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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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杏娘抹了兩把,又笑道:“我是高興,你們也不必勸。月兒嫁了這要好的人家,我心里喜歡。”說畢,便攜著女兒的手在里間炕上坐了。 眾人皆知這為娘的在女兒臨出閣前,比有些私密話交代,便就都尋話去了。 陳杏娘看著小玉同桃紅穿戴齊整的告去,便說道:“這兩個,你都帶了去?”傅月明點了點頭,說道:“桃紅跟我久了,知道我的脾氣,服侍起來便宜。小玉聰慧伶俐,可替我省不少事。”陳杏娘也頷首道:“這般也好,免得你過去沒個可靠的人使喚。”言罷,又向傅月明一笑,自袖里掏了一本手掌大小的黃舊冊子出來,遞與女兒道:“你且好生瞧瞧這個,看了先別羞惱,等我慢慢兒的告訴你。” 傅月明心里已知那是何物,還是接了過去,入手一瞧,果然上面寫著《合歡秘錄》四個大字,再翻開看看,里面盡是男女摟抱之姿,正與前世一般。 ☆、第一百八十章 花好月圓夜 傅月明看了兩頁書冊,雖已做過了一世的婦人,早知這是女兒臨出閣之際,母親必要給上的一課書,然而那臉皮倒還是薄的。見了這等春宮圖冊,禁不住雙頰微紅,又不知如何應對——若直言相告母親,自己于男女情事已然通曉,無需母親告知,自然是要惹母親疑心。她出閣在即,何必徒生是非,是以低頭噤聲,默默無言。 陳杏娘見了她這般模樣,只道她為羞澀之故,也不以為意,只將夫妻床笫間事細細地向女兒講述了一番,又低聲笑道:“這敦倫之禮乃世間常情,屆時你可莫要害羞執拗,扭手扭腳的,洞房花燭夜倒鬧出笑話來。”傅月明聞說,面上緋色更甚,低低嗔道:“這樣的日子,母親倒拿女兒取笑,成什么道理!”陳杏娘笑了兩聲,撫了撫她頭上發髻,又嘆道:“你這出了門,就進了別人家,娘可就再也管不了你啦。這過了門,雖說上無公婆,下無姑叔,無人管束,但這沒公婆的家,倒更不好管呢。若是旁的小可人家倒也罷了,但熠暉這一去是要做官的,家中難免要有個三五口人,人既多了,不免就要生出些是非。你這過去,立時便是當家的太太,要把持的里言不出,外言不入,家中千頭萬緒件件都指望著你。上頭若有公婆能為你主事,倒還好些。如今既沒有,只好你自家立起來了。如何壓服下人、整理家務,皆不大容易做呢。再者,熠暉既是做了官,你同那些京里的官太太小姐們,自然也免不得日常應酬交際。京里不比別處,這些太太小姐都是見過世面的人,這一言一行一笑一顰皆不可大意,略有半絲差池,就要鬧出老大的笑話來。你過了門,你們夫妻便是一體,你弄壞了事,敗壞的便是熠暉的名聲。咱們出身本就不高,商戶女兒得配科舉新貴,本就是高攀。你可仔細,別落了人家的話柄,倒恥笑咱們這樣人家出身的孩子上不得臺盤。” 傅月明聽了這一席言語,心中卻是感念不已。前世因是家中招贅,母親倒也沒這許多話說。重生回來這一世,母親又執意要自己攀龍附鳳,母女兩個于親事上頗多齟齬。陳杏娘同她既不曾細談,更無多教誨。如今自己出閣在即,母親走來說的這番言語,雖是逆耳,聲聲句句卻仍是為了自己,倒比那八面風靠不著的吉祥言語更見心意。細細想來,自打重生以來,自己在母親膝下盡孝時日不多。如今既嫁與了季秋陽,只怕不日就要跟他進京,自此遠拋父母家鄉,再要相見亦不知何年何月,不覺愁緒滿懷,眼眶泛紅,險些滴下淚來。 當下,她連忙以袖掩面,拿帕子略擦了擦,才強顏笑道:“母親教導,女兒都記在心上。母親不必擔憂女兒。待女兒走后,母親同父親要仔細身子,天寒水暖的,留神時氣交感。母親歷來體虛,保養上是萬萬不敢大意的。若有個什么,女兒便是在夫家也心中不安。” 陳杏娘見女兒這等情狀,心中自也是萬分不舍,只得強行忍了,也笑道:“你這丫頭,我教導你為妻的道理,你反倒說起我來。你才是呢,待嫁過去,可要留神調理身子,早早的為夫家傳承子嗣方是正理。眼下熠暉待你雖好,但保不齊日后如何。若是你過了門,三年五載子嗣上都不見消息,熠暉免不得要討姬妾進門。弄到那個田地,你可有氣去生了。弄得不好,為妾為丫頭夫妻反目的,也不算新鮮。” 傅月明心中雖不信季秋陽會負了自己,嘴上卻還是說道:“女兒都知道的。” 母女兩個說了一回話,眨眼已是黃昏時分,吉時已到。傅家人依著禮數,將新娘子送到門上。 季秋陽今日一身吉服,騎在青驄駿馬之上,器宇軒昂,意氣風發,羨煞旁人。一眾圍觀的左鄰右舍,指指戳戳,咬指側目,便有幾個心中含酸的,將這對新人往日在傅家門內演繹的故事添油加醋議論了一番。季秋陽騎在馬上,于這些竊竊私語充耳不聞,滿眼只望著那身著嫁衣的傅月明。 