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7章
荀靖之在柏中水說到“罹難”時,眼中再也承受不住的淚水的重量。他眨了一下眼睛,再睜眼時,滿面淚水。 “我失態了。抱歉,柏大人,是我忘了你曾住在洛陽。我去過洛陽,剛到不久,就遇到了李瑰將軍。洛陽……后來如何?” “賊軍希望我父親出任偽官,對待我家還算有禮。在屠城第三日傍晚,我能離開家門上街行走了。那時,洛陽馬嘶不斷,角聲吹寒……賊軍的馬不斷在城內奔跑往來,馬蹄踏起了塵土,洛陽好像被籠罩在了土里,變得灰蒙蒙的?!?/br> 洛陽變得灰蒙蒙的,長安呢。長安的太極宮后來變成了一片火海。 “我往天津橋那里走,想去遙望洛陽的宮城,在路上,我聞到了血的腥氣,我看見路邊躺著人,就叫了他幾聲,我以為他還活著,走過去時,發現他的身體已經僵硬了……他身上停了幾只蒼蠅,我忘不了那幾只蒼蠅,從他的鼻孔和嘴中進進出出,我第一次那樣看見死人。他的嘴巴大張著,口中少了幾顆牙齒,我的家仆和我說,他口中有金牙,金牙被人拔了,因此勸我早些回府,怕我出事。 “后來我又看到了很多尸體,有一些尸體衣不蔽體,因為躺在地上太久,經歷了風吹和暴曬,在被收尸人抬起來時,裸露的皮膚從尸身上剝落……人皮被血黏住,黏在了地上。洛陽的地上黏著一塊塊被血黏住的人皮,我看著熟悉而骯臟的洛陽城,幾欲作嘔?!?/br> 崔琬經歷過自北南下,見識過南下路上的慘象。盧雅聽著柏中水的講述,捂住了自己的嘴,他也幾欲作嘔,他看向柏中水的眼神有些變了。盧雅自小住在南方,以為柏中水和自己一樣,都是生長在華貴鄉中的貴族子弟,他忘了柏中水經歷過大好的東都洛陽的陷落。 盧雅不曾去過北方,未曾見過許朝北地的江山、不知道北地浩劫的含義,如今他才對那場乾佑末年的浩劫稍稍有了實感。 柏中水一一回憶洛陽風物。定鼎街上的櫻桃樹開花,櫻桃花飄落在洛水中,而洛水已被血染成了和櫻桃花相仿的顏色。 洛陽城外的白馬寺哀悼洛陽的陷落,不再敲鐘。 殘陽如血,長風嗚咽。 尸群漸漸出現在城外,城內的人不敢再輕易出城,尸體只能堆積在城內。痢疾蔓延,占據了洛陽的賊軍下令在城內焚燒腐尸。 黑煙從早上冒到晚上,七日不絕。 “郡王,我記得焚燒尸體的最后一夜,我又看到了白馬寺佛塔的光。佛燈永明,照夜深沉——賊軍破城之前,白馬寺的佛塔每夜都要點燃燈燭,每夜要請去三十斤燈油。那夜,隔著焚燒尸體的黑煙中,我看到九重佛塔又亮了起來…… “佛塔著了火,塔頂忽然有什么東西炸開了,幾乎照亮了北邙山——有人說佛塔中的佛螺髻發舍利在失火時丟失了,那夜佛塔里炸開的是供奉著舍利的小阿育王塔。不知道為什么,那炸開的東西落下的火焰是藍色的,大朵大朵的藍色火焰從天上墜落,如同墜星。墜落的藍色火焰與佛塔的紅色大火交相輝映,九層佛塔熊熊燃燒,塔頂的鑄金鳳凰在火中融化,明亮到刺眼的金水順著塔身流下,塔中的柱子轟然坍塌,在倒下時接連發出巨響。 “那一夜,城中焚燒尸體的煙到處飄蕩,我站在我家的屋頂上,呼吸間充斥著焚燒尸體的焦味,我看著遠處燃燒的高高佛塔,不能做任何事情,我只能徒勞地看著遠處燃起一場大火……就像我只能徒勞地待在洛陽,在那一年無可挽回地體會著天下分崩、墜落?!?/br> 一場火燒塌了白馬寺的佛塔,一場火燒塌了太極宮的大殿,尸體在大火中接連消失,在大火扭曲的焰影里,北方也化為烏有……屋中眾人如同陷在了一場乾佑年間的煉獄景象中,久久無人再說話。 作者有話說: 清正說是狐貍吧,或許說者無心,但是最近發生的事情中,確實有人像狐貍一樣狡詐。奉玄不可能問清柏中水的身份,因為他不可能向最清楚柏中水來歷的人發問——他不可能問……姨姨你的男寵是怎么回事…… 第148章 變相3 或許是狐貍變成的公子吧 盧仲容派家仆去找在水慶里養斗雞的段四,天蒙蒙亮時,盧家家仆找到了段四,段四那時正在睡覺,被敲門聲敲醒,睡眼惺忪地打開了門。 官差立刻把段四抓了起來。 段四家的斗雞打鳴,叫得整條巷子里的人都醒了。 段四在斗雞的打鳴聲里被帶走了。 盧雅和柏中水爭路的事情鬧得很大,建業人盡皆知,而盧雅恰好認識段四,指控是段四刺傷了柏中水,段四卻死不承認。官府懷疑事情和盧雅有關:盧雅想要報復柏中水,買通了段四要他刺傷柏中水,因為害怕,就把罪責都推到了他身上。 官差來高平郡王府找柏中水,順便請盧雅在天亮后去公堂。 盧雅抓著崔琬的袖子,說:“伯玉哥,真的不是我!不是我??!” 崔琬瞇了一下眼睛,對官差說:“諸君,段四沒說是阿雅指使了他,你們大人無憑無據,請阿雅去做什么呢?只有懷疑,那可不夠呀。諸君要想清楚,高平郡王要你們查案,可你們不能因此就輕侮一位門閥子弟。請走阿雅本是小事,可是誤解了阿雅、誤解了世家子弟的德行——因為誤判玷污了門閥世族百年的榮耀輝光,就不是小事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