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荀靖之瞬間追問:“你寫過信?” “寫過,信上有六百四十七個字。我東渡后,獨自處在日本國,心中焦慮難安,于是我強迫自己抄寫佛經凈心,可我抄經時,也很難靜心,屢屢出錯。我受了傷,寫字時手總是發抖,寫字也總是寫不好。有一天我廢筆枯坐,坐了一夜,從天黑坐到天亮,天亮時,早霞滿天,我對自己說,往后我每抄完一篇佛經,就可以在給奉玄寫信時多寫一個字……我就這樣抄完了六百四十七篇佛經。” 第五岐說:“奉玄,我說這些是想讓你知道,我從來都記得你。人常常羞澀或惱怒于表達自己的心跡,我不遮掩自己的心跡。我想見你,我一定要告訴你。我希望你平安無事,我也一定這樣告訴你。” 荀靖之的心臟像是被誰捅了一箭,酸澀而苦痛。一些情緒漸漸復蘇,其實……他恨第五岐沒有聯系他,他恨第五岐在回來后瞞著他——不論他有什么理由,他都欺騙了他。 第五岐說:“奉玄,我不走了。在房安世去世之前,你不要回自己的府邸,也不要去青山幽嚴寺,這些地方都不安全,房安世在這些地方等我自投羅網,而你是他的人質。我寫給你的信,就是被他截下了,你在房安世府邸中遇到我那夜,我在他的府邸中看到了我的信。遇見你后,我太慌亂,不敢讓你認出我,后來崔琬派人跟蹤我,我沒能回到這里。” 二月十六日夜里,第五岐和崔琬下棋,第五岐離開時,崔琬派人監視他——本來他想在清正的府邸等奉玄再來拜訪清正,然后就把事情都告訴奉玄,讓奉玄不要再回自己的府邸,然而他擺脫不掉跟蹤的人,沒辦法回來等奉玄。他有耐性,而房安世終于沉不住氣了,房安世派人刺殺他,他怕房安世也派人對奉玄動了手,以此來威脅他——會是刺殺、下毒、還是綁架?他不顧傷勢立刻去了高平郡王府,在雨里苦等奉玄回來。 他說:“房安世在你身邊安插人手,他害死了我的父母、害死了我全家,或許還害死了我的師弟。洛陽陷落,也與他脫不開干系。他曾在吉州駐守,朝臣擔心他在吉州擁兵自重,將他調回了建業,朝臣多心,然而他也絕非善類。我不走了,這次我不會離開建業,我要房安世死、一定死,他的死不能拖延,拖延太久,會發生禍亂。當他死的那天,我會回來見你,以第五岐的身份光明正大見你。” 荀靖之忽然一把拉住了第五岐,他說:“你還是要離開一陣?”他感受到了自己的慍怒,或許他不該這樣,洛陽、第五家的人、賀蘭奢……一條一條人命壓在他的心上,逼迫他冷靜,但是他還是動怒了,他說:“第五岐,你又在自說自話了。我不讓你離開。我說不清自己的情緒,但我現在的心情絕不平和,我見到了你,尚未得知自己情緒的全貌,而你就要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我該體諒你,我也疑惑自己的自私,可是我不想放開我拉著你的手。我這夢,原來做得還是不夠深,所以總是要醒。” 幾案上的水杯因為他的動作而翻倒,茶水順著幾案流下去,滴在第五岐的衣服上。 水要流光了。 荀靖之拽著第五岐的衣服,依舊沒有松手,他說:“你要復仇,你要去找房安世,我不能參與分毫,對嗎?我是局外人。我是局外人。我又要看著你獨自離開,是嗎?!” 第五岐將自己的手覆在荀靖之的手上,他看向荀靖之,目光中并無任何躲避,他說:“奉玄,我說是的,但這不是因為你是局外人,而是因為你是我心上的人。其實……我不敢和你說太多的話,我怕我看著你,就不想去面對房安世了。我要獨自面對房安世的死,因為我不想讓你看見我復仇時的憤怒,我害怕讓你知道我的猙獰面目——我想,如果我在你心里,永遠都是干干凈凈的,那就再好不過了……如果你能平安無恙,那就再好不過了。” 他將手輕輕蓋在了荀靖之的眼睛上,捂住了他的眼睛,荀靖之又因為他而流淚。 永遠都是干干凈凈的。 第五岐的聲音微微顫抖,失去了向來的波瀾不驚,他說:“奉玄,在日本國,有一天我抄《涅槃經》,經里寫了一個故事,我想起了你。經文中說,有獵師追逐一只鴿子,鴿子躲進了舍利弗的影子中,得以安身,但是鴿子依舊不能逃脫被追逐的恐懼,顫栗如芭蕉樹動。而后鴿子逃進了佛的影子中,佛的法力深厚,影子也有無邊法力,鴿子躲入其中,立刻就不再顫栗了。如果我是那只鴿子,我的心中有無限驚恐,那我知道,投入你的影子中,我就可以安心——我害怕去見一個仇人,害怕被我所無法承受的真相所追及。但是你在建業,這就足夠了。我會來見你,就像鴿子要躲到佛的影子里。” 荀靖之抓著第五岐的手,泣不成聲。 第168章 鴿隱2 貞和四年,三月的倒數第二天 高平郡王該在四月初一去石頭城輪值,他和部下曹霸交換了一天,決定在四月推遲一天再去輪值。 高平郡王的家仆去曹霸宅中為高平郡王送請求交換一天的信,曹霸收了信,說:“我知道了,我懶得寫信,你直接和郡王說,換三天都行。”說完了問高平郡王的家仆:“你們郡王有事,郡王病了?” 家仆說:“呃……好像沒事呀。” 曹霸聽完一樂,說:“嗐呀,你們郡王病了就直說嘛,你個小子,說話怪委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