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佛子出言道:“小韋將軍,夜深了,該讓吾友休息了。” “是我說的太多了。奉玄醒了就好。”韋衡的影子映在屏風上,奉玄看向屏風,頭暈眼花,看那影子似乎也是幾層重影,他猜不出韋衡的神情。 韋衡對奉玄說:“我知道了你落水的原委,賀蘭奢殺了王鐘。奉玄,你幫過王鐘,我只問最后一句:知道是王鐘推你時,你覺得委屈么?” 奉玄看著屏風上的影子,并不說話。 當奉玄在余光里看見把自己推進尸群的人是王鐘時,奉玄甚至不知自己該作何反應。當醒來后佛子提起賀蘭奢時,奉玄沒有去想賀蘭奢踹來的那一腳,只是想起了身后年邁的王鐘,想起了王鐘落入水中的頭,大張的雙目、染血的花白頭發,他替王鐘辯解:一位老者希望自己活著,活著回去看一眼家人,他只是想活著;死后萬事皆消,他已經死了。 可是他奉玄就不該活著么,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 賀蘭奢忍受不了背叛,在暴怒中一劍削下了王鐘的頭——如果王鐘活著,他又該如何看他。奉玄不自覺地攥緊了手指。 奉玄的沉默已經給了韋衡答案。 韋衡的聲音隔著屏風傳來,奉玄感謝他不曾越過屏風來觀察自己的反應。 韋衡說:“奉玄,我提這件事不是為了讓你不痛快,也不是想笑話你替王鐘免責做得太傻。這種事你不是第一個經歷的人,我姨母、我、你師姐都遇到過這種事。我姨母曾說:不可負天下人。德是你施的,你或許沒想著別人必須以德報德,但是也沒想過別人能以怨報德,可如果你要當一個有德的人,那施德就只是施德,不能去計較后果。王鐘做了什么是他的事,與你無關,你想明白了就放寬心。” 奉玄捂住臉,問:“為什么說這個?我明天就能忘了。” “如果我不說,你忘不掉,這件事會像一根刺扎在你的心里——因為我曾經覺得委屈,我恨了很多年,恨到夜里睡不著。我和我姨母在這盧州被人敬重,也被人恨得厲害,可我要救人時,只能一起救,恨我的不恨我的都得救。你要是要救人,就不能計較后果,這是你早晚要明白的事。” 有人會以怨報德。這是他早晚要明白的事。 作者有話說: 羅衣何飄飄,輕裾隨風還。——曹植《美女篇》 ———— 在水里佛子給奉玄渡了一口氣 第49章 報德3 “原來你很愛哭。” 刮了幾夜大風后,天氣愈發冷了。十月初一,韋衡下令整頓軍務,除抽調的士兵外,軍營中所有人可以休整兩日。韋衡沒時間休息,帶兵連夜去了啟水縣,韋衡巡視范寧郡,幾位參軍帶被抽調的士兵去各縣加蓋避寒的茅舍。 天色一直不曾大亮。軍營休整,辰正時軍中才吹響軍角,沒過多久,天上下起了寒霰。奉玄在軍角吹響后才醒了過來,穿衣洗漱后走出營帳,發現營帳上和地上落了一層極其細小的冰珠。 代旺從表姐那里回來,看見奉玄站在風里,立刻跑了過去。代旺的表姐在軍中幫人浣衣,韋德音出任盧州主將后下令每個月給浣衣者發一盒護手香脂,十月到次年一月每月發兩盒。代旺的表姐舍不得用護手香脂,存下來兩盒,冬天軍中士兵手足皸裂,常常有人買香脂,代旺的表姐將香脂交給了代旺,讓他幫著在軍中賣掉,換一些小錢。 奉玄只披著一件綢子外袍。奉玄病了幾天,代旺遠遠看見他時,只覺得他又消瘦了幾分,本就清晰的下頜線似乎也顯得更加分明。其實奉玄穿得不少,穿了兩層里衣和一件墨綠色的袍子,又披了一件鑲黑邊的薄綢寬袖袍。白綢輕軟,風吹衣動,飄然欲舉,代旺沒見過奉玄拔劍,他一直覺得奉玄是個風一吹就能吹走的單薄修士。奉玄穿了一身冷色,代旺跑過去對奉玄說:“公子呀,你怎么出來啦。吹了風受了寒,再燒起來就不好了。” 奉玄說:“我出來透氣,帳中藥氣有些重。” 代旺說:“再披幾件衣服再出來嘛。” 寒霰時下時停,奉玄覺得有什么東西擦過自己的眼睫毛落了下來,于是伸出手,幾粒寒霰落在他的手上,化成了水。 “我這就進去。” 代旺拍了拍落在自己身上的細小冰珠子,說:“公子,你要不去找你朋友吧,他起來了,我回來時見到他了。你去他那里歇一會兒,我撩開簾子,散散藥氣。” “好,麻煩你了。” 奉玄冒著寒霰去了佛子的營帳。 佛子撩簾迎奉玄進來,奉玄進帳后發現賀蘭奢竟然也在。營帳中的障子上垂著一件淺紫色袍子,聊以擋風。奉玄見過那件紫色袍子,煙紫面灰里,晚上不出門時,佛子偶爾會穿那件袍子,他穿紫色衣服時很好看。床上鋪著兩件袍子,佛子正在熨衣服。軍中的金斗不多,賀蘭奢等著拿金斗回去熨燙自己的衣服。 賀蘭奢看見奉玄進來,看了他半天,什么話都沒說。 奉玄嗓子不舒服,說話很少,見賀蘭奢不說話,自己也不開口。 賀蘭奢在榻上坐著,沒帶著劍。榻邊的小香爐中燃著“未敷蓮華”香,香氣清淡,幾縷云煙裊裊逸出,在云煙之后,賀蘭奢就那么乖乖坐著,他不皺眉時,絲毫看不出往日殺人不眨眼的狠戾模樣。 佛子問:“師弟怎么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