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三娘摘完青菜回了后廚。她怕時間久了熱水變涼,讓守夜人提壺離開。守夜人拎著銅壺,從后廚走出來,又嘆了一聲,說:“要不是兩位恩公,我們也喝不上熱水。你們這就要走,也不再休息休息。” 佛子端起粗瓷碗喝了一口姜水,放下碗后,道:“善士確實不必稱呼我們為‘恩公’。大難殘酷,互相照應罷了,大家自是有福之人,我與友人只是做了應當做的事情。托善士諸人與娘子的福氣,我與友人能喝上一碗姜水,吃一碗熱飯。” 奉玄沒想到佛子會開口。佛子的話一直不多,奉玄知道他傲氣,不過他的傲氣與奉玄想的不同——佛子傲而不驕,他的傲氣不是不肯說話故作姿態,他本人也不是無禮之人。 守夜人改了口,不再叫“恩公”,大聲說道:“大恩不言謝!好,兩位郎君,往后再來宣德,有我們一口飯吃,你們就別想餓著。” 奉玄看對方的神情,知道對方一定要等一個答復,于是答:“好。” 佛子也答了一聲“好”。 守夜人這才肯走。 “小郎君,你們要一定要吃飽,別不好意思說。”三娘端出兩碗清湯面,“寺里沒有蔥韭,齋油又是素油,做飯沒滋味。沒什么好東西招待你們,只能管飽。冷天里,我們能做的,也就是讓你們吃一頓熱飯。” 佛子道謝后接過托盤,端給奉玄一碗冒著熱氣的湯面。 修士應當凈心止念、屏絕嗜欲,在堂庭山修道時,奉玄不食葷、辛、腥、辣之物,蔥韭在五辛之列,如果能夠不吃,他本來也不會去吃,他說:“娘子客氣了。一頓熱飯也就夠了。” 三娘雖然只煮了兩碗清湯面,卻配上了一碟燙過的青菜葉和一碟清醋腌白蘿卜,又煮了一碗腌豆腐,為奉玄和佛子湊出三樣小菜,端出來一并放到桌上。 桌上沒有山珍海錯,卻盡是心意。奉玄與佛子安安靜靜用了飯。 三娘煮了茶,等二人吃完飯后,又端了茶水,奉玄并不推辭,和佛子喝了兩盞茶,重新謝過三娘后,各自回了禪房。離開禪房時,奉玄取了劍,佛子已經系好袍扣戴上護腕,取了劍和自己的行囊。 佛子將自己的行囊遞給奉玄,道:“吾友,我背上有劍,不方便再背行囊。” 小事。奉玄的劍掛在身側,他接過行囊,“我很方便。” “我要為六位僧人收尸。” 奉玄說:“理所應當之事。我為你護持。” 守夜的人暫時打開禪房院的院門,奉玄和佛子踏著雪走了出去。身后的門關上了,在寂靜中發出聲響。 昨夜下過一場雪,宣德郡上方的烏云已經消散。明月將盡,雪地折著殘光,絲毫不顯得黑暗。雪太輕易就將世界變成了一個顏色,禪房院外的殘肢和血跡被夜雪覆蓋,遠遠望去,佛寺里只有一地清光,不見絲毫修羅戰場之相。 凈業堂中的狂尸尋著聲音走出來,出現在奉玄的視野里,佛子拔出了殺生劍。 劍光冰涼如水。 一道血跡噴濺在雪地上,打破了霜雪留在地上的純白規矩。 又有狂尸走了出來,佛子并不戀戰,“你先走,清前路。” 五只狂尸在后追趕,奉玄和佛子向著毗盧殿狂奔而去,跑過毗盧殿,奉玄沖過了高墻的隔門,佛子立刻止步,轉身提劍斷后。 躲在摩尼殿房檐下的狂尸看見有人過來,跳下臺子撲了過來,奉玄沒有拔劍,一把抓住撓向自己的狂尸的手腕,順勢使力拽住對方,壓住對方的肩將他摔了出去,轉瞬間立刻抬腿,一腳踢斷了另一只撲來的狂尸的頸骨。撲在地上的狂尸掙扎著爬來要抱奉玄的腿,情急之下奉玄踏住他的手腕,步伐轉換踩住他的后頸,側身避開襲來的狂尸,蓄力拉拳打過去,一拳打得對方倒地不起。 腳下的狂尸頸骨已斷,奉玄松腳站穩后,另一腿隨即抬膝,片刻間使出三連踢,三踢之下,尸群被逼得向后退步,尸群退步時,奉玄拔出刻意橫劍在手,劍光所向之處,頭顱飛出。 奉玄的身手不差,即使拔了劍見了血,衣袍上也沒有濺到一滴尸血。他平復著呼吸抬起頭,看見隔墻上的門已經被關住了,佛子從墻上跳了下來,輕巧落地。 兩個人匯合后,佛子在摩尼殿前的香海銅爐中供了一柱佛香。奉玄守住摩尼殿,佛子去殿中安置六位被他殺死的僧人的尸體,安置好后,依舊鎖住殿門,與奉玄一路疾行離開。到天王殿之后,二人并不開門進殿,齊齊飛身翻過圍墻,就這樣出了智門寺。 智門寺外,大街之上空無一人。 整個宣德城似乎仍舊沉浸在天明之前的黑夢之中,仿佛天明之后,一切都會恢復正常。正常嗎。雪氣本來應該清清爽爽,此刻卻混合著焦糊味和血腥味,透露出這座城鎮的不正常。 第12章 啟明2 性命不能被當成賭注 啟明星已經出現在東南方,奉玄要往西走。他站在高樓的屋頂上,望向前面,想要分辨出通往靈風觀的道路。 瓦上落了一層雪,月光照下來,屋頂似乎散發出皎皎微光。在月光與雪光之間,奉玄穿了一襲白袍,行動時肩上的光華流轉而過,隱隱顯出一只辟邪獸的影子。 奉玄的衣袍上不見一滴尸血,這與他的身手無關。他的身手很好,但是離開智門寺后,他沒有出過手。佛子一直走在奉玄前面,出寺后第一次遇見游蕩的狂尸時,他將奉玄遮在身后,對奉玄說:“你要去見你師姐,身上不應當有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