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
蜜兒見得那些再來的紅果兒,已然一個個生得歪瓜裂棗的,便該是最后挑得剩下的。好在她如今做吃食,都得將這些果兒熬成醬汁兒,便也還能將就著用上。 雖是畢大海幫的忙,蜜兒依舊尋去了賬臺后頭拿了銀錢盒子出來,“畢大叔,花了多少銀兩,我全數地給您。” 畢大海也沒跟蜜兒客氣,“這一車,便是整整八兩銀了?!?/br> 一旁喝茶的阿彩差些一口水噴了出來,“這一車的紅果兒,都能買一個俺了…” 蜜兒自也知道其中道理,“物以稀為貴,如今存量少,又多人尋著要買。價被抬高便不出奇了?!?/br> 畢大海收來銀錢,見得蜜兒臉上幾分擔憂,方笑著道,“你莫擔心。你這店里的紅果兒,由得我畢大海包了。再過陣子,我與你最便宜的價錢。” “畢大叔你還有貨源呢?”蜜兒幾分好奇。 畢大海道,“肥水不流外人田。這東西既然搶著有人要,市面兒上又缺得很。我與幾個船上回來的兄弟籌謀著,城外選了塊好地兒,已經下了苗兒。便就等著看,長不長得成。若成了,我那一塊兒地,專供你這小店兒,別處的不賣?!?/br> 畢大海與那船廠做活兒,還是個苦力命。方才有了打算,不如與幾個兄弟合伙拼一把,若這事兒成了,往后數年的生計便也不必發愁了… “畢大叔也要自立門戶啦!”蜜兒卻又生了個小主意,“畢大叔你等等我?!?/br> 畢大海見得丫頭匆忙跑進去了后堂里,也不知是做什么去了。便先讓阿彩來幫忙,將番茄都送進去廚房。 不過小半會兒的功夫,便見得蜜兒抱著盆盆栽出來。 蜜兒手中那紅風鈴,已然發了新的綠芽兒,春風拂過,一派生機騰騰。蜜兒遞過去與畢大海道,“這紅風鈴,畢大叔也能種么?” ** 午時陽光正烈,豐樂樓的小仆提著食盒子,送去了三樓金葫蘆門前。 “周掌柜,今兒西街上出了道兒羊脂胡餅,我們買來了?!?/br> 小半晌兒的功夫,房門方才被人從里拉開。周啟露了面兒,掃了一眼小仆兒手中的食盒子,方抬手接了過來?!靶辛?,去干活兒吧?!?/br> 等小仆兒退下。周啟合上了房門,又提著食盒子,侍奉去了屏風后的書桌上。 “陸老板,如蜜坊今兒一早出了新品,可要嘗嘗?” 陸清煦放下手中書卷,抬手接來那羊脂胡餅,小嘗了一口,便就擱回去了碟子里,“其余的拿去給廚子們嘗嘗,照樣兒做了。今夜里上新?!?/br> ** 這幾日下來,蜜兒自將豐樂樓的事兒,想得更明白了些。 食客們口味多變。除了果腹飽肚,還想獵奇嘗鮮。人家豐樂樓的大掌柜,吃遍大街小巷,尋得美味回自家酒樓上新,實則職責所在,也并非過錯。 如蜜坊里不做午市。蜜兒自也有樣兒學樣兒,領著二叔和阿彩,先從西街上嘗起,小食店里打牙祭,嘗鮮兒。 只是連著幾日吃下來,舌頭寡淡,了無生趣。很明顯,這些上一輩留下來的老配方,已然過了時… 民以食為天,吃東西便像是過日子,試想日復一日,毫無變化,便也沒了盼頭與生氣。一味固守老配方,便就是門前一畝三分地,再如何耕耘,怕也種不出來金子。 也難怪如蜜坊每每有新菜,食客們便排著隊來,著實是因得西街上的這些小店,太不爭氣… 這般想來,餅鋪的吳大哥昨日里帶著媳婦兒來,與蜜兒簽了字畫了押,買了那羊脂胡餅的配方過去,又許下三月的四分利水錢給蜜兒為回報。已然是西街一干小門面兒的高光榜樣兒了。 