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友人,墻壁太涼,你靠著我吧。”奉玄坐在佛子左側,讓他靠住自己,把溫過的銀盞遞了過去,佛子喝過水,又閉上了眼睛。 奉玄怕佛子是暈過了去,于是叫了他一聲:“五岐兄。” 奉玄一開始不知道怎么稱呼佛子。直接叫“佛子”,似乎不夠禮貌;佛子不入道門,他也不好叫他“道友”或者“同道”。佛子叫奉玄一聲“吾友”,奉玄還了一聲“佛子友人”。知道佛子名叫第五岐時,奉玄已經叫慣了“佛子友人”,于是幾乎沒有叫過佛子的大名。 “奉玄,”佛子應了一聲,他忽然說:“雪停之時,你先走。” 奉玄立刻問:“那你呢?” 佛子睜開了眼睛,“必須有人去報信。” 奉玄何嘗不知道自己必須走,一時無話可說,只看著佛子,連佛子左眼下那枚小痣也看得清清楚楚。 佛子望著奉玄,道:“吾友,你的猶豫已經令我心滿意足。在你心中,能有片刻,覺得我一人抵得過十二萬人,我已無憾。” 奉玄忽然覺得心間堵了一口氣,這比謝云翱踹他的那一腳還讓他難受,悶在他心間,讓他最終嘆了一聲,“我活到這么大,幾乎沒有嘆過氣。佛子友人,你讓我嘆氣了。”他將一片參片遞給佛子,“含住它,休息吧。雪停了我叫你。” 奉玄給佛子的參片是奉玄入道那年枕流藥師留下的,來自一棵章尾山百年紫參,可以大補元氣,尤其能解邪冷風寒之傷,有養血安神的功效,不可多得。奉玄入道時受了不輕的凍傷,得了兩片參片,那年用了一片。 佛子遲疑了片刻,沒有接,傷口忽然傳來的疼痛讓他蹙了一下眉,“吾友認識枕流藥師?” “認識。” 佛子忽然笑了一下,只不過是很淺的一個微笑,卻好看極了,也溫柔極了,讓奉玄差點晃神。 佛子說:“她是我母親。” 原來……枕流藥師是佛子的母親。 “這是枕流藥師種下的善因,你該得這個善果。”奉玄堅定地說:“不論枕流藥師與你是什么關系,你都必須含住這枚參片。你不含著,我會逼你。” 佛子不再推辭,將參片含在口中,靠著奉玄再次閉上了眼睛。 “多謝。” “休息吧。”奉玄將刻意劍豎在地上,拿在手中。 殿外天色陰沉,眼前的火焰不時跳動,木柴發出噼啪的聲音。塞建陀天銅像在火光的映襯下顏色如金。 佛子啊佛子。 作者有話說: 1 《莊子·大宗師》:夫大塊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第18章 夜奔2 苦河不干,火宅不空 雪勢漸漸小了下來。火堆一直燒著,佛子知道奉玄向火堆中添過木柴。奉玄喂他喝過幾次水,他的高熱沒有退下去,意識也昏昏沉沉,身體一時如受龍神三熱之苦,一時如在八寒地獄。 冰水自喉中流下,喉嚨之痛,有如針扎。 不遠處傳來兵刃出鞘的輕響,佛子的警戒之心讓他終于自疲憊與疼痛的黑暗中艱難抽離。他睜開雙眼,在一片模糊中,看見奉玄將剩下的那把短刀拿在手里,皺了一下眉。 “咳咳……”佛子想要叫奉玄一聲,未曾出聲,先咳了起來。 奉玄看向他。火光躍動,奉玄的手里拿著刀,眼中露出一絲狠意。 “你……”佛子的話還沒說出口,忽然被奉玄捏住了下巴。 “喝了它。”奉玄一手捏著佛子的下巴,一手拿著銀盞,逼著佛子將銀盞中的東西喝了下去。 佛子被銀盞中的血嗆得咳了半天,他和奉玄交疊的影子因火光的跳動在羅剎鬼壁畫上不斷搖曳,如同鬼魅。佛子抬起頭時,嘴唇上沾著一抹鮮血,整個人因這一點血紅莫名透出幾分妖異之感,在光影之下更顯得瑰艷可怖,抬頭之時,幾乎動人心魄。 “你什么都不肯吃,再這樣下去,熬不過今晚。”奉玄收了手道,“佛子友人,你與佛門有緣,我身在道門,都不可妄殺。你喝的是我的血,你我都不算犯戒。”他放下銀盞,將裝著清水的扁壺遞給佛子。 佛子接了扁壺。奉玄拿起紗帶,咬住紗帶的一端,用單手包扎了手臂上被短刀劃出的傷口。 佛子喝完水,靜靜看著奉玄,黑眸沉沉,讓人看不出他的心思。 “吾友,我不會死。”佛子忽然說道,“雪停之后,你可以放心離開。” 十二萬人的性命壓在一人肩上,于情于理,奉玄必須離開。奉玄說:“友人,我會離開,但我不知道怎么放心。” “我師弟會來。”佛子說,“謝云翱說我殺了段振德……我沒有殺他,他應當是我師弟殺的。咳咳、咳……我師弟想逼我見他。謝云翱能認出我,那我師弟也快來了。” “佛子友人,我不能放心,你的師弟來者不善。”奉玄忍不住皺了一下眉頭,“你曾對我說‘不想添麻煩’,我猜,這麻煩是因段振德之死而起,段振德卻是你的師弟頂著你的名號殺的。” 佛子的身體虛弱,說出幾句話已經耗費了他極大的精力,他說:“你應當放心,因為我師弟不會讓我死。他想……咳、他想找我修習劍術,報他全家之仇。在我教他之前,無論如何,他都會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