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風吹起前面的寶幢,各種顏色的輕紗飄了起來,瓔珞碰撞發出清脆的聲響。從城樓上撒下的香花花瓣隨著風被吹過來,奉玄伸手掃落了落在自己肩上的菊花花瓣。 城樓上撒下的花前一夜都浸在香水中,花瓣被吹來時,奉玄聞到了冰片的香氣。 奉玄看著前面抬菩薩像的僧人和跟隨在后面禮拜菩薩的人們,人群挨挨擠擠,他卻忽然感受到了一絲苦味。人們要向菩薩祈求圓滿,正是因為活得不圓滿……他前面的所有人、身后的所有人,都過得不圓滿。這所有活在世上的人,何曾有過圓滿的時候呢? 似乎存在一種名為欲望的無形絲線,一端綁在人的身上,一端連在那木像上,所有人都被線牽引著,為了眼目的欲望、為了心里的欲望,仰望一尊徒有其表的木像。 聲香色味觸。色、受、想、行、識,五陰熾盛。 騎在馬上的佛子回頭尋找奉玄,隔著人群,奉玄也看向他。 作者有話說: *化生:四生之一。佛教區分了卵生、胎生、濕生、化生四種三界六道有情的產生方式。化生的有情不須要父母外緣,憑自己的生存意欲與業力就會忽然產生出來,如諸天和地獄的眾生。 第39章 蛀蟲2 南無……送你見佛 傍晚時分,天色明暗交接。 天色完全暗下來時,撫子內親王一行人已經進入了管城郡官署。撫子內親王正應奉玄之邀,用琵琶彈奏《道成寺清姬變》: 清姬急急追在安珍身后,琵琶聲逼命一般越來越急—— “錚!”“錚!”“錚!” 三聲驚響,清姬看到了河中的安珍。琵琶聲暫時一停,隨后續續彈起,聲音低了下來,連綿起伏的樂聲有如女子的喘息聲。忽然—— “錚——”安珍! 琵琶聲順滑如水,水波無情地向前流動。 “錚——”安珍! 琵琶聲順滑如水,水波依舊向前流動。 “錚——”安珍! 琵琶聲順滑如水,沒有人逆流回來。 “錚!錚!”安!珍! 四根琵琶弦彈出了波濤洶涌的大河水聲,水聲之中,鬼氣大漲,似乎有什么東西正在超出常態,變得無比巨大,巨大得要吞噬河中的巨浪。 撥子一劃,有東西墜入了河中。那河水忽然靜止,隨后沸騰起來,河中流動的仿佛不再是冰冷的水,而是滾滾的大火——火燃燒著河水,河水被火焰包裹,好疼啊、好疼啊……好疼啊! 安珍! 安!珍! 管城郡郡守坐在坐榻上,被琵琶聲嚇得冷汗涔涔。有人急急來報:“大人!”管城郡郡守被這一聲“大人”嚇了一跳,從坐榻上摔了下去,他幾乎要以為那琵琶中的鬼氣活活脫出了琵琶的束縛,將一場貪嗔癡巨火燒到了自己面前。 管城郡郡守郡守顧不得風度,拼命朝來報的府吏比噤聲的手勢,他擦過額上的冷汗,招手讓府吏過來,小聲問他:“什么事?” “王家報案,說自己供在瑤光寺的菩薩金像丟了,讓您快去看看。” “我當是什么大事。” “您不是說王家的事就是大事嗎。他家那金像,很重呢!” “沒規矩。”郡守連揮了幾下手,讓府吏閉嘴,自己向崔琬小聲告辭,提前退出了宴席。 一曲《變》彈完,撫子內親王收了琵琶撥子。 崔琬、奉玄和佛子仍然留在席中。宴席設在官署后花園的涼殿里,幾扇素紗屏風遮去清寒,涼殿的窗戶開大著,殿外的菊花經霜怒放,傳來陣陣冷香。 撫子內親王的眼上掩著一條輕紗,她問:“座中有空的席位嗎?” 崔琬說:“有。郡守有事離開,他怕打擾您的雅興,離席前沒有告訴您。” “好。”撫子內親王說:“既然有座位,郎君請入座吧。棱伽,去取出那套薩珊藍玻璃盞來。” 撫子內親王管奉玄和佛子叫“郎君”,她這話說得沒頭沒尾——佛子和奉玄明明都在坐榻上坐著。 撫子內親王是盲人,又是樂師,耳力之敏銳是其他人遠遠趕不上的。奉玄聽完撫子內親王的話,立刻摸上自己的刻意劍。佛子就坐在奉玄身側,摁住了他的手,對他說:“不會有事。” 撫子內親王說有其他人在,確實就有其他人在。 婢女撤去郡守的矮幾,換上新的矮幾。棱伽從黑漆描金提盒中取出一雙玻璃筷子、一塊玻璃筷枕和一個湛藍色的玻璃盞放在矮幾上,燭火之下,玻璃清透如水,藍得耀人眼目。 殿外,一個人影從暗處走了出來,頭上戴著斗笠,斗笠投下的陰影半掩住他的臉,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他的手里握著一把劍,劍上沾著血珠。 來的人是佛子的師弟賀蘭奢。 崔琬知道賀蘭奢是沖著自己來的,他不想把撫子內親王卷入斗爭,立刻讓守在附近的士兵都收了兵器。 賀蘭奢說:“感謝內親王的招待,我不喜歡坐著。”他的目標不是自己的師兄,現身之后,徑直看向崔琬,道:“崔琬,你欠我一顆頭,今晚還了我,怎么樣?” 崔琬站了起來,說:“約定要有定約雙方的同意,在下不曾答應俠士要俠士送來頭顱,所以,在下的頭,不能給俠士。” “哦?”賀蘭奢雖然年紀不大,氣勢卻足夠迫人,他說:“你派人追殺我的時候,我也沒同意。那我砍了你的頭,我們就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