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節
☆、第80章 絕處逢生 睚眥不以為意道:“這有何古怪的?那人如此猖狂,或許是料定水君必然會輸,所以才寄來戰書吧!” 山河君頷首,神情若有所思:“你的話倒也有幾分道理,不過——若真依照你所說,他寄戰書只是為了給水君一個下馬威看,為何要弄得如此倉促,趕在那么多天前就送來?”他指尖攥著絹布往睚眥鼻子遞了一遞:“你聞聞,還是蘸了花汁下筆的呢。” “或許此人風餐露宿,四海為家,身邊沒有紙筆,所以才用這些來替代。” “是這樣么?”山河君慢條斯理地摩挲著絹布的紋理,若他沒有猜錯,這塊布料可是從女子裙擺上撕下來的,難不成那挑戰水君的人竟是名女子?應該不可能…… “哎,左右不過是件無關緊要的事兒罷了,我倒是擔心主人,這幾日他時而清醒時而糊涂,也不知獨自待在山河府里安不安全,昨日竟跑到絕峰上一人坐著,等我趕到時差點沒嚇死,就怕他老人家一時想不開……” “好了好了!”山河君安撫性地摸了摸它腦袋說道:“你真是關心則亂,我敢說就算他真的跳下去,也一定不會死,他是百里青铘,不會那么輕易便死。” 他的眉眼里帶著柔和妥帖的笑意,然眼神卻漸漸深沉下來,用著只有自己才聽得到的聲音低語道:“他可是那人最后的籌碼啊……” “籌碼,你說什么籌碼?” “沒什么,”山河君恢復了一貫的嬉皮笑臉,仰頭舒展手臂伸了一個懶腰,轉頭對睚眥說:“一夜不睡乏得很,本君先去補個眠,你就把此處當做是自己家,隨意便可。”言罷,錦繡描金的長袍一掠而過,身影消失在門外。 睚眥此時覺得自己也是微醺,這山河君實在厚顏無恥,這明明是人水君的府邸,他倒好,喧賓奪主,直接不把人放在眼里。想到這里,它肚子忽然咕嚕一叫,想也未想,便轉頭對一旁侍奉的仆役道:“去準備點吃食來,要葷的,不要素的。”語氣之泰然,似乎早已忘記自己上一秒還在嫌棄山河君將人家府邸當做自己家。 仆役:“……” 黎明時刻,天色泛青,白姬從夢中醒來,一摸額頭,掌心冷汗涔涔。 她夢見敖恒舉劍向自己劈來,她來不及躲,只能眼睜睜地望著那銀色的劍鋒越來越近,忽然感到臉頰一片刺痛,有什么涼涼的液體順著臉流了下來,她伸手一摸,看見指尖是全是鮮血,觸目驚心。這時,白姬看見那劍抵在自己頸側,她緩緩抬眸,眼瞳驀地放大,竟發現握劍的人不知何時變成了百里。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神情漠然,一襲青衣浴血,漆黑的長發與鮮血交織在一起,拖曳在地上,像是一株妖艷盛開枝蔓錯雜的黑蓮。 為何會做這樣的夢呢? 這時,臉上又是一涼,她摸了摸,把手放在鼻尖仔細一聞,只是雨水罷了。 雨下了一整夜,現在總算停了,不過樹梢上殘留著一些,她拿袖子擦了擦,才發現連袖子也是濕的,黏糊糊地貼在身上。 百小里伏在她腿邊埋頭酣睡,毛發因沾了水汽而變得有些蜷曲,看著他連睡覺都不忘緊緊攥住她衣擺的樣子,白姬心頭涌上一陣暖流,這一路上多虧有他幫襯著了。 “醒了?” 一個人打那郁青葳蕤的密林深處走來,白姬定睛一瞧,不免有些尷尬,是敖恒。 敖恒身著一襲荼白的袍子,邊緣和衣角上皆繡著滾滾波濤,腰際扎了一條深藍色的腰帶,整個人顯得挺拔而俊朗。他將漆黑的長發用布帶高高綁起,將整個五官全部露了出來,俊眉修目,唇紅齒白,看著倒比往常精神許多。 