傅家二老依著世間禮節,又將女兒教誨了一番。傅月明頭頂紅蓋頭,目不能視,只向父母欠身行禮,以示告別,便由喜娘攙扶著,上了轎子。 待新娘入轎,演禮人高喊一聲“吉時到”,一行人便就吹吹打打的往季秋陽府邸行去。 到了季家門上,新人進門,演禮已畢,新娘先入了洞房,新郎倒還要在堂上待客。 世間娶親,為熱鬧起見,總要廣邀親朋,相熟不相熟的,但凡遇上這樣的喜事,大都來捧個場。其中頗有些年輕不知世事的,玩笑無忌,行動放浪,鬧將起來將新郎灌得不能行房的亦不算罕事。然而因季秋陽在徽州城中居住并無多時,平日結交也都是些斯文君子,并無那等輕浮之輩,何況他科舉新貴,蟒袍加身,眾人敬畏有加,又有誰敢來灌他?故而他也就免了此劫,只在堂上泛泛招待了一回。眾賓客既無熱鬧可看,又不敢肆意玩笑,不過用了些酒飯,便告辭而去。 待賓客差不離散盡,季秋陽將幾位管事交代了一番,抬步向新房行去。 進了新房,只見傅月明一襲嫁衣,艷紅似火,奪人眼目,正端坐于床畔,聲息不聞。 桃紅并小玉兩個丫頭,既是傅月明的陪嫁,今日也都靚妝打扮了,一道跟了過來。適才正相陪自家姑娘說話,眼看姑爺進房,連忙迎上前去,呼了一聲“姑爺”。 身至此處此時,季秋陽眼里心中只容得下傅月明一人,哪里還有閑暇顧及旁人,當下只向兩個丫鬟揮了揮手。 小玉心思靈動,微微一笑,更不多言,便扯著桃紅的衣袖,將門帶上去了。 季秋陽緩步走至床畔,卻見傅月明垂首噤聲,雙手放于膝上一動也不動,只是頭上頂著的喜蓋卻微微晃動。他眼見此景,心中興起,蓄意立著不動,半絲聲響也不出。過了片刻功夫,傅月明果然按捺不住,連著身子也輕輕發顫起來,一雙玉手將喜帕絞了幾絞,顯是心中不安,只是礙著俗世規矩,不敢自行掀了蓋頭。 季秋陽微微一笑,這才取了喜秤輕輕將那龍鳳呈祥的蓋頭挑下,露出底下那雪膚花顏來。 傅月明是做過一世婦人的人,這婚嫁的一應禮節哪有不知的?心里也曉得是季秋陽存心捉弄,待雙目得見天日,不禁抬頭睨了他一眼,見他果然口角噙笑,一雙星眸望著自己,臉上一紅,不覺輕輕嗔道:“往日里倒也瞧不出來,你竟是這樣一個喜歡捉弄人的脾氣。”季秋陽笑意更深,在她身旁偎著坐了,將那一雙柔荑握在掌中,待要說些什么,千言萬語卻哽在胸口,胸中澎湃,嘴里卻是詞窮。半日,方才說道:“咱們先飲合巹酒。”傅月明低頭應了一聲,季秋陽便起身前去斟酒。 這合巹之禮,原當有喜婆主持。然而因季秋陽不喜人多打攪,便不曾用外人。 當下,季秋陽滿著斟了兩盞酒來,遞與傅月明一盞。傅月明雙手捧過,二人交杯一碰,各自飲盡。季秋陽更將兩只空盞一仰一覆,置于床下。傅月明在旁看著,心知此舉何意,不由雙頰紅透,如被火燒,低頭羞澀不言。原來,她雖已做了一世的人婦,但上一世她同那唐睿幾無情分可言,洞房之時也只覺窘迫,更無別感。然而如今她所適之人乃是自己情投意合的心上人,那所思所感,與前世相較自有云泥之別。 季秋陽安放酒盞已畢,回首卻見傅月明坐在床畔,垂首斂身,一室紅燭只映的她面若丹霞,目凝秋波,桃夭李濃,當真是人美如玉。季秋陽見了她這等嬌羞之態,又是自己的洞房花燭夜,哪里還按捺得住。當即上前摟著那細軟的腰肢,低低問了一句:“咱們歇了罷?”傅月明再不肯多語,只紅著臉微微頷首。季秋陽雙臂微一發力,將她帶上床榻,便就俯身上去。 正當此時,傅月明卻忽然失聲道:“慢……慢著!”季秋陽不知何故,只得暫且停了。卻見她將枕下放著的一方素白帕子取了出來,整理一回墊在了身下,方才不言語了。季秋陽眼見此態,更覺興不可遏,當即輕解羅帶,款舒錦袍,摟著心上人恣意纏綿起來。 這傅月明雖是二度為婦,奈何身子卻還是云英少女,初承*便不免要受一遭痛楚。至季秋陽長驅直入之時,她便蛾眉緊蹙,額角滾汗,雖明知這一節是必過不可的,仍是禁不住痛呼出聲。季秋陽聞聽她呼痛,哪里舍得她多吃苦楚,只得咬牙生生住了,摟著她深切撫慰了一回,待她痛楚漸消,方敢肆意動作。 這般過了半個時辰,兩人方才云收雨散。傅月明香汗淋漓,既倦且痛,只偎在季秋陽懷里懶懶的一字不發。然而身上雖有些吃不消,心里卻極是喜悅。上一世跟那唐睿度日,唐睿是個極下流混賬的坯子,床笫之間只顧自己痛快,哪管她死活,但來了興致便將她糟蹋一通。這夫妻房中之事,怎好同外人說的,便是父母跟前也難道委屈。她就當這夫妻之間原該如此,直至今時今日,方才體味出這閨房樂趣。 她心中胡思亂想了一回,卻忽聽季秋陽在上面說道:“直到此時,我方才相信你當真是嫁了我了。”傅月明聞聲,抬頭笑道:“我也是到了今兒才敢信,你當真是娶了我了。”略停了停,又低聲道:“你不知,你上京那些日子,我心里有多害怕。生怕你一去不回,我可要怎么好呢?”季秋陽聞聽此語,將她環在懷中,耳鬢廝磨道:“你該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傅月明低低笑道:“我知道,只是你不在,我就胡思亂想起來了。”