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奉玄。這一聲熟悉的奉玄讓荀靖之鼻尖酸澀。他第一次感到自己像一個孩子那樣委屈,或許只有在面對著他的好友時,他才允許自己這樣坦誠地表露自己的情緒,他終于可以不再顧及任何形象,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他說:“你怎么不告訴我……你什么都不說,什么都不說……好久都沒有消息……佛子啊……你去哪兒啦?” 他抬手擦去自己的眼淚。 柏中水把干凈的帕子遞給荀靖之,說:“不哭啦,奉玄,真的是我,我回來了。” 荀靖之搖了搖頭,紅著眼睛說:“我醒了發現身邊沒有人,我真怕自己只是做了一場夢。我夢見你回來了,我看過了你右臂上的齒痕,好友……我真怕自己又是在做夢。” 他怕自己又在做夢。 他夢見佛子在他失態的時候叫了他“奉玄”,他想,這太丟臉了,他想要逃跑,沒想到一后退撞到了花架上,更狼狽了啊。木香花瓣紛紛墜落,好像一場香雪。 他在花下不停地嘔吐。 怎么有人連眼下的痣都不藏起來,就來騙人呢? 怎么有人能和另一個人像到了頭發絲呢? 柏中水騙他。 他早該知道,如果他分不清佛子和柏中水,那么柏中水就是佛子。 他好像夢見了韋衡,夢見韋衡說冬天海邊沒有鷗鳥。有的,滄陽冬天能看到海鷗。韋衡曾說蘇日奧云草原有海鷗,他不信。 他希望能在蘇日奧云草原找到師姐。 師姐不會再回來了,他害怕夢里的人物都化成白森森的骷髏。 一具骷髏叫他“郡王”。 郡王,誰是郡王?他不要這個稱呼。 他所懷念的,是一個無人能夠提起的名字。 柏中水說自己為了這個名字,和崔琬下了一百多局圍棋。崔琬這次不能再笑瞇瞇的了吧,他贏了棋,可是他輸了——他認不出來柏中水就是佛子。 騙他。都在騙他。 他要去找清正,一把揪住清正的領子問一問他,在二月十六日夜里,他為什么要騙他。為什么他們都要騙他! 清正又不在家。他不希望佛子離開——他不想再看到佛子從他身邊走開。不走了吧……他明明抓住了佛子,他甚至嘗到了佛子的血味,鬼是不會流血的,他知道佛子就在他身邊,他終于抓住了他的好友。 他知道他的好友過得不好,他看到他的身上新添了很多傷口。 可是,當他在臥榻上醒過來,他的身側又是空的了。 他怕一切只是一場現實中了無痕跡的夢境。 枕邊的山茶花顏色暗紅,有如血管中淌出的血液。他怕自己只是對著一朵山茶花,發了一場癔癥。 柏中水說:“奉玄,不是做夢,我就在這兒。”他拉住荀靖之的手,就像多年之前那樣拉他的手——因為知道他常用左手,所以每次都拉起他的左手。 荀靖之怕自己的酒還沒醒,他搖頭說:“我不信,我不信了。” 柏中水說:“那怎么辦呢,奉玄,”他靜了靜,說:“要不你給我下三書六禮吧,我嫁給你,那時你就信了。” 荀靖之眼里還帶著淚,等出來一句“我嫁給你”,氣得想笑,擦去了眼淚,說:“你怎么胡說八道。” 柏中水說:“吾友夢見的第五岐會開玩笑嗎?不會的話,就是夢里的。真的第五岐有血有rou,會開玩笑,總是希望吾友能高興一點。” 吾友……多久沒人這樣叫過荀靖之了,這是比“奉玄”還陌生的稱呼。 “你……你怎么叫我?” “奉玄,吾友。” 奉玄,吾友。一聲“吾友”,攜風裹雪而來,雪勢幾乎要將他沖倒。沒有人叫他“吾友”,連夢里的佛子都不這樣叫他。第五岐,真的就站在他對面。 他看著對面的人,說:“你再叫我一聲‘奉玄’。” “奉玄。” “醒了之后,我發現自己身側又是空的。我真的害怕了,我不怕自己昨天晚上拉著你發酒瘋,我只怕我拉著你發酒瘋是假的,我根本沒拉住你!!‘吾友’……我是你的好友,你跑什么、你躲什么?!你總是想走……” “奉玄,我真的不走。我醒了之后,去給傷口換藥了,我不敢在你身側躺著,怕你聞到血腥味,睡不安穩。昨天夜里,在馬車上,你聞到血味就蹙起了眉頭,我知道你一定是做噩夢了。我希望你能好好睡一覺。奉玄,你見我時,我總是讓你難過。” 荀靖之說:“你捂住我的眼。” 柏中水不知所以,但是抬起一只手,捂住了荀靖之的眼睛。 荀靖之說:“第五岐,以前我眼睛受傷,你為我換藥,摘下帶子時,就會這樣捂住我的眼睛。我師姐和師父、師兄、師姑都為我換過藥,只有你捂我眼睛的時候那么小心,手指弓起來,除了指尖,哪里都不會碰到我的眼睛。” 柏中水說:“吾友在昨夜我捂住你眼睛的時候,認出了我?” 荀靖之拉下柏中水的手,望著他,“在昨夜我看著你的眼睛的時候,我認定了你在騙我。在盧雅面前,你在衣領解開之后……你垂眸的樣子,我認不錯——我那時就覺得九成九就是你,剩下的那一點點可能,是你被柏中水上了身了。” “我知道你一定能認出我,你比我想得更熟悉我,只需要三次,你能認出我。奉玄,就算你認不出來,我也再沒有多余的勇氣演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