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第五岐,我真是生氣,你……!不,我也生我自己的氣,我后悔沒在第一次見面那天,一把抓住你,二月二十三日那天,我應該不管你說什么,只問你:佛子,你去哪兒了、你過得好不好?不管你回不回答,都扯下你的袖子,看看你的右臂上有沒有齒痕——我該在見到你之后就認定了是你。你不讓我看你的右臂也沒關系,我和你打一場,我總會分清楚你是誰。那天我下山之后,一直在想,為什么你挑這一天去了水目山……我想了又想,最后覺得,或許你是在躲我。我去了清玄觀,你不知道我早早就回府了,你以為我不在,所以去了水目山。” “是,我在躲你。奉玄,隔著雨幕,我看清準提殿里的人是你時,血都像凍住了,我沒想到自己會就這樣遇見你。我想轉身走,可柏中水不該轉身走。” “你躲我……好友,你躲我。我想了不知道多少遍,我從建業想到郢州、又從郢州想回了建業,我反復想……如果你還活著,你是不是恨我,所以不肯見我。你恨我隱瞞自己的身世,你該恨我,是我害了你。我二舅害了第五家,乾佑九年,我又害了你……” 柏中水打斷了荀靖之的話,“奉玄,我怎么會恨你。哀太子監國時,你又何曾因為這個舅舅好過過——如果說恨,我和你都該恨的是他,我不會恨你。第五家在長安的舊事已經是舊事了,都過去了。乾佑九年,我唯一慶幸的是,亂軍到堂庭山找你時,找到的是我。我唯一慶幸的是……你平安無事。” “你去哪兒了,好友?你過得好不好?你不恨我,為什么躲著我,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到處找你,找不到你……有人說你死了,我不信,我一個字都不信。我想就算你死了,見不到你的尸體,我就絕不承認。我曾經在坊山驛從尸群里找過去,一個狂尸接一個狂尸接找,我那時想,你要是變成了狂尸,而我找到你了,我就讓你咬我一口,然后我就殺了你,再殺了自己,我們就一起死在坊山驛吧——這樣我們是不是在黃泉路上還能同行?可是我找不到,從坊山驛開始,我就找不到你了!” 柏中水說:“奉玄,我去了哪里……二月十六日,你在房安世府邸里遇見的人是我,我發現你一直追我,不知道你是認出了我,還是在緊追一個賊人,瞬間慌了神……真是慌亂至極。我沒想好要怎么面對你。我跳進了清正家的花園,撥草掩去了足跡,換過衣服,打算離開,這時你敲響了清正的宅門。我讓家定請你進來,我擔心他不開門,你直接翻墻進來。那天夜里,你沒在清正家發現藏著的人——如果那時我沒有走,就在清正家里,你覺得我在哪里?” “你……在屏風后面?” “是。” “清正在騙我,你認識他?” “我認識清正,他從來沒有騙過你,你也沒有和他說過話。” “不、不。”荀靖之搖頭,他說:“我和他說話了。” “奉玄,在屏風后和你說話的人是我,我怕你聽出我的聲音,因此用日本國語回復了你。我故作冷靜,開玩笑一般用一首詩回答你說是狐貍。奉玄,這里不是清正家,是我借清正的名義買下的宅子,清正不在建業。你問我去了哪里,一別多年,陰差陽錯……最后竟然是我去了日本國。東渡之后,我滯留在異國,海上風高浪大,我曾四次想要回來,都沒有成功,直到貞和二年冬天,我才終于再次踏上了故土。奉玄,我不是不想見你,而是不能,我根本不可能恨你,我沒有一絲一毫恨你的理由。在日本國,我知道總有一天,我們會再見面,我期待著那天,”柏中水看著荀靖之,很認真地說:“我很想你、很想你。” 想。有多想?刀劍場上流血。梅花發苦,唯念佛聲里與月光之下,可稍稍解脫。 作者有話說: 在《系心1》中,第五岐和貞筠散人論道時說:“我記得佛門懷海師曾說佛經乃是眼中金屑,佛經雖是寶物,眼中看過佛經、不忘佛經,那就是還有掛礙,是被困于文字之相,因此不能完全超脫。”第五岐已經預先表達過了:相不僅僅局限于外貌皮相層面,而是存在于更寬泛的層面。 又結束一卷,人不能以相見第五岐~一旦著相,執著于皮相、語言之相、身份之相,就會被相迷惑,陷入糾結像或者不像、是或者不是的陷阱中,無法見真。拋開外貌和柏中水說過的話,其實讀者早就感受到他是誰了。卷名“春時陽焰”,落在相之惑上。破惑則見第五岐,奉玄不需要像崔琬那樣特意試探,就能認出第五岐來。有人不知道會有假,被無心所誤;崔琬知道有假,反而不敢信有真,反被多心所誤;奉玄能分清楚真的假的xd . 真假虛實,做好準備,下一卷一起面對真相了捏。一條第一卷就出現的經絲,不斷被緯線編織,被重重故事環繞,終于到了要露出圖案的時候了。《教宗的承繼》里有一段臺詞,“我提醒您,真相可能是至關重要的,但如果沒有愛,真相會令人難以承受。”五岐的過去,不是一段能輕易面對的過去。 下·鋒鏑牢囚 第152章 道舊1 魂乎無東,湯谷寂寥。 乾佑九年,賀蘭勉走在奉玄前面,找到了第五岐。 一月二十八日,賀蘭勉在離堂庭山不遠的昌明驛遇到了奉玄,奉玄騙他第五岐還沒去過堂庭山,即將到堂庭山找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