蜜兒心中頗感欣慰… 中午,日頭正盛。三人正在東街口上面鋪搭起的涼棚里坐下。 這東西街koujiao界處的小店,賣魚面為生。門前鯉魚錦旗,招攬食客。門楣上“魚三絕”三個大字,便是這小店兒的特色之處。 魚骨熬湯,色澤奶白,一碗面,魚片、魚丸、魚松,三樣兒湊成一勺做澆頭。沾著蒜泥兒醬油碟兒吃,便是魚三絕。 蜜兒嘗了一口下來,卻覺幾分特別,不過特別之處,只在這魚湯的新鮮之中。其余所謂魚三絕,只能稱得上平平,特別是這魚片,rou柴且易散,與畢大叔教她的魚片做法兒,乃是天地之別。 阿彩埋頭吃著,小丫頭剛來京城,吃食上頭只求果腹,啥都不挑。 明煜吃得卻是不甚滿意,他尤為記得住著繡房中時,吃過丫頭那碗魚片粥,魚rou香滑,嫩而不柴。舌頭一旦被養得刁鉆了,再食平平之物,無味至極。不過草草幾口,便就撂了筷子。 蜜兒自也看出來幾分他不喜歡,湊著他耳邊小聲道,“一會兒回店里,我來做這魚面給二叔吃?!?/br> 明煜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胃,“留著七分余地與你的…” 話剛落了,東街上一行馬車走過。蜜兒一眼認得出來那騎馬領車的人,是明遠。她自生了幾分警覺,再望向那馬車里頭。珠簾被人撩開,那叫慈音的小姐,正探出來窗外看了看街頭景色。不過潦草掃了一回一旁新開的洗面藥鋪子,便又收回了目色去… 蜜兒起了身,與阿彩留了半吊兒銅板,便就起了身,與她交代,“一會兒,你扶著二叔回店里,我去看看便回來。” 明煜聽得她口氣不對,方想開口詢問,便聽得那丫頭腳步聲急著跑遠了。只好捉起阿彩來問,“她去哪兒?怎如此著急?” 阿彩望著蜜兒背影,搖了搖頭,“jiejie沒說。不過好像是跟著那大官爺的車馬后頭去了?!?/br> “什么大官爺?”他心起幾分緊張。 “上回來過我們店里的,和一位小姐來吃酸湯粉兒的?!卑⒉氏肫饋?,“二叔你不是還在后堂那里,聽了好一會兒他們說話嗎?” 明煜恍然。可蜜兒為何尋明遠而去… 阿彩張望著,方琢磨了出來:“上回那位小姐,好似今日也坐著馬車里的…” “……”上回那丫頭嘴上說不樂意替他去尋人,今日卻急匆匆地去了。他自擔心起她出什么事兒,可自己現如今又無法出現在明遠面前,便就吩咐阿彩,“我自己能回去。你且去跟著她,讓她莫在那大官爺面前出頭。” “二叔你真能自己回去?” 他心緊著丫頭,便也顧不得自己。不過連日來他也嘗趁著夜色,在店外外走動,街頭巷尾已然熟悉,想必回去自家小店不在話下?!翱梢?。你快去?!?/br> ** 慈音在林府上住下數日,到底幾分不大適應。那冬日里落下來咳嗽的毛病,更甚了幾分。 林閣老年歲大了,林府上是林夫人掌事。家中子女眾多,林夫人便就沒多少心思放在一個被人托付而來的養女身上。只那日入府之時,慈音與二老草草敬了一杯茶,日后,便再未有過太多的往來。 每日朝早去林夫人院子里請安,亦是淹沒于一干姐妹之中。慈音自知自己的身份,便也無心爭什么。只是府中下人們卻也看著主兒們臉色行事,閑語幾句,倒也尋常。然她那一方大的小院兒里,被克扣起用度來,日子便就不大好過了。 明遠晌午下了早朝,告假來探。本以為她不在明府上呆著,不必觸景生情,也不必見得方氏,身子該會見好。誰知卻見她面色還更蒼白了幾分。 