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嗯…” 蜜兒笑了笑,“你別看我悶著聲兒,我心里可高興了。阿娘若是知道了也該要高興。以前賣朝食,一整月不下雨不下雪,也才三兩銀呢…” “是該高興?!敝浪砹?,他順著她的話說。 蜜兒說著,幾分心酸,眼淚便不自覺地往下掉:“可誰知道豐樂樓店大欺人!我那些新菜,日后肯定就不香了?!?/br> 明煜只覺幾分好笑,脖頸上卻觸碰得她溫溫熱熱的淚水。他心口里緊了一緊,只好勸道,“豐樂樓也不可能日日都半折,西街還有食客。莫急?!?/br> 小姑娘家,便容易較真兒,實則也沒到沒了兩道獨到的菜樣兒,就活不下去的時候。街坊生意做得好,食客們圖個便宜和方便,自然會回來。不然,牛家飯館,老吳餅鋪也存活不到今日。 蜜兒縮了縮鼻子,勾著他脖頸的手緊了緊,“二叔你什么都見過,你見怪不怪,便就不急。我什么時候能向二叔一樣呀?”她口齒不大清晰,溫吞吞地嘆了聲氣… 方又道,“二叔,你吃過那么多好吃的,與我說說吧。我照著你說的做,討好討好他們了,不然他們都要不理我了…” “……”他知道她今日受了些小挫,便覺食客無情。只覺好氣又好笑,卻微微側面去問她?!澳阆肼犑裁??” 丫頭時急時緩的鼻息撲騰在他側臉上:“皇帝陛下他都吃些什么呀?” 他回頭過來,淡淡答著話,“與尋常人一樣,一日三餐,不過是菜肴豐盛一些,食材多是四海八方進貢。有時候也得受太醫院叮囑,禁忌齋戒,膳食調養?!?/br> 聽得她鼻息在耳旁,慢慢均勻下來,他方繼續踏著步子,緩緩與她道來。 “宮中宴會之時,倒是吃食多些。清蒸鳥腦做豆腐;肥鴨煮熟去冰窖里凍上一夜,取出來食其膏脂,亦是一道兒美味;再有,四季時節不同,果蔬百樣兒。宮中果子不單吃,櫻桃、紅梨、鳳仙橘、青紅提子皆用蜂蜜稠汁粘成小山,擺上水井那么大的果盤子,方端出來待客…” 那丫頭咯咯咯笑了起來:“二叔,你怎么什么都知道?”聽著聲音,已然幾分口齒不清了。 明煜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了幾分。又聽得她話里含糊,念念有詞兒。 “我要變得和二叔一樣的好…見多識廣,還是個好人!” “……”他何時是個好人了?朝堂上下不知多少人恨他不死…如今倒是了無生名了。想了想,他方得來說辭安慰人,“你不必介懷豐樂樓的事?!?/br> “于同一道兒吃食而言,廚者用心,與不用心,之于食客,并非一樣。也因得廚者之心,食客受得身心滋養,并非只有飯食之情,該是過命之交…” 他自問話說得幾分動了情,可半晌過去,卻沒聽得那丫頭回話。只好側臉探了探她的鼻息… 卻聽得一旁阿彩捂嘴笑著,“二叔,jiejie睡著啦!” “您那些心里話,改明兒再說給她聽呀?!?/br> “……閉嘴。”他悶聲不悅,腳步卻不自覺地放慢了些,背著丫頭繼續往西街上去。 ** 阿彩推開蜜兒的房門,挑著燈籠先去點燃了屋里的燭火。 明煜方將人安頓放去了床榻上,正摸索著被褥來與丫頭蓋上。 一旁阿彩湊來,直道,“jiejie好似發燙呢,俺去端盆子水來與她擦臉?!?