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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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常安還欲再說,季秋陽卻將手一揮,沉聲道:“林公子的好意,在下心領了。在下也不必回去細想,現下便能回公子的話。若要季某為圖富貴,背誓拋妻子,萬萬不能。在下那件事,公子若還肯顧惜往日的情面,在下自然感激不盡。倘或公子只覺為難,那在下亦不相強。生死有命,富貴在天。這命里沒有的東西,季某便也不強求了。” 他這一席話說的甚是絕決,再無半分轉圜余地。周景初與李仲秋聽著都變了臉色。林常安卻倒是面色如常,仍舊微笑道:“先生這是書生意氣,為人在世,是萬不可如此固執不化的。我知道先生同傅家那姑娘情分極好,她若配做個尋常秀才的娘子倒也匹配的過。然而先生就要入仕,娶這樣一個娘子來做誥命夫人,日后不怕吃人笑話么?童家那位小姐,為人是最賢惠不過的。先生大可成親之后,再納傅姑娘為妾,你二人還能在一處,豈不是兩全其美?” 季秋陽聽了這番言語,心中恚怒至極,暗道:你求之不得,便如此糟蹋起月明來,當真是令人齒冷。然而究竟此人身份非同一般,傅家又同林府合做著生意,不好率性得罪他,便壓著脾氣說道:“在下適才一番言語,皆出自肺腑。公子的美意,在下不敢領受。若有得罪之處,還望公子見諒。” 林常安倒也不惱,淺笑道:“先生高潔,我等安敢強迫?既然這等,先生那件事,我卻也難處,先生勿怪。”說著,又笑道:“左右先生也不將這俗世富貴放在眼中,自然也不在意功名在與不在了。在下家中俗務纏身,無暇他顧,這便先行一步,諸位勿怪。”言畢,他徑自起身,只向眾人一拱手,竟出門而去。那周景初追出門去,林常安卻步履飛快,已然下樓登車而去。他見追不上,便又回來,向著季秋陽埋怨道:“季公子也未免忒固執了,答應不答應,先敷衍著。待此事了結,成與不成全在你身上。你不娶,他們還能將人硬抬到你家去不成?為你不答應不打緊,倒是連累我賠了人情顏面進去。出了今兒這樁難看,日后我只怕也不好見周老大人哩。”說著,便連連嘆氣搖頭。 季秋陽雖不耐煩聽他這言語,倒也不曾同他爭執,只說:“周兄的情,我領下了。日后如有機會,自然答報。”李仲秋在旁,瞧出端倪,便連連勸酒布菜。周景初雖牢sao滿腹,但既吃著人家的酒席,也就不好說那許多,只埋怨了兩句就罷了。眾人話不投機,吃了一頓啞酒,不多時便令廚房上了干稀飯,吃過便不歡而散。 回至家中,李仲秋同季秋陽商議道:“既是這路行不通,往日我在京里也還有幾位朋友,雖比不得尚書學正,卻也有幾條門路。明日我便尋他們,看看有無法子。”季秋陽搖頭道:“今兒的情形,你還沒看明白么?這明擺著是他們設下的圈套,我本一個沒事兒的人,被他們硬捏出個把柄在手里,日后好牽制于我。我若應了,便上了他們這條船。我若不答應,他們便叫那學正童大人革了我的功名,斷了我這條路。咱們這升斗小民,如何能同這些官吏相斗?只好聽憑他們擺布了。”說著,又喟嘆道:“也罷,我也不強求了。只待此事完結,我便收拾了回徽州去,娶妻成家,卻也自在。”李仲秋卻道:“哥哥如此,豈不可惜?