白姬見他手上提著劍,眉心微蹙:“你這便準備出發?” “恩。”敖恒不咸不淡地掃了她一眼,面色平靜,仿佛昨日一切全都沒有發生過般,慢條斯理道:“既然戰書已寄,我不早些趕過去,恐怕旁人會笑我虛張聲勢。” 白姬靜默片刻,知他無論如何都不可能放下屠刀。她抱起百小里默不作聲地爬上了木鶴,隨后敖恒也一躍而上,指揮木鶴朝東方日出之地高飛而去。 腳下群山如殘影般倏然向后掠去,須臾后,又有河流湍湍而過,大約過去一炷香的時辰,見前方青山綿延峻嶺高聳入云,木鶴忽然扎進一團白霧中迷失了方向。 放眼望去,四周一片云霧繚繞,縹縹緲緲,連穩坐于木鶴之上的敖恒也只剩下一枚淡淡的影子。白姬揚聲喊道:“此處是何地?” 片刻后,敖恒的聲音響起,他道:“我們現已進入泰山之境,只要穿過這層結界,便可抵達目的地。” 泰山?! “你當真準備殺那環水水君?!”饒是她一介凡夫俗子都知曉那里乃神仙眷屬之地,即便道行再高的妖魔在泰山也不敢造次,想不到這敖恒竟如此膽大…… 敖恒冷冷一笑,反問道:“怎么?難道我殺不了他么?” 白姬自然不知那環水水君只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繡花枕頭,她只知道能夠當得了神君的人肯定很有本事,敖恒此番,可不會像誅殺那孿頭蛇獸或許其他水妖那般輕松。 不過,有一點她始終覺得奇怪——為何他屠殺至今,對象大多以水妖河獸居多,莫非……她抬眸凝視敖恒那寬闊卻顯得瘦削的肩胛,莫非他是因為受了什么傷才退回十四五歲的年紀,連妖力也跟著衰退了,而為了恢復自己本來的面目,這才選擇屠殺奪丹這條路?! 不知為何,她認為這個可能性非常高。 這時,敖恒回過頭來,望著一聲不吭的白姬問道:“你怎么不說話了?” 白姬收了心神,與他對視,一本一眼道:“我是在想,倘若你真殺了那水君,恐怕其他神君知道后問責起來你也逃不掉。” 敖恒笑了,翠綠色的眸子微瞇,宛如一只慵懶的貓。 “這有什么?他們要能殺得了我盡管來殺,成王敗寇,我絕對不會有任何怨言,倒是你這女人,此刻關心這些,莫非是在擔心我?” “擔心?”白姬面無表情地搖了搖頭:“我只是在考慮你死后該如何向人解釋我并非同黨罷了。” “哈,無情的女人,竟對自己的恩人說出這樣的話來。” 談話間,木鶴已在顛簸中穿破密云,微風拂開纏繞在其翅膀上絲絲縷縷的云霧,而遠處,在那云霞明滅煙濤微茫之間,青巒疊翠拔地而起高聳入云,起伏連綿盤桓不止。 這便是泰山——白姬心生感嘆之際,忽然又覺悵然無比,總覺得自己距離百里越來越遠,當真有種回不了頭的痛楚。 木鶴盤旋而下在一面瀑布前停下,敖恒抬掌,隔空對著水簾擊了三下。片刻后,簾后的石洞洞門大開,一纖細婀娜的身影漫步而來。 他衣袂紛飛,如同一只輕靈的燕子翩然落在了幾米開外的草地上,打量了敖恒一眼,兩手作揖頗有禮節。 “閣下,便是寄給本君戰書之人?” 聲音清脆悅耳,宛若溪水飛濺,白姬遠遠瞧著,只覺那水君分明是個男子,卻生得蓮花般清透,好似一株含苞欲放的白荷,通身都透著一股清澈淡雅的氣質,人美音更美,想著這樣高潔淡雅的人兒說不定會命喪于敖恒之手,她心底便就揪心般的難過。 “是我。”敖恒沒有過多寒暄的念頭,抽出劍來,對水君道:“請吧——” “且慢——”水君那雙霧氣迷蒙的眸子倏然掠過白姬的臉,而后定了定,他細聲細氣地說道:“說好了一對一,你為何帶了幫手來?” 