/br> 明煜聽得人出去,這才伸手去探了探丫頭的面龐。果真guntang… “二叔,我渴…”她口里呢喃,卻似是并未醒來。明煜聽得,方摸索去一旁茶桌上倒了杯涼水,送來床邊。又將那丫頭抱進來自己懷里。 他見不得她小嘴的位置,便是一只手探著她的臉,方將那茶碗喂去了她嘴邊。聽她咕咚喝了數口,便將頭往他懷里鉆,他知道是夠了,這才將茶碗送回桌上,再將人扶著躺了回去。 阿彩還未回來,他候著床邊,與她折了折被角。心中卻不禁起了幾分好奇… 他眼見過這丫頭,不過兩回…都是遠遠的…心中那個影子已然開始有些模糊,如今人就躺在眼前這床榻上。他似尋得了難得的機會,不自覺地伸手去探了探,想知道那眉眼到底是什么模樣… 觸及那眉骨上的毛發,只覺是一道自然的長眉,眉宇濃密,輪廓清晰,不似京中貴女,修整得精致纖細;卻也不嫌粗野,只是天生的齊整與微彎的弧度。他嘴角不覺微微揚起,心想著,是個俏姑娘… 那眼睫如羽扇,輕輕碰到,便不忍打擾。方收手回來,心中卻念念起來那小嘴…不知是薄是厚,是紅是淡… 他的手指伸直得幾分僵硬,緩緩湊了過去,方碰得那軟軟的一團,心如曝露在烈日下的雪球兒,無法兒抵擋地融化開來… “二叔,快給jiejie擦臉吧?!?/br> 阿彩聲音從門外來,他慌慌忙忙收手起身,聲音幾分沙啞,急著與阿彩交代,“你來照顧她。”說罷,急急尋出去了屋子。剩的阿彩在房中愣了半晌兒,對他背影問道:“你怎么了呀,二叔?” 阿彩撓著頭,心思不夠用。又見得床上蜜兒掀開被褥喊熱起來,阿彩方忙擰了帕子過去與她擦洗了。 第29章 煜(2) 二叔這是又發了心病,jiejie怕…… 四更天的更鼓剛響,明煜緩緩睜了眼。小院兒里起來了些許聲響,似是已經有人在動家中烤房了。他又清醒來幾分,想起昨日夜里那丫頭宿醉,不該這么早起來才對。 他一把摸爬起來,穿好衣物,尋來院子里。果聽得炭火滋啦的響聲,又聞見羊rou香氣兒撲鼻而來。 他幾步尋得過去,拉著那丫頭手臂起來,“怎么這么早起來?你手還傷著…” “醒來了睡不著?!泵蹆耗ㄩ_他的手,又包好個羊脂餅,往烤房里頭糊?!霸俨蛔鲂┬迈r的,食客們便日日都上豐樂樓了。” 蜜兒說罷了,咬牙恨恨,“才不能讓他們得逞?!?/br> 明煜幾分無奈,去得一旁井水旁洗了手回來。“阿彩還沒醒?我來幫你?!?/br> 蜜兒手上不便,受傷的食指頭翹著在糊餅子,有得人來幫,自是求之不得的。方揉開一團面,送去二叔手上,“那邊是調好的餡兒,兩勺一個餅兒,糊好了口便與我,我貼著烤爐里去?!?/br> “行?!彼麗灺暣饝?,埋頭干活兒。 小半盞茶的時辰過去,二人便糊起了滿滿一烤房的餅子。蜜兒方再將一旁早燒旺了的炭火往烤房里送,放好了,方用木板小門將烤房蓋上。等著餅熟便行了。 趁著這會兒的功夫,蜜兒坐回來二叔身邊,自也打算起來,“他們能抄了去,那我便做多樣兒的來。食客們喜歡,我就多做,不喜歡的便換了。時節不同,再有新菜。我就不信,他們能全數都抄遍了去。” 明煜一旁聽著,只覺上進雖是好事兒,只是也讓人心疼…他自開口勸著, “莫因別人,失了自己。你自定了心,方能與人一搏?!?