季秋陽又低聲道:“月兒,我活了這二十余年,再沒有如今日這樣高興過。我今日,很高興!”傅月明聞言,笑而不語,半日方才低聲道:“經了上一世那些事情,你還肯娶我,我才該高興呢。我……”她語至此,卻忽然失聲。雖是重生在世,然而她究竟是嫁過人的。季秋陽不知也還罷了,偏偏他又是個知曉根底的。雖是二人眼下情投意合,并無話說,卻焉知他心中介懷與否?傅月明早有此慮,只是不知如何是好。 季秋陽聞聲,良久無言。傅月明正自惴惴不安,忽聽他道:“咱們兩個的好日子,我倒想起前人的一句詩來。”傅月明深感奇怪,便問道:“什么詩?竟這等應景么?”季秋陽便念道:“花徑不曾緣客掃,蓬門今始為君開。”傅月明但聞此語,登時臉紅過腮,向他臉上刮了一下,啐道:“虧你還是個讀書人,這等作踐古人詩詞!也不怕明兒到孔廟去,天上打下雷來呢!好好的詩詞,到了你嘴里就走了樣兒了。往常倒不曾知道,你竟是這樣沒正經的一個人!”季秋陽將她按住,戲謔道:“若是這床笫之間,我也規規矩矩,做個正人君子,只怕你更要著惱哩!”兩人嬉鬧了一回。季秋陽同她肌膚相貼,肢體交纏,漸漸又覺興起,然因憐她初承雨露,不堪磨折,只好強自忍了,同她笑鬧了一陣也就罷了。 傅月明面上雖作出一副羞惱的神態,那懸著的心卻放了下來。 ☆、第一百八十一章 恩愛 翌日清晨,曙光透過窗欞射入羅帷,傅月明自睡夢中醒來。正欲轉身,卻覺身子被人箍著,動彈不得。她回頭一瞧,只見一張俊顏入目而來。季秋陽雙臂交纏在她玉體之上,正兀自酣睡不醒。眼望此景,傅月明憶起昨夜纏綿情事,不覺勾唇一笑。看他睡夢沉酣,窗外卻已是晨光熹微,便將他臂膀自身上輕輕抬起,就要翻身下床。季秋陽卻自她身后攔腰一抱,將頭枕在她肩上,低聲道:“這么急著起身做什么?橫豎今兒又沒什么事體。” 傅月明回首淺笑道:“不早啦,天都大亮了呢。雖說今日無事,但新婦才過門便要貪睡晏起,豈不令人笑話?”季秋陽嗤的笑了一聲,說道:“家里又沒別人,不過幾個家人罷了,你又怕什么呢?不如陪我睡覺。”傅月明臉上微紅,開口斥道:“如今同你是沒法子好好說話啦,三句話就沒了正經的。”季秋陽笑道:“娘子此言差矣,這睡覺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大事,如何就不正經了?陰陽調和乃生萬物,世間萬物延續皆從此理上來。便是咱們往后延續香火,開枝散葉,也少不得從這睡覺二字上頭來的。可見這睡覺乃是頭等重要的大事,娘子安能斥之以不正經呢?”傅月明聽了這話,又氣又笑道:“偏你能找話說,這等一個上不得臺盤的事兒,到了你嘴里就套上這許多大道理。我也不同你說了,你快放手,我要叫丫頭進來了。”季秋陽哪里肯放,倒將手臂收緊,低低笑道:“我偏不放,你只管叫不是?她們既在房里服侍,這等情形往后大有看的時候,又怕怎的?”傅月明聽的面紅耳赤,啐了他一口。兩人在床上說笑不絕,直至日上三竿方才各自穿衣下床。 傅月明坐在床畔,正要彎腰系繡鞋上的五彩絲線,季秋陽卻已先俯下身去替她綁。傅月明連忙阻他,說道:“這成什么樣子。你一個大男人,哪里好來系女人的鞋帶子。”季秋陽低聲笑道:“這有什么?古有張敞為婦描眉,這閨房之樂又非我一人創此先例。何況此處并無外人,就如此作為,又怕什么呢?”嘴里說著,手里已將帶子綁好,又看那繡鞋是一方大紅四季團花緞子做的,鞋尖上嵌著幾枚珠子,握在掌中便如天邊彎月、退瓣蓮花,玲瓏可愛。季秋陽看了一回,心中喜歡,不覺捏了一把。傅月明觸癢不禁,連忙縮了回去,待要嗔他,又曉得他說不出好話來,同他辯又論不出個道理來,便只橫了他一眼。她此時晨起未久,脂粉未施,目凝秋波,唇含嗔怪,看在季秋陽眼里卻別有一番春情。他心癢難耐,便在床畔同傅月明并肩而坐,一手攬過香肩,與她貼著臉低低說了幾句話。卻不知又說了些什么,倒惹得傅月明在他身上連捶了幾捶。兩個說夠了體己話,傅月明方才起身,叫了小玉桃紅舀水進來服侍。 二人開了房門,卻見屋外早已紅日當頭,迫近晌午時候。好在季秋陽父母早逝,并無公婆等著新婦拜見,此地又是季秋陽臨時居所,并無幾個家人。二人便皆不在意,只是早飯免了,只吩咐廚房備辦午飯。 待兩人吃過午飯,家中又并無別事,二人便在屋中溫存說笑,商議隔日回門事宜并往后一應事體。 季秋陽便說道:“明日自然是要陪你回去的,這是沒得講的。只是我告假所剩無多,既要回老家祭拜祖墳,又要回京赴任,只怕不能在徽州久停,過了明兒就要啟程呢。”傅月明聞言,心想這事卻是無可推拒的,便頷首道:“這是正事,我自然不會阻你的。”又轉言問道:“你預備幾時啟程?”季秋陽說道:“因要轉到山陰去,再往京城,路上舟車轉乘,行程頗有些耽擱,起身還是早些的話。