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傀儡藝人從藤箱里掏出幾根棍子,三下兩下拼成了一個小架子,將一張卷著的圖展開,掛在架子上。圖上畫了一片水塘,草青水綠,籠在雨霧里。他找出一個穿大袖袍的文傀儡,提線放在地上,說:“我替郎君點《張翰思鄉》里的《輕舟掠水》,思鄉需還鄉,人生貴得適意嘛。” 奉玄第一次看傀儡戲,看著那個立在地上的木頭傀儡,傀儡小人穿著衣服,顯得很呆滯。那傀儡藝人清了一下嗓子,動了一下手中的絲線,那文傀儡小人的眼珠忽然動了一下,好像瞬間活了過來,它伸出手,向奉玄和佛子的方向做了一揖,說:“洛陽一葉落,吳人思莼鱸,下官齊王東曹掾張季鷹,今日辭官歸鄉,這廂有禮了。”說完抬頭,輕輕指圖上的池塘,說道:“郎君且看,下官歸去也,”接著清唱道:“云帶雨,浪迎風,釣翁回棹碧灣中!”3一舉一動,文質彬彬,肖似真人。 茶鋪里的人少,小二和老板也湊過來看傀儡戲。傀儡藝人在茶鋪里唱曲子,吸引了街上的人進茶鋪,他唱完了《輕舟掠水》,張季鷹回了家,佛子付了錢。茶鋪里新來的客人把錢塞進兒子手里,讓兒子遞錢給傀儡藝人,要繼續點戲,他問傀儡藝人會不會演別的,傀儡藝人看客人帶著孩子,說:“我給您和您家小公子演一段有意思的,也是我最拿手的,叫《郭禿》。”說著卷起來那張雨霧水塘圖,換了一張屋舍圖,手在木頭傀儡頭上一拂,拿掉了它頭頂的一塊頭發——剛才辭官歸隱的張季鷹立刻變成了一個滑稽的禿子。 佛子和奉玄走出茶鋪時,不知道座中是誰開了個字面玩笑,對傀儡藝人說:“我剛從寺里過來,那大和尚和我說:‘凡所有相,皆是虛妄’,老板你也在這兒證道呢嗎?怎么不換一個傀儡!換一個新的,換一個、換一個!”4 于是眾人起哄,不要看過的傀儡,要看新的傀儡。還有一個人喊了一句要看女嬌娘。 茶鋪中熱鬧了起來。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奉玄跨出門口,不知道為什么就記住了這句話,他十八歲時不知道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后來在七年之后的某一天,忽然又想了起來。 作者有話說: 1陳子昂《感遇之卅四》: 朔風吹海樹,蕭條邊已秋。亭上誰家子,哀哀明月樓。 自言幽燕客,結發事遠游。赤丸殺公吏,白刃報私仇。 避仇至海上,被役此邊州。故鄉三千里,遼水復悠悠。 每憤胡兵入,常為漢國羞。何知七十戰,白首未封侯。 2呂止庵《集賢賓·嘆世》:“迅指間紅輪西墜,霎時間滄海塵飛。正青春綠鬢斑皤,恰朱顏皓首龐眉,轉回頭都做了北邙山下鬼。” 3李珣《南鄉子·云帶雨》 4凡所有相,皆是虛妄。——《金剛經》 第90章 詐偽2 開玩笑不能只開一半~ 下午高勒牽著沖雪上街,找到了奉玄和佛子。幾人回鎮軍府時,鎮軍府里已經沒有外人了。韋衡換了一身衣服,袍子依舊是紅袍,下擺上用銀線繡著一只傲嘯生風的白虎。他有一頭銀發,眉目英俊,身量也高,寬肩窄腰,穿一件紅袍立在廊下,看著真是好一個意氣風發的年少將軍。 沖雪沖著韋衡“汪汪”叫,拽著高勒往韋衡身邊走。 韋衡看著很高興,蹲下身摸了摸沖雪。奉玄和親兄弟緣分淺薄,幾乎沒體會過兄弟間的情誼,韋衡讓他叫自己“哥”,他叫久了,就真把韋衡當兄長看——現在或許也當姐夫看,他見韋衡過生辰時顯得高興,自己也替他高興。 韋衡站起身,對奉玄和佛子說:“老話說得對,真是不同人不同命。我過生辰,忙得腳不沾地,你們兩個倒是偷了半天清閑。” 佛子說:“小韋將軍是貴人,我和奉玄是閑人。” 高勒似乎喝過酒,面色微紅,聽了佛子的話嘿嘿一笑,對韋衡說:“我們想像少將軍那么忙,也忙不起來呀!” 韋衡嗤笑了一聲,說:“想忙還不容易嗎,你去軍營幫著刷碗,肯定忙得想不起來我。” 高勒說:“咱是壯士,不是刷碗點灶的火夫,少將軍不能大材小用!” 韋衡對高勒說:“壯士,休息休息吧。”從高勒手里接過狗繩,替沖雪解了繩子。沖雪在院子里撒歡,高勒自去休息,韋衡和奉玄、佛子一起往府中走,韋衡說:“外人都走了,咱們自己歇一會兒。往年我姨母在,他們不敢做什么,今天我姨母不在了,他們非要讓我喝幾杯,我哪敢兒喝酒?讓高勒替我喝了兩杯。中午席上既然有人勸酒,我說了幾句話就躲著去了,沒怎么吃東西,咱們今天早點吃晚飯,吃完了我帶你們去城墻上,看打鐵花。” 佛子說:“麻煩小韋將軍了。” 韋衡說:“太客氣啦,第五兄弟,你看奉玄就不和我說這些。” 奉玄說:“麻煩心準哥了。” 韋衡呵呵笑了一聲,對奉玄說:“知道你們兩個是一條心了,非得噎我一句。”他問奉玄:“晚上有什么想吃的嗎?有的話和哥說。” 奉玄說:“沒有特別想的,有特別不想的。” “嗯?” “不想喝酒。” “那就不喝。”韋衡轉頭對佛子說:“第五兄弟,我到現在可是一杯酒都沒喝。按道理說,我該喝一杯,當作壽酒。我要喝酒,你朋友不喝,你得替他陪我喝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