敖恒蹙眉,回頭睨了白姬一眼,好像她十分礙事的模樣,“不過是個無關緊要的人罷了,我讓她離開便是。”語落,便揮手讓白姬離開。 白姬巴不得遠離這血腥之地,抱起百小里便往林子里跑,遠遠聽到敖恒喊道:“不必跑這么遠!” 這時,水君插話道:“不,依我看還得再遠一些。”他別有深意地看了敖恒一眼道:“以防有詐啊。” “哼!”敖恒冷哼一聲,倒是未再多說什么。 白姬像是得了赦令,抱著百小里鼓足了勁往密林深處跑去,就在剛才,她耳畔響起一個熟悉而陌生的聲音,那人叫她趕緊逃—— 可是逃,該逃到哪兒去呢?! 遠處風聲鶴唳草木皆兵,隱隱有刀劍碰撞聲傳來,應該是敖恒和水君打了起來,白姬腳不停歇地向前趕著,不知過去多久,便是連天色也逐漸暗了下來,她跑得兩腿發軟,忽然整個林中寂靜下來,不聞鳥叫,不聞風聲,一瞬間,什么聲音都消失了…… 白姬低頭與百小里對視:莫非是那水君輸了?! 因劇烈跑動而撲騰猛跳的心臟逐漸冷卻,像是被水包裹住了般,又沉又重,喘不過氣來。白姬知道,一旦敖恒發現她不見,十有八/九會追上來,可她好不容易獲得一線生機又豈能輕易放棄……?! 她慌不擇路地朝前跑,卻未留意到腳下的碎石,竟一腳踩空,從那山崖上摔了下去! 白姬整個人在不斷地下墜。 是要死了嗎…… 就在她萬念俱灰之際,下墜之勢忽然頓減,眼前白茫茫的一片,忽然有雙手伸了上來將她穩穩托住。 ☆、第81章 卿卿我心 白姬先是一愣,隨即重重撞入那人懷里,一股熟悉的體香勢不可擋地鉆入鼻尖,她來不及多想,連忙從他懷中爬了起來,抬起頭,兩眼發花,只能依稀看到對方的一點輪廓。他身著一襲白衣,居然只有十一二歲的年紀,白姬看到他先是一驚,以為是敖恒來了,下意識地退后一步,隨后才發現他顯然更小一些。 她心道:不論那人看上去有多小,能在這泰山境內出現,身世定然不凡,或許是那飛升已久可永葆青春的避世仙人,于是便不無崇敬地感激道:“方才多謝閣下相救,還請問是哪位仙長,小女有一要事相告。” 水君與敖恒的這一戰定是苦戰,倘若敖恒贏了,那這泰山境內不知將發生怎樣的動蕩,屆時,第一個被殃及的人肯定是她,雖然敖恒屢次三番放她一條生路,但這次未必再會,即便會,以后對她看管的力度必會加大,如此一來,她當真成了籠中之鳥插翅難逃了。 所以,現如今,眼前這名仙人正是她唯一的希望! 可那仙人并不說話,白姬視線模糊,只感覺他正默不作聲地盯著自己,那目光透著幾分打量,卻并未讓她感到任何不適或者厭煩,相反,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油然而生。 他的眼神好像百里…… 她有一瞬間的恍惚,隨即忍不住自嘲地勾起嘴角:莫非是離開百里太久,但凡見到氣質相仿之人,都會產生白衣類卿的錯覺么? 這時,那白衣的年輕仙人竟一言不發地轉身離開。白姬甩開腦中那些胡思亂想,一聲大喊:“且慢!”見他步伐略微遲疑,三步并作兩步追了上去,兩手抱袖朝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大禮:“仙人,小女冒昧,實在是有一要事相告,還請您留步!” 未等他答話,她便直接說道:“小女剛從水君洞府經過,看見他正與一男子在門前交戰,那男子出手尤其狠辣,招招致命,小女恐怕水君無法招架,遂跑出來想要尋求救援,不巧跌下山崖幸得仙人所救,如今不知戰事如何,小女懇求仙人移駕隨我前去一看,萬萬不能由得那人在泰山境內作祟!” 