我算計著,后日起身大約不至誤了赴任。”傅月明聽了,低頭想了一回,才慢慢說道:“既是這等,那么行李就要趕早收拾。不然到了后日,可沒法動身呢。”季秋陽見她神色怏怏,曉得她是為遠離父母之見,心中不快,便摟著她柔聲道:“雖則你跟我進了京,離家是遠了些,但好在如今正值太平盛世,道路暢通,往來極是便宜。若你思念家人,大可將他們接進京里。不過再置一處宅院,又費不了什么事。” 傅月明說道:“這卻罷了,我們傅家祖輩居于此處,家中產業也都在這里。你忽然要他們拋卻根底,走到京里去——雖是好意,他們卻是一定不肯的。”說畢,略停了停,憶起出嫁之前母親的一番言語,又說道:“何況你在京中做官,凡事須得謹慎。何必憑空弄出些事端,叫人嚼說閑話?這事兒你但凡做出來,世人不說你好意,倒恥笑你懼內畏妻,豈不令你面上無光?”季秋陽聽她一番為己之言,心里很是喜歡,遂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笑道:“這話倒是不假,與其做這些小事,不如早些為他二老延續香火是正經。”傅月明聞聲,頰上微紅,雖有些不好意思,還是輕聲問道:“這事兒,你竟不反悔么?”語畢,不待季秋陽回話,便又說道:“傅家只我一個女兒,我母親倒罷了,父親卻是打著招贅延嗣的主意。我曉得你是為成親起見,不得已答應了父親。但想你是個要入朝為宦的人,卻要把頭胎孩兒過給妻子娘家去,心里總該有些不痛快。就是人前說起,也是沒有光彩的事兒。你若當真有些不愿,直告與我便了,倒也免得日后咱們夫妻之間猜來度去,反生嫌隙。” 季秋陽聽聞此言,將握于掌中的一雙柔荑細細揉搓著,便就望著她沉聲道:“月明,莫非在你眼里,我季某竟是個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的小人么?”傅月明不防他忽出此言,不由一陣瞠目結舌。只聽季秋陽又道:“我既已答允了岳丈那里,自然沒有反悔的道理。何況,顏面事宜于我季某而言,不過些許小事。世間的閑言碎語,我是最不放在心上。你我相交了兩世,你竟還不知我的為人么?”傅月明被他這一席話說的低頭默默,半日無言,良久才低低道:“我自然是知道你的,然而我上一世是被人坑騙的狠了,難免不多想些。”說至此處,她看了季秋陽一眼,卻見他神色淡淡,正望著自己,不由將頭低了下來,軟聲道:“我不該疑到你身上,你便恕了我這一遭罷。”季秋陽卻搖頭道:“這卻不能,這次輕輕易易便饒了你去,你下次必然還要疑我、猜我。長此以往,你我夫婦豈不離心?” 傅月明見他說的鄭重,不知如何是好,只得試著問道:“那我與你賠禮?”季秋陽又搖頭道:“不成,你這般猜疑了我,隨意陪個禮與我就想了結,那卻不行。”傅月明見他是認真動氣了,也是無可奈何,這事兒又是自己無禮在先,只得說道:“那你說如何是好?”季秋陽淡淡問道:“論我要怎樣,你都肯依么?”傅月明點了點頭,季秋陽莞爾一笑,便在她耳邊低聲細語了幾句。傅月明只聽的面紅耳赤,將手在他身上拍了一下,斥道:“我還道是了不得的事!竟是這等荒唐行徑,也難為你能想出來!”說畢,便睨著他道:“你是一早就起了意,蓄意拿話來將我的。捉了我話里的空子,就來捉弄人。以往看你是個謙謙君子,想不到你竟這樣jian猾。咱們才成親,你就這樣欺我,往后還不知要怎樣呢!” 季秋陽笑了笑,沉聲道:“你我上一世都是吃了太老實的虧,我若不壞,如何能掙下這個家業?又如何能娶你過來?”傅月明聽聞此語,倒是無話可說,半日忽又想起一事,便問道:“我卻忘了問你,你不是同這煥春齋的主人是好友么?怎么一晃眼,這又成了你的產業?” 季秋陽見她問起,便將自己如何尋得古方,如何發跡一事講了,就說道:“我家中祖上原是炮制胭脂水粉的師傅,頗有幾樣古方傳家。世道清平,這太平盛世人吃穿用度便講究些,水粉的生意也就十分好做。我祖爺爺積攢了些錢財,便將我太爺爺送入書院,供養他讀書。我太爺爺倒也是個科考的料子,科舉入仕,就此棄了制香一道。然而家業傳至我父親一輩,卻倒漸漸衰微。我父親又不善做官,倒被人下了些絆子,丟了官職,賦閑在家。落后不上三年,他得了個頑疾,就此不幸離世。我母親同父親一向最是恩愛,自父親過世,她日日哀戚,身子日漸衰敗,也就跟著去了。待辦完喪事,我家中已是一貧如洗,再沒有多一分的錢財。上一世,我便也是為此離家游學,才到了徽州。到得這一世,我自思不能再蹈前世覆轍,一時又無別的生財之道,只好再將家中那幾張方子翻了出來。雖是我自來不識此道,但好在我這個人有個好處,但遇難事便愛琢磨。這又是我傳家的手藝,雖則已無人會了,但炮制的諸般講究,在家傳的幾本舊書倒講的巨細靡遺。我自家琢磨了一番,慢慢領悟了其中的訣竅,又翻了些旁的書籍雜錄,撰了些新鮮方子,倒是世間沒有的,這生意卻就這樣做開了。” 