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8章
道門中的慈航道人在佛門中乃是觀音,荀靖之在和六如比丘尼對話后,在通覺寺的觀音像前供了一盞長明燈,他沒在長明燈上寫下名字,他希望不要有人打擾到師姐的休息。 佛子回來了,而一些失去的東西,已永遠失去了。他忘記了很多細節,他曾經希望抓住和佛子有關的回憶,而那些被抓住的回憶,只是一部分回憶,不會是所有回憶——一些回憶已被時間摩滅,缺陷已橫亙在時間中,將永遠橫亙在時間中。 他想,或許佛子的回歸帶給他的感受,會和未來北方的帶給他的感受相似。總有一天,他們會回到北方,而北方的國土已不像乾佑初年那樣完整而廣大了。 佛子……這是一個和少年意氣有關的稱呼。五岐兄。 第五岐。 貞和四年,三月的倒數第二天,他等著第五岐來找他。 作者有話說: 1 《中庸》 2 《陳風·月出》 第169章 鴿隱3 無人在夜中吹笛 許朝原上將軍房安世被凌遲處死了。第五岐冷眼看著假房安世從有著完整肌膚的活人,變成一具血淋淋的骷髏。 人不能想象痛苦,只能處在其中,當刑罰施加在人的身上——地獄可以不存在,但是地獄的酷刑存在——人就能知道身在地獄的滋味。 師叔曾想過自己竟會發出大叫喚地獄的鬼會發出的聲音嗎? 一刀、一刀。在復仇的極端痛意中,有一種扭曲的快意。一場落在他人身上的凌遲,帶起的血濺起往事,第五岐的心變得鮮血淋漓,一刀、一刀,直至出現一個空洞。 一線斷時,落落磊磊。1 一口生氣再也不存在于人間,人的肢體離散。 安靜,過分安靜,安靜到可以聽見血滴落的聲音。 他聽見他的師叔骨頭斷裂時發出的聲響。 他師叔以為他找不到他母親的遺骨。他師叔背叛了太多人,在最后卻忘了什么是背叛……他的部下背叛了他,說出了他在云陽縣埋下過尸骨。 他們說出了太多的事情。 骨頭。他不會告訴房安世,他找到了賀蘭奢的骨頭,也找到了母親的骨頭。 找到母親的骨頭后,他拉住母親的手,就好像他還是孩子,母親要帶他去邕州、去揚州,去覆舟山。 母親的手只剩下了白骨。 母親的遺骨已經重新埋入土中,她的手骨顏色潔白,顏色如一束蘆花。 第五岐看著行刑的人磔裂假房安世的骷髏,假房安世斷裂的骨頭是血紅色的。 在扭曲的快意和痛苦中,前所未有的疲憊張開巨口,似乎要將他吞噬。他獨自在刑室中久坐,仆吏來來往往,擦去一地的穢物和血跡、收起刑具。血一點一點減少,可他覺得有血霧彌漫,血霧早已滲進他的毛孔之中。 他覺得自己滿身都是血腥之氣。 有人請他洗手、洗臉,他用清水洗過手,用干凈溫熱的帕子擦過了臉,可他覺得自己的手上依舊有血。 耳中似乎仍有慘叫聲,如滲進他毛孔中的血霧一般,慘叫聲在他的每個毛孔中響起,環繞住他。 恐懼?不恐懼。快意?不只是快意。恨意?從最高處暴跌而下的恨意。有苦味,不能忍受的苦味,這不是舌尖能嘗到的苦味,而是自地獄之中、血池之下出現的毒苦,麻痹心臟,彌漫至周身。 他如同與人持刀對打,無限殘忍,他們一刀一刀互相割削對方的血rou,就這樣血戰,在虛空中互不服輸,戰有三天三夜之久——一個虛假的房安世徹底倒在了他的面前。周遭的一切都在這場血戰中被他們二人毀滅,隨后,倒在了他的面前。 他看著一地廢墟,沒有動一動手指的力氣。 一位比丘應該發愿斷一切惡、修一切善、度一切眾生。三愿一愿無存。將近二十年的信任……血淋淋地倒在了他面前。 蟬鳴聲中,師叔帶著師弟在溪邊洗米,小魚游進竹筐中,師叔將小魚放回到溪水里。 師弟用一根撿來的木棍撩起冰涼的溪水,濺了他一身。 鹿在山間走。 父親抱著他過溪。 母親為他換上曬在太陽下的衣服。 而到處都是血跡——溪水中是血、濺起的水是血、衣服上沾著血……!十多年的回憶,全部被血跡污染。 不斷一切惡,親自為惡。 不修一切善,世間本無善惡,只有強力及其偽飾。 不度一切眾生,凡弱者皆該死,死不足惜。 ……這不是一個有因果報應的世界? 這不是有因果報應的世界。 絕不念一聲佛經,有人說自己絕不念一聲佛經。 而他呢? 當血跡沉沉浸染過去,而他呢。他之本相,是否同樣猙獰如修羅—— 戒,絕不守戒,犯殺生之戒。 定,不修禪定,以血還血,修復仇之道。 慧,不要慧根,生修羅妄執、生要對方必死之執心! 當所求對方之死已到來……又該如何? 苦味讓人無法忍受。 黑暗一點一點吞食亮光。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第五岐終于站了起來,他終于恢復了力氣,站了起來。有人要扶他,他擺了擺手,表示不要緊。 他看見了門外的月亮。明日是晦日,沒有月亮。而今日之月,殘忍如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