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逆十惡輩，三毒以為親。2

    他離開了行刑之處，沒有帶刀，也不曾帶劍，走在建業(yè)少有行人的街上，去見他的好友。

    他的好友應(yīng)該已經(jīng)等了他很久，見到他后，他們沒有像之前說過的那樣，開口說話。

    麻痹全身的苦味讓他無法開口。

    誰也沒有說話，第五岐想要緊緊抱住荀靖之，一直抱到骨頭發(fā)疼、心臟發(fā)疼，可是他不敢抱荀靖之，他覺得自己滿身都是血腥氣，怕弄臟了他的好友。

    荀靖之伸手，第五岐下意識后退了一步。荀靖之愣了片刻，不再伸手，而是給了第五岐一支笛子。

    笛子名叫準(zhǔn)提。

    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第五岐乘好友的車出行，頹然喪力，疲憊地閉上雙眼。

    血腥氣。

    苦。

    荀靖之忽然一把抓住了第五岐的手，他用上了力氣，將第五岐的手抓得發(fā)疼，他以此強迫第五岐意識到他就在他身邊。車夫問要去何處，荀靖之對車夫說：“不回府了，去覆舟山吧，去個高點兒的地方。”

    覆舟山有佛門，但這不重要。覆舟山是殺生劍的來處，殺生劍的前塵叫血罪，出佛身血。沒有人再拿起血罪或殺生劍，但是一樁與死有關(guān)的惡事已流了滿地的血。他們該去一個高處，血海無法吞沒的高處。

    車馬向覆舟山走，車輪碾地，在黑暗中發(fā)出清晰的聲音。

    車馬在街上走，好像走在冥府沉寂無人的街道上。

    建業(yè)的水是冥河的水。

    車轎外有眾鬼行走，隔著簾帷，他們看不見彼此。

    什么樣的鬼……

    骷髏，狂尸，馬面牛頭之鬼、在海水中泡得脹大的鬼、血淋淋的斷頭鬼，父親墓室壁畫上的飛虎，母親空空的衣袍，手、吃梅花的婦人……

    被狂風(fēng)吹起的雪，如飛雪一般的櫻桃花，何處的櫻桃花。洛陽。北邙之鬼——

    紅輪西墜，滄海塵飛，朱顏皓首，轉(zhuǎn)頭都做北邙鬼3。北邙山前朝下葬的鬼，膽怯的書生、割rou的孝子、兇暴嬌媚的虎中美女、提燈說佛法的舌頭……

    群鬼如潮水一般涌來，吹拉彈唱、到處亂跑，十分吵鬧。

    賀蘭奢在鬼群中回過頭，手中沒有拿著無方劍。

    他們相向而行，陰陽隔絕，兩兩不見、絕不相見。

    車輪在建業(yè)寂靜無人的街道上滾動，在車轎的簾帷之后，第五岐垂下了頭，他一直攥著另一個人的手——

    他的好友的手。

    他感到這世間似乎只剩下了他們兩個活人。

    準(zhǔn)提是一支名笛，亦在他的手中。

    然而，三月末尾，無人在夜中吹笛。

    作者有話說：

    1生死去來，棚頭傀儡，一線斷時，落落磊磊。——世阿彌

    2寒山《世有多解人》。

    五罪：《大乘大集地藏十輪經(jīng)》卷三：“有五無間大罪惡業(yè)，何等爲(wèi)五？一者故思殺父，二者故思殺母，三者故思殺阿羅漢，四者倒見破聲聞僧，五者惡心出佛身血。”

    十惡：與“十善”相反的十種惡業(yè)，即殺生、偷盜、邪yin、妄語、兩舌、惡口、綺語、貪欲、瞋恚、邪見。

    3 《牡丹骷髏》的《嘆世》唱詞。呂止庵《集賢賓·嘆世》：“迅指間紅輪西墜，霎時間滄海塵飛。正青春綠鬢斑皤，恰朱顏皓首龐眉，轉(zhuǎn)回頭都做了北邙山下鬼。”

    北邙就在洛陽北邊，是高級墓葬聚集區(qū)。

    ————

    韋衡帶來的是一個殘酷世界，他問真（形而上者），韋衡極大地沖擊了奉玄的三觀。房安世所象征的是一個荒誕的世界，即“亂”，他問權(quán)力意志，他的行為直接沖擊了第五岐。給佛玄一點緩沖休息的時間，在下一卷，奉玄會給出面對一個殘酷荒誕的世界的解答，那是他的道：向世界復(fù)仇。

    全文應(yīng)該會有四種對世界的觀點：真（韋衡）、亂（房安世）、仁、梵。前二種更接近對世界的提問（對人而言，世界的本質(zhì)【是什么】），后二近更接近回答（人面對世界要【怎么做】），希望后續(xù)章節(jié)能把后二者寫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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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莫扎特在《安魂曲》中說

    .

    我所能看見的婦女

    水中的婦女

    請在麥地之中

    清理好我的骨頭

    如一束蘆花的骨頭

    把它裝在琴箱里帶回

    .

    我所能看見的

    潔凈的婦女，河流

    上的婦女

    請把手伸到麥地之中

    .

    當(dāng)我沒有希望

    坐在一束麥子上回家

    請整理好我那零亂的骨頭

    放入那暗紅色的小木柜，帶回它

    像帶回你們富裕的嫁妝

    .

    ——海子

    .

    賀蘭蘭，會有人珍惜你的骨頭。

    第170章 本心1

    累了，就互相靠著吧。

    清晨到來之前，山間有霧，天邊微微發(fā)紫。

    山寺的客室中沒有床，只有臥榻。罩著臥榻的粗麻帳子在經(jīng)年累月的清洗后，變得薄而透光。

    荀靖之借著透過帳子的暗淡不明的微光凝視第五岐。

    佛子……

    其實“佛子”這樣的小名，是二十歲之前才會用的名字。過了二十歲，佛子該有了表字了。

    六年，荀靖之明明覺得這六年已經(jīng)太過漫長，漫長到他好像要這一輩子都走不出這六年，然而，時間忽然又像是一彈指就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