傅月明聽了這一席話,先笑道:“老天不要你家手藝失傳,這倒也算天意了。”轉而又問道:“這倒也罷了,然而你生意做得這樣大,沒有一注大錢做本卻是不成的。你之前說家中已是一貧如洗,卻有哪里來的錢做本錢呢?”季秋陽淡淡道:“這便是徽州林家的恩惠了。” ☆、第一百八十二章 分別 傅月明聞言,當即問道:“這又同林家有什么相干?我卻也奇怪,想問你,卻又忘了問。前一世我記得你同這官宦人家是素無往來,怎么如今竟這等熱切?”季秋陽點頭道:“我同他們家原本是沒什么道理的。只是一次機緣巧合,一大戶人家的買辦到我鋪子里來買了幾只胭脂。我看這起人衣著不俗,倒也不曾多想,只將東西與他們就罷了。過得幾日,鋪里又來了幾個同樣穿戴的人,進來便說我鋪子里胭脂成色好,家里的姑娘太太都贊不絕口,就打發了他們再來瞧瞧還有什么好貨,一并采買回去。我只認作是尋常生意,便將鋪里一應的胭脂水粉、頭油熏香等物各樣都撿了些,與他們包了去。這般又過了十日,山陰城中的棲霞書院忽然下帖請我。那棲霞書院乃是山陰城里一所書寓,聘了些老儒名士課業,其中的學生皆是非富即貴。我因著中途轉道做了生意,山陰城中的學究士子同我頗有些不貿,只說我辱沒斯文。我同他們是素無往來的,接著那帖子倒是很有些驚詫。然而因我思慮著往后必然還是要走科舉一途的,與他們弄僵了卻沒什么好處,便往書院中走了幾遭。日常也不過讀兩句書,同人談論談論文章,結識了幾個友人,卻倒沒有別事。待我中了廩生之后,這日常往來投貼結交的人卻漸漸多了起來。初時,我也只道這是書院場中的風氣,并未放在心上。加之其時生意上正有些周轉不靈,滯澀難消之景,我忙碌不堪,倒也無暇留意此節。忽有一日,便有一個穿著華麗的公子上門投貼,稱仰慕我才學,欲來結交一二。我見他這身衣著,料來不是小可人家,不敢輕易怠慢,只得留意招待。來往了幾時,我方才知曉他家世,原是個官宦人家子弟,因業師過世,尚不曾另拜西席,又覺家鄉所在之處并無值得一拜的名師,這才走到外鄉。一為游學,二來也看看有無可拜之人。” 傅月明聽至此處,心中略微猜出來些,便問道:“這人便是林常安了?”季秋陽點頭道:“不錯,正是這位林公子。那時節我不過一介秀才,無權無勢只料自身毫無值得貪圖之處,便也不曾多想,又為日后前程計,便同他來往著。這林常安同我往來些時日,初時還只談論些學問等事,漸漸看出我有難事,便問將起來。我正當愁眉不展之際,只想著同人談談也好,竟將生意上的難處同他講了一遍。他聽完便罷了,歸家不及兩日,忽然送了一包銀子過來,說要入伙同我一道做這胭脂生意。我心中納罕,只道他這樣一個富貴公子,如何肯讓銅臭粘身?他卻講這是他家翁意思,說如今世道,百無一用是書生。他家中管束子弟,仕途經濟四個字是字字要歷練的。他仰慕我才學,又欽佩我人品,今見我有難處,便想幫襯一二還是末則,另也想著借此機會習學些經濟學問。又講起他家中有親眷原買過我鋪里的貨物,知道是上好的東西,不怕做不成功。那時候我正為周轉事宜煩難不已,再無別的法子,便答應了他。林家便又送了幾封銀子過來,替我度了此次難關。我既有了本錢,手藝又有獨到之處,生意自然越發好做,煥春齋的名聲漸漸響亮起來。落后又過了兩年,林常安要回家,欲拜我做老師,請我一道過來。為著你的事情,我原本也打算來徽州,就應了他一道過來了。這底下的事兒,你也就知道了。” 傅月明聽完,淺淺一笑,說道:“得來了徽州,就鋪下環環圈套,引著我們一家子上鉤。這些事情都瞞著我,倒讓我以為你還如前世一般清貧,白白揪心了一把。我早知如此,也不必開那勞什子的霓裳軒了,倒白白欠了林家些人情。”季秋陽早知他家又開了一間鋪子,原本只道是岳父為家財起見,新做的買賣,今聽了妻子這兩句話,竟有些隱情在里頭,忙問了一回。傅月明便將早先的打算一五一十的告訴了一遍,又說道:“瞧你來時的樣子,青衣布包,行囊蕭索,我只道你貧寒如舊。我家中雖有些閑錢,卻沒我做主的余地。何況,老話有講,好男不吃分家飯,好女不穿嫁時衣。我就算帶了多少嫁妝過來,也終究是娘家的財物,一則與你臉上也無光;二來也不是個長久之計,不如自家做個什么生計為好。原本我也沒個主意,倒是這林家自己找上門來,又有小玉那丫頭,也有些祖傳的制香手藝,這才將霓裳軒張羅起來。原本只說待我嫁來,便將這鋪子交與你,也算咱們兩口的衣食倚仗。誰知原來你早已置辦下了偌大一番家業,倒叫我白辛苦了一場!” 季秋陽聽了這話,滿心歡喜,將她抱在膝上,低低問道:“原來我便是還如上世一般貧寒,你也是肯跟我的。足見我不曾認錯人。”傅月明嘆道:“我幾時計較過這些?上一世只是你執拗,我父親又為香火打算,才叫你我憑空錯過,既丟了一段姻緣不說,還平白葬送了一家幾口的性命。”