)系么?

    荀彰之的死,和錄公等人沒有關(guān)系。

    荀彰之的死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陛下已經(jīng)因為這場死亡起了誅滅江表門閥的心思,錄公先發(fā)制人,他犯下了罪——他囚禁了皇帝。

    錄公修習(xí)儒道,君君臣臣,如今他犯下了罪。他害怕,其實整個許朝隱藏得最深的人,乃是荀靖之。是荀靖之親自設(shè)計了自己兄長的亡故,借此挑撥江表門閥和陛下的關(guān)系——他盧鴻烈邀請荀靖之來秋浦,恰恰是中了荀靖之的計謀,竟是引狼入室。

    錄公深深吸了一口氣,可他還能害怕什么呢……他和陛下之間,已經(jīng)沒有情分可言了。崇煦這個孩子心善,到最后也還對他保留了幻想,以為他會依禮行事。崇煦以為只要自己退一步,老師也會退一步——

    錄公知道,是他將崇煦教得太溫和了,崇煦本該是謙謙君子,不該做一個絕望的皇帝……他不教崇煦兵法,他教給崇煦仁義溫情,于是崇煦被他教給他的仁義溫情困住了。

    他從來沒有教給過崇煦,如何做無情的帝王。

    崇煦是令人心疼的學(xué)生。

    崇煦看到了郇王的遺體后,痰迷心竅,直接暈了過去,睡睡醒醒,不停地發(fā)出囈語。崇煦的身體的虛弱,令錄公感到酸楚。

    那幾天,崇煦有時候睜開眼,看見了錄公,還叫他“老師”,就像他還是十幾歲、二十幾歲的青年人,他好像忘了后來他們這對師生之間發(fā)生的齟齬了。錄公跪在地上,握著崇煦的手,為他輕輕揉捏手臂,希望借此舒緩他的關(guān)節(jié)的疼痛。

    然而崇煦有時候醒來,又是憤怒的,他用充血的雙目瞪著跪著的錄公。除此之外,他什么都做不了了……他只是一個垂死的病人。

    錄公久久跪在地上,膝蓋酸痛,但是他想要跪著。春天是打雷的季節(jié),當(dāng)雷聲響起,或遠處有宮車行過——車輪發(fā)出聲響,他都會更清楚一分:他在忤逆一位君王。他是罪人,他已犯下了為天地所不容忍的罪過。

    時間的長河流過,他似乎已經(jīng)被幾百年、幾千年的罵名壓在了身上,他感到恐懼,無法負擔(dān)的重量讓他不敢站起來??謶峙c悲哀充斥了錄公的心間,使他流下滾滾熱淚,他側(cè)頭看著崇煦的臉,他也不明白,為何自己竟走到了這一步。

    但是他已走到了這一步,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

    崇煦對他起了殺心,崇煦希望他體面地死。他趁著崇煦的病、趁著那一點點空隙,一把扼住了權(quán)力的喉嚨,握住了三枚國璽。

    權(quán)力、家族、名望、田舍……無數(shù)地東西堆在盧鴻烈的身后,如潮水一般驅(qū)趕著他往前走,走啊走,他走到一位皇帝的病榻前,成為了逆臣。

    他才是真正大逆不道的人。

    天道……盧鴻烈跪在崇煦的病榻前,他有時再聽到雷聲時會想,如果他能被一道驚雷劈死,或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死,一死了之,或許是再好不過的事情了。

    他已犯下了罪。文過飾非,他必須握住權(quán)力,他要史書由他江表門閥來寫,他要讓史官隱藏起自己的過錯……

    雷聲……不,不是雷聲,是宮車行駛發(fā)出了聲音。盧鴻烈久久地跪著,仿佛身體的疼痛能稍稍分去他內(nèi)心的萬鈞罪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