一番話畢,她等著看那仙人的反應,此刻因由高空墜落而造成的暈眩感稍稍減輕,視野逐漸清晰,映入眼簾的是一面清瘦的背影,透過衣服可以看到微微聳立的肩胛骨,瘦削中透著一股孤高卓絕冥冥出世的疏離感。忽地他轉過身來,隨風而起的黑發絲絲盈動,隔絕那清冷的視線,他面龐清雋,眉眼如畫,眼角生了一顆殷紅的淚痣,顧盼間幾分妖冶幾分憂郁。 白姬睜大了雙眼,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使勁地揉了好幾下眼,直到眼角被揉得生疼發澀,然而眼前的人卻紋絲未動,只靜靜地看著她。 此刻的他看起來只有十一二歲這般大小,青澀稚嫩,然而他的臉,他的眼神,卻是化成灰她也認得的,幾回魂夢,這張臉便在她心底盤旋,時不時地從她腦海里跳出來,叫她想忘不能忘,想忘也忘不得…… 白姬后退一步,看著他幾乎失語,酸澀喜悅震驚幾種心情交織在心頭,千言萬語化作一個顫抖的音節:“你……” “你、你怎么在這兒?!” 百里他,怎么可能會在這里?! “你認識我?” 百里看著白姬,眉頭微蹙,他近來因八苦咒的反噬而功法逆流,神智常有混沌之時,發作起來身邊人一個也認不出來,眼前這女子顯然也是陌生的,可不知為何,看著她,他好似失而復得般心里涌上了莫大的喜悅——沒見到她時被挖空的心在她來了以后又被重新填滿了,好像她是自己人生中唯一不可或缺的部分…… 他又道:“我中了咒術,發作起來時很多人或事都會不記得,你認識我么?” 話音落下,目光里頭的白姬像是微微一愣,隨即沉靜的臉上露出難以形容的復雜神情,她像是要哭了,晶瑩的淚水打濕了睫毛,卻死死咬著嘴唇沒讓眼淚落下來。 白姬紅著眼圈看向百里問道:“你為什么不告訴我?” “不告訴你?”百里眉心微蹙,“你是指我中咒的事?” 她點了點頭,幾乎壓抑不住喉頭的悲鳴。她不知道他暗地里竟受了這么大的苦,若是知道,打死她,她也不會選擇離開的……可是百里他竟、竟什么也沒說,而是選擇一人承擔,這讓她如何不愧疚,如何不心疼,如何才能再下定決心離開他?! “不告訴你,是因為怕你傷心吧。” 他背手思考了一會,如是答:“我雖記不得你的臉,然心里卻隱隱覺得你是我身邊很親近的人。”轉眼看見她眼里無聲地落下一連串淚珠,他蹙眉,心里像是被針扎了般刺痛不已。 白姬低下頭,淚水狂飆而出,似乎是在遇見百里以后,她的眼淚便越發多了,成天哭,好像哭得沒完一樣。 “就是知道你會哭,才不告訴你的吧。”臉頰上斑駁的淚水被一只溫熱的手輕輕拭去,久違的溫柔,她不敢抬頭,只是哭得更兇。 那只手起初只是溫柔地擦拭著,而后力度變得越來越大,最后,看她實在哭得沒完,百里眸子一斂,伸手攬住她脖頸將她整個腦袋往自己懷中按了過去。 “別哭了。” 聽聲音似乎有些不悅。 白姬哭聲微頓,仰頭看他,見縮小版的百里踮著腳,正試圖將她整個人完整地擁入懷抱中。 她:“噗——” 他立即低頭:“不哭了?” 剛想教育一番,卻發現她的臉貼得極近,烏黑的睫毛根根分明,上面還掛著一串串淚珠,微紅的眼正目不轉睛地看著自己,他心中一動,有些心猿意馬,攬著她脖子的手改摸后腦勺,指尖劃過那細軟的發梢。 而白姬看著百里近在咫尺的臉,心里又泛起一陣辛酸苦澀:他是一個素來要強的人,也不知這些日子是如何渡過的…… 這時,“汪汪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