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俞姐這話里雖說著是“你們”,可眼睛卻暗含深意地瞅著湯倪。 顯然是說給她聽的了。 湯倪平日里雖然“俞姐”、“俞姐”地這么叫,但實際上俞姐的年齡比她mama還要大上幾歲。只是因為在場的三個牌友里,湯倪與俞姐的關系最為親密,時間長了就叫得順口了。 這大概也是“俞姐”與“何阿姨”和對門“李阿姨”的區別。 俞姐家獨子,兒子常年居住在國外。 聽說原本是要接俞姐和愛人一起去國外養老,只是老兩口在國內呆習慣了,哪兒也不想去,最后兒子妥協近期回國了。 湯倪唇角輕勾,挑了挑眉點頭說好。 忽然她又像是想到了什么,扭頭對下家何阿姨問道: “說起來,怎么從沒見何阿姨帶家里兒子出來玩?” 何阿姨聞言,表情瞬時閃過一絲不自然,“他讀寄宿學校。” 說完,有些猶豫地扔了一張五筒出來。 “嗐,你何阿姨啊才是個最自私的,還不是把兒子扔去學校,跟她丈夫兩人在家享清閑咯。” 對門的李阿姨笑著調侃。 湯倪眉尖微動,只跟著笑了笑沒再接話。 這時,她手機驀然傳來一陣震動。 湯倪從抽屜里掏出手機,低頭掃了眼來電顯示,是個陌生號碼。 她沒有立即接起電話,反而慢條斯理地打出一張牌,又咬了一口三明治,直到手機第二次震動響起。 “喂你好,請問是湯女士嗎?” 電話被接起來,手機那端傳來無比公式化的官方問候。 湯倪嚼著嘴里的三明治,漫不經心地回了個“是。” 電話那端在確認過湯倪的身份后,十分干脆地直奔主題: “湯女士您好,這里是舟季集團。本次向您致電……” 舟季集團的來電,是湯倪一早就猜到了的。 現如今,茂岄的收購案已經進入收尾階段。 舟季的做事風格一向迅速,大概現在是萬事俱備,就只差她手里的交接儀式了。 但湯倪手里的這份意向客戶清單,她不打算交出去。 因為這份清單,是她在酒店業這個圈子里掌握的所有人脈和顧客資源,同時也會是她日后在舟季,立足的底氣和根本。 湯倪應付起這種官方問候自有她的套路。 盡管是在拒絕,可每句話都說地得體又到位,思維夠縝密,邏輯也清晰,場面話更是信手拈來。 顯然是,老油條了。 電話那端的行政特助,壓根不是她的對手。 就在湯倪懶吞吞地跟對方打著太極時,官方的公式化口吻突轉,取而代之的是低醇微啞的男性聲線: “湯小姐,我是段伏城。” 男人的嗓音極好聽。 低磁而和緩,音質沉沉,透過電流過濾平白生出幾分淺薄的無機質感,細細描刻在耳際。 仿佛是可以被探觸的存在,經久不散。 湯倪還沒來得及將嘴里的東西咽下,就忍不住打了個顫兒。 “是段總啊,久仰。” 她低頭掃了眼牌面,皙白細瘦的指尖依次緩緩滑過麻將牌身,“這種小事還要麻煩您親自跟我講,真挺不好意思的。” 說著,她長指巧妙地將其中一張牌彈出去,又迅速抓了張牌進來,“一條。” 緊接著話茬一轉,語調輕柔地對著電話那頭的男人笑道: “段總您說?” “清單必須要提交舟季。” 手機那端幾乎沒有猶豫,“湯小姐不如干脆說出,你的條件。” 男人單刀直入,絲毫不拖沓。 舟季的做事風格就是段伏城的做事風格。 電話這頭的麻將桌上,俞姐忽然打出一張三萬。 “什么?三萬!”湯倪驚呼道。 段伏城停頓半晌才出聲,似乎是不相信談判對手就這點志氣: “湯小姐的意思是,在你的個人賬戶上加多三萬?” “三萬三萬,我杠了。” 湯倪撿回桌面上的那張三萬,朝俞姐眨了眨眼,溫軟笑道:“嗯嗯段總,您繼續說。” 段伏城:“……所以湯小姐條件是?” 湯倪:“誒誒李阿姨你吃不著下家,對對繼續走牌。” 段伏城:“???” 對于段伏城這般生活中只剩下敬業的工作狂來說,湯倪的這種散漫態度實在讓他反感又惱火。 茂岄不是小酒店。 原本他以為,可以在短短五年內從銷售部門的小職員一路升到行政部高管,其專業素養和職業道德必然過硬。 這樣的人,他很愿意與她交流、切磋、談判、甚至是做生意上的推拉。 換做五分鐘前,別說三萬塊,就是三百萬,只要對方有拿得出手或者拎得上臺面的東西讓他信服,段伏城都會不由分說的下一秒直接打錢。 但現在看來,她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 “看來湯小姐業務繁忙,你我之間沒有再談下去的必要。” 段伏城當即聲線逐漸冷卻,語調稀薄,帶著幾分微不可覺的不耐。 “關于清單……” 就在段伏城即將要掛斷電話的前一秒,湯倪適時出聲,截住話頭,不冷不熱地拋了一句給他 “我不會給。”她斷然否決了他的要求。 不是不能,而是不會。 是壓根不想。 她略頓了頓,薄睫輕垂,淡淡勾挑了下唇,“當然,我也不會讓段總吃虧。” 段伏城微微默滯了下,沒有急著接話,而是耐性極好地等著她的下文。 她果然有下文。 湯倪的下一句話是: “眾所周知,舟季的勞務合同有效期是三年。” 她纖弱的長指反復把玩著那張三萬,指腹溫熱,徐徐摩挲過牌面上的冰冷紋理: “我可以在這個基礎上,再加十年。” 酒店人也是吃青春飯的。 湯倪今年二十七歲。 十三年的勞務合同將代表著不會再有其他集團會把她再當做核心成員來培養。 十三年,意味著她將自己的職業生涯全部下注給舟季。 ——這對湯倪來說是場豪賭。 而集團的盈利與員工更替率是成反比的。 普通員工的入職與離職頻率越高,集團損耗的成本越大。 更何況,湯倪不是普通的員工。 十三年,足夠段伏城榨干湯倪手中那份清單的價值。 ——這對段伏城來說是場誘惑。 要不要答應。 這道選擇題應該不會很難,湯倪想。 半晌,電話那頭飄來一聲極淺淡地輕笑,男人嗓音低迷,潤沉有力地提醒了一句: “湯小姐,十三年可比你想象中要漫長。” 湯倪掃了眼手里最后摸來的一張牌,也跟著笑了一下,隨后將那張三萬“啪嗒”一聲反扣在桌面上。 她聲調綿柔,但擲地有聲,唇舌揉碎。 “段總,我這張牌要比你想象中更好用。” 這場徒靠言語與電波相互傳送的博弈,即將接近尾聲。 短暫又綿長的停頓里,麻將起落在牌桌上的嘈雜失真弱化、冷滯、如露四散。 而電話彼端,男人低微隱蔽的呼吸聲卻在她耳邊伏藏、收攏、逐漸清晰。 有一種極致微妙的張力,在彌漫。 當難以匹及的勁敵成為盟友,感覺就會異常美妙。 湯倪此刻正在感受這種美妙。 靈犀潛伏在她輕抬的骨感指尖,終于在下家念出最后一張牌時,湯倪抬手將面前在列的牌面盡數推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