說畢,心念一轉,又問道:“如今這事倒有幾分蹊蹺,這林家若要做買賣,放著世間許多行當不挑,怎么獨獨選上咱們夫婦?之前倒也罷了,然而如今咱們既做了一家子,這事兒看來倒太也湊巧。”說畢,面上一紅,又低低將之前林常安有意求親一事細細講了。季秋陽低頭想了一回,說道:“于此事,我也曾疑惑思忖過,只是百思不得其解。日前我還道這廝當真是看中了你,然而自我進了京,他又代人作伐,硬要迫我娶一高官家的千金,言語之中將你百般踐踏。若他當真對你有意,又豈會這等凌辱于你?” 傅月明乍聞此事,心中頗為不快,然而想及季秋陽不肯受人逼迫,依舊履約回來迎娶,那份情意自是不必說的,心意也就平復,又說道:“如此看來,這林家之意旨在掌控你我夫婦,倒并不為別的。只是不知他們打什么主意,我家中一介商賈,你又才入仕途,將來前程如何尚且難論。他們究竟要做什么呢?”季秋陽閉口不言,心里只是忖道:林常安那廝還是聽見我說了月明是我意中人,方才動了意。不然,以他世家子弟的尊貴,又怎會青睞這商賈女兒?這般瞧來,這廝的主意還是在我身上。但便如月明所說,初時我尚且未曾中舉,便是到了如今也不過才入仕途,將來是好是歹盡皆不知,他莫非能未卜先知不成?想了一回,終究不得其解。又因是新婚,同妻子正在如膠似漆,便也暫將此事撂開,同她溫存笑語了一陣。因又想起一事,便問道:“小玉那丫頭,我看她年紀甚幼,竟也是手藝人家出身么?”傅月明聽聞,不肯瞞騙丈夫,便將小玉身世來歷講了一番,又說道:“我看她也實在可憐,便將她帶在了身邊。然而此次入京,不比別處,你若怕日后生禍,我就還叫她回家去服侍母親便了。” 季秋陽沉吟道:“這也罷了,橫豎她只在內宅服侍,不到外頭去,見不到什么人,量也生不出什么事來。何況,她又非朝廷要犯,隔了這些年,那事兒只怕早已淡了。她既合你的脾氣,就帶進京去罷。免得你到了京里,家人服侍的你不慣,你卻將氣撒在我頭上,我可消受不起。”傅月明聽了這話,將手向他臉上一擰,又氣又笑道:“這卻是什么話?我幾時向你撒過氣?你這話講的倒好似我是個悍婦呢!”季秋陽任她擰了,又笑道:“才過門的婦人,就敢伸手打丈夫了,還說不悍呢!”夫婦兩個說笑親熱不提。 至隔日,新婦回門。季家家人套了馬車,傅月明乘車,季秋陽騎馬,一眾家人跟隨,往傅家行去。 傅家二老一早便已起身,正引頸以待,盼著女兒女婿回門。門上小廝已來回走了幾遍,好容易張望得見季家的車馬,連忙走進去報信兒。得季秋陽夫婦下馬出車,傅家二老早已出迎。一見二人便如天上落下一般,不及進屋,便先噓寒問暖一陣,才相互攜手,進了門內。 待進到屋中,傅月明自跟了母親進上房說話,季秋陽便同著岳父在堂上坐。 這新女婿上門,自有一份厚禮送上。傅沐槐雖不貪圖他財物,但眼見禮重便知他看重女兒,心里自然十分歡悅。又看這女婿禮數周到,言語恭謹,雖是個士子,在他這商賈丈人跟前卻無半分傲慢之處,便越發歡喜起來。翁婿兩個相談融洽。 傅月明跟了陳杏娘進了上房,落座已畢,丫頭上了茶,就攀談說話。世間母親到了此時皆是一樣,陳杏娘張口便問傅月明,丈夫相待如何。傅月明略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含羞將新婚情形略講了講。陳杏娘見了她這等女兒情態,心里忖度情形,便也放了心。母女兩個相談多時,傅月明久不見唐愛玉前來,便問道:“愛玉meimei怎么不見?”陳杏娘見問,眉頭一皺,說道:“你大喜的日子,提那晦氣人做什么?”說畢,略停了停,又道:“前兒你才出嫁,這妮子在家里就坐不住了,尋死覓活只要出家。我同老爺都沒辦法,初時還拿話相勸,落后見她鬧的委實不像了,只好使人先送了些香火銀子到城郊那個白云觀去,討了觀主嘴里的話。用一乘轎子將她送了去,這才罷了。我原要打發人告訴你。然而因想著你正新婚,不想你煩心,便不曾告訴你。” 傅月明聽了這言語,心里知道情形:既然自己已然出嫁,這表妹是再無在家中長住之理。將來到了別人家去,少不得要吃一場羞辱,不如此時鬧離了這地兒倒干凈。此女為母兄所累,弄到這般境地,她雖覺可憐,卻也無可奈何,反勸母親道:“她也是沒別的路可走了,這般也好,免得日后父親母親再為她煩心。母親也不要多想,各人自有各人的造化。”又問道:“母親身子如何?宋大夫的藥可還吃著?”陳杏娘說道:“比前兒倒好了許多,身子也利落多了。早先月事都有停的意思,如今竟又好了。”傅月明點了點頭,心中暗道:既無jian人作祟,再慢慢調理著,自然是無礙了。 這四人分別談了一回,又早已到了午時,堂上擺下飯來,四人攜手入席。因季秋陽今日乃是嬌客,傅沐槐自然推他上座。他卻以小輩居之,執意不肯。二人推讓一回,還是傅沐槐坐了首席,季秋陽在旁相陪,陳杏娘并傅月明在下打橫。四人坐定,傅沐槐吩咐一聲開席,底下便就四盤八碗的一齊端了上來,美酒羊羔,魚蝦滿列,甚是豐盛。 