明遠自出了主意,帶她來東街上走走,也好散散心。慈音便讓嬤嬤留在林府中,只帶著巧璧侍奉在側。 馬車卻是停在了翠玉軒前頭。 明遠近日來替皇后娘娘辦了幾趟差事兒,在京中貴女之間走動幾回,自見得別家府上女子們的吃穿用度,翡翠金珠,云緞蜀錦,多有奢華之意。 方氏吃齋念佛多年,連帶著林姨娘的品味也跟著寡淡。慈音和香琴雖是韶華之年,卻也跟著母親,穿著向來素雅,少了幾分驚艷。 明遠如今也算得了高位,俸祿比起以往多了三倍。翠玉軒這般的地兒,京中其他貴女們嘗來定制首飾,慈音日后作了他的夫人,自也當能享用得起… 慈音被巧璧扶著下了車,便見明遠候著一旁,與她引路。 明遠一旁細聲與她道,“今兒約了這兒的老板娘,那珠寶手藝是京城里數一數二的,你若看上了什么款兒,不喜歡的地方,便讓他與你調整一番,合上你的心意?!?/br> 慈音聽得他一番討好之詞,本生了幾分心軟。抬眸卻見得那雙清雋雙目里,彰顯著的野心和戾氣…她心中忽又落寞,如今的眼前人,早已不是那個與她心思想通的阿遠了…今日,她便不該與他出來。 上來二樓,慈音方見得小堂里早坐著兩人。 翠玉軒的齊老板與老板娘江氏,一個八面玲瓏,待人接客的好手;一個心靈手巧,師承宮中珠翠工匠。翠玉軒里的客人多從高門大戶里來,樓下買賣不過牌面名頭,招攬些散客,真正賺錢的,便是這頭面訂做的手藝活兒。 見得客人來了樓上,齊老板笑著先來招呼,江氏也跟著送上來些許樣品與慈音挑選。 明遠一旁喝起茶來,見得她面色幾分悠然,自也覺得心安??蛇@份心安并未持續多久…慈音看完那些款式,便就與二人道,“有勞了老板和老板娘,今日能來見識一番,已是大幸??晌宜貋硪矝]有用這些頭面的時候,便就不必了…” 她并非有意節儉。哥哥將俸祿錢財托付與她,她自也幫著打理得不錯,京中大小產業都占到了些許,城外還有千頃良田。多年來對著這些財務,慈音便也知道,若要花費起來,多少都是不夠的道理。更何況,今日是明遠帶著她來,她便也不想多欠下他的恩情… 方氏雖讓她過繼去林家,她卻并不盼著嫁回來那日。她的二爺早就變了個人,又何必再勉強與一處… 慈音說罷了,方起了身來。 齊老板面色尷尬,望了一眼那邊的正主兒,見明遠臉色沉著,便也跟著心虛起來。江氏也忙著道歉,“可是款式不合心意?我后堂里還有一些,小姐可想再看看?!?/br> 慈音盈盈一福,“不必勞煩老板娘了。”話畢,便尋著方才上來的小梯準備下去。才走到欄檻前,手腕兒上一疼,卻是被人一把拉了回去。那股氣力大極,她身子本就不大好的,眼前稍稍一陣眩暈,方見那副面龐就湊在她眼前。 她被壓在那欄檻上,手腕兒被他掐著背去了身后…這般的姿勢著實太為不雅…巧璧一旁勸著,“二爺,您、您莫傷了小姐…” 左左右右還有翠玉軒和禁衛軍的人看著,慈音更覺無地自容,可見得明遠眼中戾氣,她便也漲了幾分執擰,“大都督如今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手上的殺戮多,可是要將我也殺了?” 對面那人無話,只是死死咬著涼薄的唇齒,眼底光暈顫動,“我想與你的都是最好的東西,你為何一樣兒也不受?!边@段時日積壓的委屈,折磨他許久了…可他如何能殺她,他下不去手。 “人活在世,兩手空空來,兩手空空走…二爺喜歡那些東西,便去求索,慈音未曾做過阻攔??