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1章
天已經黑了,西邊的天色微微發紫。荀靖之醒了,車外有不少人在,第五岐不著痕跡地收回了手。士兵隔著車向荀靖之問安行禮,荀靖之在車里回了一句“免禮”。 士兵按照規矩詢問車中是否有人共乘,荀靖之說宛春侯與他共乘,士兵隔著車再向宛春侯行禮。 馬夫在車轎外掛了燈籠,車內借了燈籠的光,不算黑暗。士兵放行,馬夫駕馭馬車,馬一旦走起來,燈籠就隨著馬的走動晃動了起來,車內的光時有時無。車馬經過了城門,進了城中。 荀靖之短暫地睡過,醒后頭暈目眩,頭腦不是十分清醒,他揉了揉自己的額角。第五岐說:“累了吧,奉玄,今天早點休息吧。” 馬往前走,明暗交錯,光退了下去。荀靖之順口回道:“不累。” 不算太累,荀靖之還想著在回城之后去找陳公綏一趟,讓陳公綏重新清點會稽郡有多少北人,其中又有多少北人已經賣身為奴,不再是自由之人。 第五岐說:“我到郡城,見到了陳大人,我問陳大人郡王瘦了嗎,一切可好,陳大人說郡王大概瘦了,郡王處理公務,中午若是抽不出時間,就拖到下午才吃飯。” 第五岐說的陳大人是指陳公綏,早在雪窩子海柔郡,陳公綏就見過第五岐了。第五岐來會稽郡,先去的郡城,是見了陳公綏問過了荀靖之去了哪里后,才出的城。 荀靖之說:“陳大人是大年歲的人了,怎么還告我的狀呢。” “嗯,奉玄不累,不過是忙了點。” 第五岐低低的一聲“嗯”直觸人心底,酥酥麻麻,“忙了點”——荀靖之不知道有多久沒聽第五岐這樣帶著一點情緒陰陽怪氣地說話了,第五岐的語氣像以往一般冷淡,又帶著些外人聽不見的慵懶。第五岐“嗯”了一聲后,一股熱意從耳際開始發燙,荀靖之猛然發現,他和第五岐離得很近,在黑暗中,第五岐的聲音似乎就在他耳邊。荀靖之說:“啊……哈哈……” 第五岐學著荀靖之的語氣道:“哈、哈。我累了,就當陪我,這兩天歇一歇吧。” 荀靖之被第五岐不冷不熱的“哈哈”逗得笑了笑,第五岐想讓他休息,不但要直說,還要在話里帶點情緒說。光又落進了車里,荀靖之看著第五岐,光落在第五岐臉上,使得他的眼睛看著微微發亮,眼睫毛垂下了陰影,遮住了他眼下的小痣。 第五岐也在看荀靖之,眼神溫和,似乎在等荀靖之說“好”。荀靖之在看他,他朝荀靖之輕輕挑了一下眉毛。 荀靖之好像在舉著一把拉開的弓,弦緊易崩,他忽然想把弓放下了。他說:“知道了、知道了,明天一天,我絕不處理公務,一個字都不寫。” 電光暴水,偶然相合,此身有限。 拋下身外事,不如徹底安下心來,休息一天—— 能多見幾面,真是好事。 作者有話說: 嗯,今天也是荀靖之被第五岐迷得死去活來的一天。 第197章 渡河1 高平郡王雅好音樂,郡王的家仆請一位年長的歌人去郡王的府上坐一坐。歌人能彈琴,抱琴上了馬車,高平郡王的家仆提著燈籠跟在車側。 天早就黑了,街上少有行人,街邊的水道中有鯉魚用尾巴拍打水面,偶爾發出聲響。 歌人問家仆,這是只有他去,還是有人與他同去?家仆說郡王只讓他找一位歌人,沒召別的人過去。 歌人說:“我心里是有些害怕的。” 高平郡王的家仆笑他:“怕什么,我們郡王又不吃人。” “我聽說郡王不蓄家妓歌人,想必郡王不茍言笑,那肯定威嚴極了。郡王是知音之人,我唱錯了,郡王能聽出來。我當然要有些緊張。” “老哥哥,你看你也是三十多歲快四十的人了,按理說也該見慣大場面了。你這話說的,我們郡王是什么人,且不說我們郡王兇不兇,他就算兇,又不欺男霸女,你難道會更怕我們郡王這樣的人?況且你不是見過我們郡王嘛——上個月月末的時候,我陪我們郡王赴宴,是高將軍的酒筵,我那天見過你。郡王聽過你唱曲子,高大人又夸你什么曾經生餓行云飽了行云的,我記得高大人夸你了,這才找的你。” “響遏行云……郎君過獎了。我已經開始變老了,當年聲音好,如今啞了不少,唱不得高調子。” “能唱就行。啊,我聽說你以前住在建業,做過毗陵周家的座上賓,你怎么跑到會稽來了?這里可比不上建業吧。” “我是在建業住過一陣,后來唱了一句不該唱的曲詞,惹惱了人。” “喲,你唱了什么,可是開了主人的玩笑惹惱了主人?你們這些歌人,有些人偏愛說些戲謔話逗人發笑,但是膽子大的時候,連主人的玩笑都敢開,非得挨了教訓才知道自己的身份。” “我不曾開誰的玩笑。那天唱‘春’字,我唱了一句‘如許傷心家國恨,哪堪客里度春風’1,一位大人說我掃興,把酒潑到了我身上,說我有一身北風里的塵土氣。建業……我不能留在建業了。以前我以為我可以唱一輩子曲子,后來發現自己的聲音不如以前了,我的心慢慢就冷了,就想來會稽這樣的地方攢錢買一小塊地,以后不唱歌了,種地。” “那周家的人是什么小心眼的東西,難不成天天唱‘江南好’嗎?好個屁。他周家過得好,我過得不好。你看你過得比我好,還想著買地,我是個仆人,不得自由呢。”家仆說:“不說那些,所以你不是見過我們郡王嘛,我們郡王絕不是那種小心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