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不應當有,可是也可以有。 奉玄對身側的佛子說:“前面的路不好走。佛子友人,很抱歉,接下來你的衣服我可能要弄臟了。” “儒門有一句話。”佛子說:“愿車馬衣輕裘與朋友共,敝之而無憾。” 奉玄看向佛子,“無憾嗎?” “朋友之間,唯有榮幸。” 朋友。哪有人見了對方不過三面,就要和對方做朋友呢。可是對奉玄而言,三面之緣,已足夠與佛子作戰場上交付后背的朋友。 奉玄曾在智門寺佛塔上粗略畫下宣德城的地圖,對宣德城的地形不算陌生。現在,只需要繞過前面的里坊,他和佛子就能回到三雪街,沿三雪街一路向西走,可以走到清化坊,靈風觀就在清化坊中。 前面的里坊已經淪陷,坊門大開,坊內的陰影中傳來啃咬咀嚼的聲音。奉玄和佛子不可能安全繞開前面的里坊,因為奉玄看見坊側的街道上躺了一地死人。躺成那樣的不會是死人,是暫時休息的尸群。 奉玄和佛子下了樓,他們是走樓梯到的屋頂,回了室內,又順著樓梯走了下去。高樓是一處富貴人家的宅邸,處在安業坊中,安業坊的前后兩個坊門一直緊緊關著,坊中沒有出現尸疫。 昨日,尸群不斷試著進入安業坊,曾在坊外長久撞門,坊中居民推來沙土石板,一層一層加固了兩個坊門,又派青壯年男人輪流守在貼著坊墻筑屋的人家的屋頂上查看情況,有驚無險地度過了白天。入夜后,坊中居民不敢出聲,更不敢點燈,害怕會將附近的尸群吸引過來,再次激起它們的狂性。 一道豎著鐵刺的里坊外墻不過一丈高,擋不住奉玄和佛子,兩人踩住磚縫一下就翻進了黑漆漆的安業坊,將巡街值夜的人嚇得轉身就跑。奉玄解釋了情況,巡街人主動帶他們去安樂坊中有高樓的人家敲門,讓他們登上了高樓。 奉玄和佛子查看完情況離開了富貴人家的府邸。離開前宅邸主人送了奉玄一柄燈籠,讓他們有需要的時候照明用。燈籠做得精致,用羊角熬化后取薄薄一層膠質制成燈罩,綴著宮絳和珠子,點亮后想必十分好看。 巡街人看見他們兩個走出來,問:“兩位郎君要走嗎?” 奉玄說:“這就走。” “你們走了……會往回跑嗎?” “不會。” “那就好、那就好。” 前面里坊的圍墻上像安業坊的圍墻上一般裝了倒刺,難以行走。奉玄對佛子說:“佛子友人,如果你我驚動了街上的尸群,我們最好進入前面的里坊,從屋頂借路。” 佛子點了點頭,“好。” 奉玄將燈籠柄插在佛子的行囊上,和佛子翻出了安業坊,兩人輕飄飄落地,直起身子,對面躺在地上的尸群尚無反應。 一條在街上游蕩的喪家狗看見人影,遲疑了片刻,即將要狂吠之際,奉玄點燃燈籠扔了過去。他本來想留著燈籠照明,現在卻便宜了那條狗。 喪家狗被砸來的火光嚇得狂吠兩聲后退著跑開,將近百人的尸群中有狂尸被驚醒,搖搖晃晃站了起來。 火光和狗吠聲暫時吸引了尸群的注意。佛子和奉玄持劍沖向前面的坊門,佛子開路,奉玄斷后。佛子的劍術異常凌厲,格外適合殺人,挑、刺、劈、砍,手腕翻轉之間,劍下已經清出一條血路。 不過片刻,佛子和奉玄闖進了一片漆黑的淪陷里坊,進入后立刻尋找開著的門,沖進一家三進的宅邸,穿過層層院落,到無路可走時,奉玄踹倒一只狂尸,順勢翻起,反踩門柱借力躍上了屋頂,瞬間將追在身后的尸群甩在了身下。佛子隨后也跳到了房頂上。 前路不通,屋下得尸群一時無路可走。 奉玄和佛子像貓一般借著屋頂和圍墻行走,離開了尸群。行走之間,忽然聽到了一聲細細的貓叫。 奉玄和佛子停下了步子,奉玄不確定地說:“是貓……?” 佛子說:“有些像。” 那叫聲又傳了過來,在黑暗里像是奶貓的叫聲,又像是什么東西在哭。不是貓,活著的……能是什么呢,真的活著嗎。風吹過奉玄的發絲,不知道為什么突然驚出了他一身冷汗。 燈籠被用來打了狗,奉玄和佛子只能借著天光照亮。里坊中沒有絲毫火光,叫聲出現得詭異,就在他們二人附近的屋子里。 奉玄說出了一個令自己頭皮發麻的猜測:“是嬰兒。” 他聽過這樣的叫聲,在廣宗郡外,他和隱微藥師順著這樣的聲音找到了一戶人家。正給孩子哺乳的婦人被染了尸疫的丈夫咬死在床上,嬰兒染了尸疫,也變得渾身青紫,他還沒長出牙來,卻學會了吃人,死死啃著母親的身體,因為啃不出血發出了細細的哭聲。 佛子問:“去找嗎?” “為什么?” “你說是嬰兒,我們應當救他。” 一個正常的嬰兒,或許不該還有力氣哭出來。奉玄問:“如果他染了尸疫呢。” 佛子冷淡地說:“殺他。” 奉玄依舊猶豫,“如果不是嬰兒呢?” “吾友,將一條性命視為賭注,只用于一場猜測,沒有益處。如果你我可以救他,應當去救。如果他該死,就讓他死。” 奉玄因為佛子的話下了決心,“好,如果我們能下去,就下去看看。” 那似是嬰兒之物聲音細小,哭得也斷斷續續,佛子和奉玄仔細辨別聲音的來源,找到了一處院落。院落鎖著門,血腥氣很重。狂尸的血與活人的血的氣味稍有不同,尸血帶有酸苦氣,院中的血腥氣中混入了尸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