/br> 戰場之道,亦是如此。年幼時,父親教他的道理,他便說來與丫頭聽聽,也叫她不必心急辛苦,徒勞損了自己… 蜜兒壓了一口氣,落了肚子。 “二叔說得對。我們慢慢來。” 方一小會兒過去,烤房里已經滋滋啦啦直響。不必看,都能想見是那胡餅留了油,滴在火苗兒上,躥著火星子… 蜜兒昨日下午從膳譜上與二叔琢磨來了那餡兒料兒方子。 肥羊rou三分,瘦豬rou七分,韭菜增香,花椒粉與鹽巴調味。裹著面皮子里一烤,便將羊rou的鮮油全吊了出來,豬rou流汁兒,韭菜去膻,面皮子里裹著那些汁水味道,誰人見了不想吞一口下去… 胡餅出了爐,蜜兒鉗出來一個,燙手… 只得涼了一會兒,方掰開來兩半兒,一半兒與了二叔,一半兒自己啃著。好吃得差些掉了牙兒…食物的美味和生氣,便又讓她升起來幾分小信心:今日早晨的朝食,該又得有一番動靜傳去那豐樂樓里了… 明煜三口將半個胡餅囫圇下肚,身暖飽足。見那丫頭如今斗志滿滿,昨日酒醉已然拋諸腦后,他那般掏心窩子的話,也只得先往肚子里吞… ** 朝市,羊脂胡餅一出,rou香與韭香兒從小店,直飄去了東西街路口。 熟客們一人要了個泡酸湯兒吃,遠客們聞香而來,如蜜坊門口排起來長隊。就連對面的吳家餅鋪,連帶著今個兒生意也好了不少。 蜜兒早將餡兒料調好了,讓阿彩還在里頭烤著,一爐接著一爐,一朝早下來,賣了三百個燒餅,每個五個銅錢,便是入賬一兩五錢??蓻]什么比大汗淋漓干了一場活兒,又收得來銀錢更讓人爽快了。 昨日陰霾已然一掃而散,蜜兒只覺,眼前即便是大霧和荊棘,也沒什么大不了的,淌一淌總能走出條活路來。 朝市一收,蜜兒正讓阿彩關門了,隔壁吳家餅鋪便上了門來。 老吳媳婦兒一臉諂媚,手中提著一籃子的鮮餅,尋著蜜兒不讓走。“小娘子手藝好,我們可跟著受益了。今早我那不爭氣的煎餅鋪子都賣了好幾百個銅錢。多少年都沒有過的…” 蜜兒也沒想到,那羊脂胡餅引來的人流,見得吳家餅鋪子同是賣餅,便捎帶了許多走。這般一想,便生了個小念頭。區區一間如蜜坊,生意做得再大,也不過是西街上一家小門面兒??扇羯訋衔鹘稚线@些老店兒,那便是不一樣的勢頭了… 老吳媳婦兒送了那些鮮餅兒來,她身上還背著老吳給的任務,只好諂媚問起來,“今兒那胡餅賣得好,我們當家的讓我來問問,可否與小娘子借個臉兒,明日我們也做來賣一賣。家里那些煎餅配方,都幾十年沒換過了。街坊們不嫌膩味兒,多是果腹用的。小娘子的手藝便不一樣了,每日一新。昨日那菊苗煎我當家的也買來吃了兩個,著實是新鮮的味道…” 阿彩一旁聽著,便覺著不對,蜜兒還未開口,便先一步喊著,“俺家也才剛賣一日,你們這不是來搶生意么?想要做也沒人攔著,便回家自己琢磨著去,也不必來問俺jiejie。” 聽得阿彩口氣不好,老吳媳婦便也悶氣幾分。“我們客客氣氣來問一問,可沒像牛家飯館兒那般,就這你們的酸湯粉兒抄去做了。我也是好心來送送鮮餅的?!?/br> 老吳媳婦兒只敢與阿彩說這些,轉臉對蜜兒便是另一番態度了。 “小娘子,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蜜兒等阿彩與人爭了一遭,更覺著方才自己那主意,著實靠譜兒。