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澤晉緊緊抓住荀靖之的手臂,說:“靖哥……盧家已經跑了,他們早就想跑了。”她將臉埋在荀靖之懷里,遮住了自己淚容,荀靖之不知道澤晉的話是什么意思。 澤晉強撐著說:“我聽見過車馬聲,問為什么長干里有人來來往往,眾人以為這是江表門閥要陪陛下去石頭城。我丈夫來看我,他說我身體不好,希望我好好修養,又說他有機會去石頭城,會更安全,請了乳母帶走了我的孩子,我以為他是真的為我著想,我現在知道了,他走了……確實走了,他們家已經帶著我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孩子跑了!他騙我!!” 澤晉抓得荀靖之的手臂生疼,她在荀靖之的懷里嚎啕大哭。 在香灰的氣味中,荀靖之聞到了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澤晉自從生產后,下身斷斷續續流血,一直好不起來,面色慘淡如金紙。然而她懷胎十月、幾乎耗去了半條命生下的女兒呢……她的女兒被她的丈夫偷走了。 就在盧仲容來帶走他和澤晉的女兒那天,盧仲容將自己的幾件衣服帶給了澤晉,說想請夫人為自己整理衣服,他如今既然與夫人分居,便希望能夠穿著夫人為自己整理的衣服,時時想起夫人。澤晉本來想讓人把衣服包好,準備哪天還以原樣給盧仲容送回去——盧仲容自有愛妾,讓他愛妾給他整理就好了。 但是她心軟了,她想盧仲容是她的丈夫,心里也還惦記著她。她為盧仲容整理好了衣服。 澤晉對荀靖之說:“靖哥,當一個女人真是悲哀。你若是我,你也覺得悲哀吧:你最初想你會有一個丈夫了,你以為他可以不愛你,你有個孩子就好,但是你總對他總有一絲絲期盼,因為他是你的丈夫。后來,他滿足了你一點期盼,卻對你忽冷忽熱,然后欺騙你、另有所愛,圖謀你的孩子……你發現自己無能為力,這個時候,你真的可以無動于衷嗎?靖哥,我會養好我的身體。盧家趁我虛弱算計我,你要把我的女兒追回來,我求你做這件事!你不要讓一個女人陷入我這樣的境地——那我會為我將來的嫂子恨你。我會恨你……我后悔信他。” 澤晉是一位性格剛強的翁主,不喜歡示弱。澤晉自生產之后,渾身疼痛,生產之痛使她飽嘗屈辱,但她知道母親cao勞公務,不敢讓母親知道自己身體不好;而她的丈夫并不是合格的丈夫,他帶走了她的孩子。建業的荀家人太少,澤晉看見荀靖之——她親自從幽州找回來的表哥,終于忍不下去了,她在此時才敢痛哭著發泄自己的委屈。皇后殿下讓婢女倒了溫水,請澤晉洗臉。澤晉洗過臉后,情緒依舊無法恢復,她連站都站不穩了。荀靖之將澤晉抱回了房間,請六如比丘尼陪伴澤晉。 眾人走后,殿中變得寂靜。皇后殿下留在殿中等著荀靖之回來,荀靖之回來后,向皇后殿下再次問好,兩人陷入了沉默。 宮人站在四角,一動不動,猶如木塑的人像。 澤晉抓過的地方,似乎還在隱隱泛疼。荀靖之的袖子上沾了澤晉身上的血跡。 荀靖之不想開口,一些沉重的東西讓他無法輕易開口發聲。建業處在一場雪里,他在心中似乎也處在一場雪里——思緒混亂如無數雪花,反而顯出了寂靜。耳中出現長長的嗡鳴聲,荀靖之知道如今他是高平郡王,他不再是一個手里只有一把劍的少年人了,一旦他抬手,一定會有人付出血的代價。 血,他的meimei在建業流血。 尸群在北方亂跑,腥熱殷紅的人血灌滿了士兵的靴子。他的好友為邦國之桀,為國前驅,進入了幽州。他的哥哥在泗州翦除亂黨、清除尸疫。他的姨母為保護北揚州、盡力守護南揚州,不得安寢。然而呢?然而呢?! 然而在許朝的最核心之處、在本該安安穩穩的建業,他的舅舅不見了。他的meimei失去了孩子。 他被污蔑為一場失蹤的幕后黑手。 荀靖之攥緊了手指,將手握成了拳頭,他單膝跪地,向自己的舅母行禮,道:“皇后殿下,靖雖不敏,但靖以為,如今要做兩件事:第一,我請求您——一位皇后——以皇后的名義,向建業人宣告,江表門閥欺上瞞下,我要派人圍住江表門閥的大宅;我不允許大臣前往江陵,我要陛下回來。我必須咬定自己清清白白,把他們的污名還給他們。” 他清楚地聽見自己對許朝的皇后殿下說:“舅母,如今已是避無可避之時,外有征戰,在內,陛下又忽然離開了建業,如果處理不慎,我大許將有外崩內潰之隱憂——靖該負起責任,也不并不怕事,絕不退縮。靖請舅母再借靖一用皇后的名義:江表門閥丟下了您,這是他們的失策,第二件事,我希望以您的名義調發禁軍,回到宮中,查看情況。請您相信我的用心,我,一心為朝,絕不藏私!” 他的話音落下了。細小的雪花擦過窗紙,發出窸窣的聲響。荀靖之緊緊攥著手指,在靜默中,指尖漸漸變得冰涼。 雪不停地飄。 在寒意之中,皇后殿下說:“好,我為你寫下鳳詔,不,八郎,我要與你同去宮中。我不害怕宮中有尸體,也不怕那里有尸疫。請你等我換一身麻衣——我沒有與我的丈夫一同離開建業,那么,我會在宮城中等待我的丈夫回來。” 第202章 中孚3 師生君臣 崇煦離開了建業,他是從閶闔門離開的宮城,然后出后渚籬門離開外城向西走,走到了長江的邊上。如果要去石頭城,其實他該從西籬門出外城。但他不想直接去石頭城,他想離開建業,親自走到江邊看看長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