席間,傅沐槐因料季秋陽就要回京赴任,便問他行程。季秋陽便將日前同傅月明所講打算又說了一遍。傅家二老未曾料到他竟走的這樣急切,一想及女兒即將遠去,自此再難見面,心中便覺空空落落。傅沐槐是個男人家,人前倒還忍得住,那陳杏娘已是雙眼泛紅,食不下咽。傅月明亦自默默不語,垂首無言。季秋陽見了這等情形,倒不知如何勸慰。席上一時靜默一片,過了半晌,還是傅沐槐勉強一笑,說了些場面話,將二人勉勵一番,略過了此節。 待吃過了飯,因此地風俗,新婦回門不得過夜。季秋陽同傅月明略坐了坐,便就告辭回去。 轉日,傅家二老又來與他們送別。傅月明眼見分別在即,自此家鄉遠離,父母拋卻,不覺心如刀割,眼中滴淚。傅家二老縱然不舍,卻也知出嫁從夫乃世間常理,更無挽留之理,反將女兒苦勸了一番。傅沐槐又把季秋陽叫到一旁,細細叮囑幾句。季秋陽也躬身領受。須臾,季家下人將行李裝車已畢。傅月明眼見啟程在即,只好忍痛作別,同丈夫登車而去。 ☆、第一百八十三章 行程 傅月明同季秋陽登上車子,家人跨上轅子,抽打牲口,車輪轉動,啟程而去。傅月明自窗子里探出頭來,向后望去,卻見二老立在路上,母親還不住招手。才看了兩眼,那車行甚快,又轉了個彎,眨眼看不著了。傅月明無可奈何,只好縮回身去,凝噎無語。季秋陽見她這般模樣,知曉她一時遠別父母,神傷意堵,不好多說什么,只得慢慢勸慰。過了好些時候,傅月明方才心意轉圜,漸漸平復。季秋陽攜了新婦先奔山陰老家,回鄉祭拜祖墳并告謁父母,又少不得將族中親戚遍請一請。族中之人,眼見季秋陽幾年功夫,發跡至此,不僅蟾宮折桂,又娶了如花似玉的一個媳婦兒,皆納罕艷羨,便有些人動了趨附的心思。奈何季秋陽任期將至,行程甚緊,在老宅未住幾日,便又帶了傅月明上路進京。這一路朝行夜宿,風塵滿載,走的極是辛苦。待行至一處湖畔已是黃昏時分,這夫妻二人下車,放眼望去,只見一片好水——碧波接天,煙云浩淼,天水盡處似有幾點漁舟,天上孤鴻野雁,正鳴叫歸巢。傅月明見了這等景致,只覺心胸大暢。她連日窩在車上,已是憋悶的很了,乍見此景,只覺舒暢不已。正在此際,小廝上來回道:“此處名叫若耶湖,橫渡湖水過去,方有官道。若老爺太太嫌慢,還可繞行過去。討老爺太太的示下。”傅月明聽了,便向季秋陽道:“繞道麻煩,興許還要耽擱行程。不如我們就雇了船只,橫渡過去罷。”季秋陽知她意思,近日在車內憋悶的狠了,眼見了這樣的景致,便想閑散閑散。他雖嫌水路走的慢,但卻不忍拂了愛妻之意,思忖一二,便即道:“既是這等,那便使人雇了渡船,咱們今夜就渡湖過去。大約明日傍晚,就可登岸了。”傅月明問道:“渡這湖面,竟要一日夜的功夫么?”季秋陽頷首道:“我自京里回來時,也曾走過這條路,若是順風便快。只怕北風起來,就不好走了。”說畢,便使喚了家人到渡口上問詢船只,他卻攜了傅月明在湖畔一所酒樓坐了,要了幾樣菜蔬下飯,同著妻子草草吃了這頓飯去。 待吃過了晚飯,打發去雇船的家人回來報信,稱船已租下了,另雇了個船夫跟隨。季秋陽聽聞,便算結了店家飯錢,攜了妻子,棄車登船。 季家家人所雇渡船,船身雖是不大,艙內倒也寬敞,以木板隔成兩間,里頭那間潮氣略輕些,就算作了主人臥室,下人小廝并那些行李便都安置在了外間。傅月明進得艙中,四下看了一看,見這屋中靠窗擺著一張小床,恰能容下二人,一旁是一方木桌。床上雖鋪有被褥,傅月明又哪里肯用他的,便使兩個丫頭將自家帶來的鋪上。 至此時,日頭早已落下,月亮卻不及升起,船家解了纜繩,撐岸開船。季家眾人車馬勞頓,各自早早歇下。傅月明同季秋陽也在里艙床上睡了。 船行至半夜,窗外忽刮進一陣冷風,夾裹著濕氣吹在面上。傅月明登時醒轉,轉頭一望,卻見丈夫正兀自酣睡。艙內黑漆漆一片,唯有船窗撒入些許月光,四周沉靜寂然,身下卻只聽水流潺潺往東而去。傅月明略躺了一會兒,卻覺艙中潮氣逼人,睡意全消,遂翻了個身子,信手推窗望去,卻見外頭月色大好,湖光粼粼,別有一番風趣。她看的心中喜歡,推醒了季秋陽,要他起來陪她賞月。 季秋陽雖然渴睡不已,卻哪里敢逆了這嬌妻的意思,也就同她起來。依著傅月明,就要到艙外瞧瞧,卻還是季秋陽說道:“這三更半夜,外頭又睡的有人,再鬧騰的他們起來,明兒更沒精神服侍了,就在這里看看罷。”傅月明聽說,也就罷了,便將日間吃剩的一瓶玫瑰燒翻了出來,又將自家帶來的花生、南瓜子擺了兩碟,用了兩只民窯白瓷盞子,親手斟了兩杯,捧了一盞與季秋陽,輕輕道:“就是冷的罷。”二人便臨窗對月,小酌低語,喁喁呢喃,不知說了些什么話。 又稍過片刻,但見那一輪明月升上中空,銀光遍灑,湖上水汽彌漫,遠處似有群山隱隱,亭臺樓閣。忽而清風徐來,吹得湖面粼粼波動,又不知哪里寺廟,撞了夜鐘,鐘聲沉沉,水氣裊裊,當真是一派清華氣象。