纱纫舨幌矚g的東西,也請二爺莫再強求了?!?/br> “呵,你不喜歡的東西…”明遠將這話聽得明白,手上的狠勁兒也因得自己心疼,一把松了開來,他嘆道,“今日算是明白了…你明慈音不喜歡什么?!彼f罷了,轉背過去,笑得幾分悵然… 慈音沒作多的猶豫,喊了巧璧來,扶著自己下了樓去。 明遠聽得那木頭小梯上的腳步聲漸漸遠了,三兩步尋去慈音方才坐過的小案旁。那桌上還擺著的樣品首飾,金銀點翠,華碧生輝,到底是哪點不討人喜愛? 他心中憤恨油然。直抬袖一把掀了那小案,珊瑚翡翠頓時摔得粉碎… 齊老板與江氏哪里敢言,這新上任的大都督,是皇帝老子身邊的紅人。他們只不過是靠著手藝吃飯的商賈之家,眼下只敢陪著往地上跪,聲聲勸著,“大都督您莫氣…” 卻見得大都督回眸過來,眼里全是腥紅,嘴角一抹陰狠的笑意,“區區一個女客都討好不了,你們還做什么生意…” 齊老板與江氏未敢答話,只聽得他訓斥。卻又聽大都督狠狠幾字,嘶磨與一干禁衛軍道,“都給我砸了…” ** 豐樂樓里,食客們飲酒吃rou,正與親友款款而談。對面翠玉軒里,卻傳來陣陣轟響…引得食客們紛紛往路邊的露天小臺去張望一番。 卻見得翠玉軒門外,還候著一干禁衛軍,二樓的門窗里,依稀見得那些官兵身影,抬手揮刀,博古架、珍品閣、白瓷汝窯、玲瓏檀雕,一一摔去地上,散架的散架,粉碎的粉碎。原東街上數一數二的珠寶首飾大店,片刻之間落入塵土… 三樓雅間兒里,陸清煦正親自伺候著幾位貴客,窗外動響,已然驚動了客人。陸明煦忙喊來周啟,出門打探一番。 廂房中原還幾分和氣,正用食的女子聽得外頭動靜,便就放了筷子。玄衣男人一旁陪著,見得女子沒了胃口,眉間閃過一絲不悅,抬手去握起女子的手來,勸道,“再多吃兩口?!绷T了,又吩咐一旁候著的白面郎君道,“與周掌柜的一同去看看,什么事兒。” 女子捂了捂心口,“爺,著實是吃不下了…” 玄衣卻親自舀了魚湯來,送去女子嘴邊… 半晌兒的功夫,白面郎君與周掌柜的一道兒回來,方與玄衣道,“爺,明都督在對面翠玉軒里生了事兒。似是不滿老板待客不周…” “明遠?”玄衣聽得,壓下一口氣息,只喊來旁側候著的暗衛,“查清楚原委,再與我來報?!?/br> ** 翠玉軒里的動靜,慈音并未來得及聽見,便已吩咐著車夫直往林府上回去。馬車緩緩起動了,巧璧又往后頭張望了陣,“小姐,二爺沒追來…” “您今日怕真讓他氣急了?!?/br> 慈音身子松松一斜,直往車窗旁靠了過去。方才那么一鬧,已經耗費了她太多氣力,久病未愈的身子,到底撐不太住。她話里淡淡:“已然陌路,何必相親…” 巧璧聽得小姐話中悶悶不樂,又見小姐目色發直,空空落在窗外,方也不敢再擾。只得一旁陪著。 忽的一聲馬啼嘶鳴,馬車也跟著猛地一晃,忽的停了下來。 慈音一驚,咳嗽起來。巧璧忙來幫小姐順著脊背,“您可還好?” “我無事。”慈音望向窗外,卻見車夫已經匆匆忙忙下了馬車,馬車前摔倒著個身影,似是個年歲淺的女娃兒。她心中一驚,忙吩咐巧璧,“你快去看看,可有傷著那姑娘了?” 巧璧下了車,尋得去車夫跟前兒,果見得女娃兒摔在地上,還抱著自己膝頭,面上幾分委屈。四周已然有人圍了過來,巧璧忙想著扶人,“姑娘可是摔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