從賬臺后頭走了出來,又拉著老吳媳婦兒進來店里坐下。方讓阿彩去端杯熱茶來。 “吳嫂嫂可客氣了。這鮮餅我留著,一會兒送進去與二叔也嘗嘗。” “誒?!崩蠀窍眿D兒見得受了待見,頓時陪著笑,“還是小娘子大氣?!?/br> 蜜兒自說到主題上來,“吳嫂嫂也想賣羊脂胡餅,那是好事兒。若是不想自個兒琢磨配方,我便將那配方送給嫂子用。嫂子愿意出氣力來做便好?!?/br> 老吳媳婦兒聽得喜笑顏開,“這、這怎么好意思?” “小娘子還真是客氣了?!?/br> 蜜兒只道,“我也是打開門來做生意,吳嫂嫂也知道,我家里晚市和夜市才賺錢。要論做餅,定還是嫂嫂家里的口味更地道。” 老吳媳婦兒連連搖頭,“小娘子可莫夸了,那是祖上傳下來的老本兒,吃了幾十年了,也不剩什么客人了…” “嫂嫂莫謙。那配方本也是古方,自古以來美食無界。”蜜兒自學著二叔的話,照搬來說,“不過是北邊兒的餅馕吃法兒和我們不同罷了?!?/br> “我將這配方與嫂嫂用,也不是全不要錢。” 老吳媳婦兒面上怔了一怔,可想了想,“這也是應該的。小娘子只管開個價兒,我聽了回去與當家的商量商量?!?/br> “我只要頭三個月,嫂嫂賣這胡餅的利水兒錢的三分之一。三個月之后,嫂嫂賣多少餅子,都與我們如蜜坊無關。嫂嫂覺著可還公道?” 老吳媳婦巷子里長大,沒聽過如此的配方兒賣法??勺屑毾胂?,倒也公道。“我明白小娘子的意思了。只是還得回去與當家的商量。” “那是應當。嫂嫂與吳大哥商量好了,便來店里尋我。左右是鄰里的,方便得很的。”蜜兒笑著與吳佳媳婦兒又添了一盞茶水。 老吳媳婦兒喝過了,方起身說了別。 阿彩方在一旁,將蜜兒的話聽了全。等老吳媳婦兒走遠了,方捉著蜜兒衣袖問起來,“jiejie,今兒才賣第一天,便就這么多人來,明日還不知多少呢。如若他們真找回來了,jiejie真只要三分之一的利水不成。” “阿彩,你今兒累不累?”蜜兒去了一旁茶臺,與阿彩沏茶來。 “累…累得都快散架了!”阿彩方還打抱不平,被蜜兒這般一提起來,方覺腰腿酸疼,手腳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若日日都這么多人,我們光賣胡餅便就累趴下了…” 阿彩給自己錘了錘肩,“那可不是?!?/br> 蜜兒這才道,“所以才將配方給別人做。老吳家里幾代人做餅,烤爐什家什都不在話下。我們白白拿三個月的利水分成,這錢豈不賺得輕松些…” 阿彩恍然大悟,眨巴著眼睛,點頭如啄米?!斑€是jiejie想得周全?!?/br> “錢賺得輕松了,我們方有精力去琢磨新菜樣兒!”蜜兒小抿了一口茶水,方聽小車停在了店門前頭。出去一探,便見是畢大叔與她送紅果兒來了。 如蜜坊里生意好,畢大海早前帶回來那些紅果兒,早就吃完了。畢大海與那些船員還有些交情,便又幫著收了一些回來,此回已經是第三趟了。 “可再沒有了。上一艘船回來的果兒都見底了。外頭有還有好幾家大店爭著買。我這都是拖著人關系與你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