二人便也不曾說話,只是一意看景,心中都道:古詩上所說“夜半鐘聲到客船”,也與此景相差不離了。傅月明便伏在季秋陽懷中,二人雙手相纏,不時摩挲,雖不涉情事,這番纏綿卻比洞房那日更見旖旎。隔日起來,傅月明使丫頭打水洗漱已畢,季秋陽便問船家路程。原來昨夜起了風,船行的快了,今日大約午后便可登岸。二人聽聞,都歡喜不已。傅月明便用了自家帶來的米面菜蔬,在船上做了些飯菜,同季秋陽草草吃過,就在艙外甲板上立著看湖景。二人見那天水相接,漁歌渺渺,清風不住,果然心懷大暢。 過了片刻功夫,西邊天際忽而行來一艘樓船。傅月明目力極好,扯著季秋陽的袖子說道:“你瞧,那邊有條大船,樓上還有個穿紅的女子憑欄遠眺呢。”季秋陽看見,說道:“想必是哪個富貴人家,出來坐船游玩,又或舉家遷徙。”說畢,二人也都不放在心上,就此罷了。 過了午后,渡船靠岸。季家人下船上岸,季秋陽夫婦正看著家人整理行裝,忽有一青衣人匆匆走來,望著二人打躬作揖道:“我家公子請賢伉儷過去小敘。”這二人皆感奇怪,季秋陽便問道:“令公子是何人?”那人回道:“公子姓林。”季秋陽同傅月明對望一眼,心中皆道:莫不是同林常安碰著了? 季秋陽心想這卻不能不去,便叫妻子在此處等候。那人卻又道:“我家姑娘也跟著來了,知道夫人在此地,十分想念,盼望一見,請二位一道過去。” 這兩人無可如何,只好將家人叮囑了一番,跟著去了。 原來林常安兄妹二人在一處酒樓落腳,包了個雅間說話。季秋陽進去見了林常安,便有林家仆婦上來引著傅月明去見姑娘。 傅月明隨那婦人穿了兩個房間,進到一處斗室之中。那林小月正在其中,打扮的花枝招展,上來盈盈見禮。傅月明哪里敢受她禮,連忙躬身回了。那林小月也不攔她,笑著受了,方才拉她坐下。 傅月明在椅上坐定,四處打量了一回,見這屋子雖是淺窄,布置的倒極是雅靜,甚而盆栽蘭草,鼎焚香麝,便問道:“此處可是小姐家中下處?”林小月笑道:“這卻不是,就是此地一間酒樓罷了。我哥哥說坐了一日夜的船,人倦馬乏的,不如在這里歇歇再走,便將這酒樓包了下來。雖則不能與家中相較,勉強也還能入眼。”傅月明聽聞,心中嘆息不已。只聽林小月又道:“jiejie如今可是如愿以償了,這是隨著夫君進京赴任去?”傅月明憶起她早先的心事,不想多談此事,敷衍了兩句,又問道:“林姑娘這是進京探親呢?還是怎樣?”林小月淡淡一笑,搖頭道:“探親倒罷了,jiejie忘了,我去歲上了戶部的名冊,這是隨哥哥進京待選去。”傅月明這才憶起,尚有此事,一時倒不好說些什么。然而看這林小月神色平緩,笑意和順,并無半分傷懷之意,也就不再多談。 半晌,只聽林小月又問道:“jiejie既然出來了,不知家中的鋪子交誰打理?”傅月明見她問起,因也是她家的本錢,不好相瞞的,便將日前同季秋陽所議講了出來,說道:“家中的鋪子,我自然不能帶進城里,交了我父親打理。我父親是積年的買賣人,鋪里的掌柜又是個知根底兒懂行情的老人,鋪子交予他們,年終還同貴府上照老例分成,林姑娘就不必擔憂了。” 林小月聽聞此言,出了一回神,半日才笑道:“我倒不是怕這個……也罷,既然jiejie已布置下了,那也不必多提了。”傅月明聽她這話,甚是莫名。待要再問,林小月卻已談起了別的,此節只好作罷。 二人說了幾句閑話,便有個仆婦走來說道:“季先生要去了,打發人來請夫人。” 傅月明聞言,連忙起身,整理了衣裝,也就跟了出去。 走到外間,只見季秋陽同林常安正在屋外立著。林常安說道:“那件事,還望先生思量一二。我擔保,不會虧待了先生。”季秋陽卻閉口不談,只拱了拱手,就攙過妻子,相攜去了。 傅月明見丈夫神色不似往常,便低聲細問。季秋陽只是不語,傅月明看他執意不談,也只得罷了。 回至渡口,季家家人已將行李裝車完畢,夫妻兩個重新登車而去。 ☆、第一百八十四章 掌家 因著在湖上耽擱了半日行程,季家一眾人等至進京之時,離季秋陽赴任之期已只剩一日。 車行至季秋陽京中寓所門前,傅月明為人攙扶下車,定睛一看,卻見是所寬大的宅院,水墨的墻裙,粉白磚瓦,倒是江南房屋的規格。門上懸著一方匾額,寫著“季宅”二字。傅月明看出那字跡,乃是季秋陽的親筆,便沖他一笑,說道:“你這所宅子,在京里也置了許久了?倒是狡兔三窟,四處都有個住所的。”季秋陽也笑道:“是臨出京之際,托人在京中買的。因想著去徽州成了親,就要帶你上來。擠在客棧里,終究不像個樣子。這宅子原也是一位翰林的,他告老還鄉,托人要賣。我問著價錢合適,便尋中人買下來的。”說畢,又笑道:“只可惜臨時忙亂,不是新房子,委屈了你這新嫁娘,將就住住罷。”傅月明聽他笑語,垂首笑道:“你有這份心意,我已很是高興了。京里不比別處,還是檢點些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