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賀蘭奢對奉玄說:“我是第五岐的師弟。你坐吧,不用防備我,我身上沒帶著武器。” 奉玄說:“我是奉玄。”其實他與賀蘭奢都知道對方的名字,他曾一字一頓叫出“賀蘭奢”這三個字,賀蘭奢也曾喊過他的名字。 賀蘭奢說:“奉玄,你知道的,我叫賀蘭奢?!?/br> 奉玄走到榻邊坐下了。 佛子問:“吾友好些了?” “嗯?!?/br> “現在不在發燒吧。” “不在發燒?!?/br> 賀蘭奢對奉玄說:“你快些好,我師兄很關心你?!?/br> “……” 佛子說:“你要是想關心人,直接問就好了?!?/br> 賀蘭奢扭頭說:“我不想?!?/br> 隔了片刻,賀蘭奢對奉玄說:“你白天要休息么?白天別休息了。” 佛子和奉玄都看向賀蘭奢,不知道他這么說是什么意思。 賀蘭奢說:“看我干什么。你白天睡多了晚上就會睡不著,反而不好?!?/br> 奉玄說:“謝謝。” 賀蘭奢說:“你這個人真有意思,我踹了你一腳,你還謝我。我本來就看你不順眼,踹得有些重?!?/br> “謝謝你幫我把劍找回來?!?/br> “你謝我,我受了,我們這就兩清了。往后我們再見面,你阻礙我,我該和你動手還是會和你動手,你別以為我會對你手下留情?!?/br> 奉玄說:“我不傻。你要是打我,我會還回去。” 佛子熨完衣服,將衣服疊了起來。帳外的寒霰越下越大,地面變成了白色。天色本就陰沉,奉玄本來也不是很有精神,困意漸漸涌了上來。佛子將一件披風遞給奉玄,說:“披上吧,外面太冷,等天氣好一些,你再回去。” 未敷蓮華香快要燃盡。賀蘭奢拿了金斗就要走,佛子說:“天氣不好,師弟也坐一會兒吧。” 賀蘭奢說:“我在這兒坐著,你們兩個怎么說話?!?/br> 佛子說:“三個人也能說話。” “說我怎么威脅你的么?”賀蘭奢忽然冷笑了一聲,古怪的脾氣不知為何冒了出來,他說:“我想起來,其實我們本來就沒有什么好說的。” 佛子說:“師弟,小坐片刻喝一杯水吧?!狈鹱邮莻€面上看著冷傲的人,那冷似乎從面子上直冷到了他的心里,讓他輕易不會生出火氣。他倒了兩杯水,遞給奉玄一杯,另一杯留給賀蘭奢。 賀蘭奢沒了脾氣。 奉玄喝了水,溫水流過,稍稍緩解了喉嚨中的刺痛感。 賀蘭奢似乎有意讓氣氛變得難堪,一直沉默不語。 奉玄對和賀蘭奢說:“蘭奢兄去過南方嗎?” 賀蘭奢瞥了奉玄一眼,說:“去過?!?/br> 奉玄說:“我沒去過,想聽你講一講?!?/br> 賀蘭奢問:“你們不是經常云游修道嗎,你怎么沒去過南邊?!?/br> “我在山上住了十年,今年第一次下山。” 奉玄只是想緩和氣氛,沒想著賀蘭奢能接他很多句話。賀蘭奢說:“我也曾在一座山上住過很多年,長久不能下山。每年我師姑去采藥,我都舍不得她走,有一年我師姑看我一直跟在她身后哭,就帶我下山了,我哥哥不哭,所以我師姑沒帶他。我只去過南方那一次?!?/br> 奉玄這才想起來,賀蘭奢有一個哥哥。佛子答應了賀蘭奢的哥哥不對賀蘭奢出手,賀蘭奢知道他輕易不會食言,仗著他不會還手,頻頻糾纏他,想從他這里學會袍休羅蘭劍招。 佛子問賀蘭奢:“師叔那次沒去嗎?我記得你們一起下的山?!?/br> 賀蘭奢答他:“沒去,他是南方人,或許他怕故地重游觸景生情,那次只是送我們到洛陽,然后他就去白馬寺抄經了?!边t疑了片刻,賀蘭奢對奉玄說:“我的老師是寂照上人,師姑是阿那耆盡寧藥師。” 他說:“我師姑帶我去南方,我聞見了桂花風,入蜀之后見到了雪山?!?/br> 奉玄說:“桂花風……很好聞吧。” “嗯,風是甜的。我師兄……”賀蘭奢頓了頓,還是將“我師兄”這三個字說了下去,“我師兄也去過南方?!?/br> 佛子說:“南方的水汽很大,小雨落在頭發上,細細密密地掛在發絲上和衣服上,很久都不會滲下去?!?/br> 賀蘭奢又將話繞了回去,問奉玄:“你在山上住,豈不是見不到你母親。” 奉玄被賀蘭奢這話問得笑了一下,說:“要是能留在父母身邊,人又怎么會輕易入道呢?!彼f完忽然想起來佛子的身世,佛子為什么年幼時就在佛門拜師了。 賀蘭奢說:“我兩三歲時就離開了我母親,所以我沒能記住她的樣子。我覺得我師姑很像我母親。后來我師姑失蹤了,我的老師也去世了。我想走,走到孟丘聞見桂花的氣味,痛哭了一場?!?/br> 奉玄想不出賀蘭奢小時候是什么樣子的,他說:“原來你很愛哭。” “小孩子哭有用,長大了再哭沒有用。長大之后,有用的就只有手里的劍。”賀蘭奢永遠忘不掉在孟丘時聞見的桂花香,那棵桂樹是金桂樹,香氣清甜,他聞見那香氣,想起了自己的師姑,想起自己的老師死了……他想起老師身上的蛆蟲,忍不住吐了出來。師姑會不會也死了,死在他找不到的地方,他甚至不能為她收尸。 他做不到很多事情,就像很多年前,他記不住母親的樣貌。他從孟丘返回,重新北上,去找自己的哥哥,他哥哥說自己要成家了。他哥哥要成家了……賀蘭奢孤身回了岐山。佛門的人逝世被稱為“遷神”,寂照上人遷神,佛子為他守了靈。賀蘭奢要佛子帶他去寂照上人的墓里,他下了墓,將自己的道劍留在墓中,磕了三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