若是考不上,那也罷了。如此不是白白埋沒了哥哥的才能?”季秋陽只是搖頭,那李仲秋卻不肯聽他的,因看今日天色已晚,也就暫且作罷。待隔日起來,他果然穿戴齊整,就要出門尋門路人情。季秋陽見他為自己的事熱忱至此,自然不能讓他一人辛苦,便同他一道出去。兩人自早及晚,足足忙了三四日,卻一無所獲。拜訪之人,一聽學正童大人并周尚書的名號,不是推說人微力薄,不能效力,便稱連年有病,不能外出。更有甚者,竟稱自己隱居已久,不問此俗世間事。 這般鬧了幾日,連李仲秋也心灰意冷起來。二人在家中相對,但想起這件事,便覺煩心。 這日午后,李仲秋兀自午睡未起,季秋陽因連日氣悶,便想出門散散心。遂穿了衣裳,吩咐竹心跟隨,只與門上人交代了一聲,主仆二人便往街上去了。 兩人走到街上,只見街道兩旁店鋪鱗次櫛比,鋪內貨物琳瑯滿目,童叟婦孺,穿梭如流。季秋陽不過是信步閑游,也并沒個固定去處,便帶著竹心往西而去,走了半個時辰的功夫,竟出得城來。 步出城外,因正是陽春天氣,四處一片花紅柳綠,鶯歌燕舞。又有許多游人攜了酒食,前來踏青。季秋陽主仆二人便順著道路,慢慢前行,一路上和風拂面,花香襲人,倒也舒心暢意。 走了片刻,兩人忽然走到一處蘆葦蕩子邊,此時正是三月末,蘆葦尚未出芽,只見偌大一片水塘,接天映日,天光水影,倒真有些長天一色的情形。 季秋陽立在蕩邊賞玩了片時,忽向竹心道:“此處怎么覺得有些眼熟?”竹心笑道:“公子糊涂了,這兒是年前周老爺請客吃酒的地兒。”說著,便伸手向前一指,又道:“那不是楓露苑?”季秋陽順他手指望去,果然見東北方落著一座小巧院落,正是日前周景初宴請之所。當下,他點了點頭,說道:“這些蘆葦不曾出芽,倒看不出來了。”竹心因看這幾日主人郁郁寡歡,有意與他開解,便道:“小的看那楓露苑里的景色甚佳,公子不如過去看看?”季秋陽想了想,笑道:“也好。”當下,兩人便向楓露苑行去。 待行至門前,卻見院子外頭挺著幾輛馬車,看那油漆裝飾,十分華麗,絕非尋常人家所乘。那門上看守之人見他二人走來,上前攔了,因是認得的,便說道:“二位來此何干?主人今兒在院子里擺酒,不接外客。”季秋陽順著門內向內望去,果然見許多仆人,身著華服,手捧碗盤,往來穿梭。他看了一回,便向那守門人問道:“這園子原來不是周家的?”那人回道:“此處主人是李公子,李公子的父親乃是當朝宰輔李十洲李大人。前些日子只是借了人請客,園子卻是我家主人的。” 季秋陽點了點頭,便要離去。才走出一射之地,忽然一人追來,望著他打躬作揖,說道:“我家主人因見季先生到此,敢請先生入內一見。”季秋陽看這人面目生疏,便問道:“你家主人姓什么?”那人回道:“姓蕭。”季秋陽聽見這一句,心中微微一動,便答應了下來。 那人頭前帶路,將季秋陽引至堂上。 季秋陽登堂入室,卻見堂上擺著許多盆栽鮮花,皆是不曾見過的異種,堂前還列著一架紫檀蜀錦雙面繡喜鵲登梅屏風,華貴異常,與那日周景初擺酒之時自不可同日而語。 大堂正中,擺著一席酒宴,桌上已上了八道冷盤,桌邊卻只坐了兩位客人,一名面若冠玉,身著寶藍深衣,卻是日前林常安宴上結識的蕭澴!另一名身材頎長,容貌俊秀,大約十五六歲上下,卻并不識得。 二人正在談笑風生,一見他主仆進來,登時停下。蕭澴當即起身,向著季秋陽作揖行禮,又溫言笑道:“卻才跟著我的小幺兒,瞧見先生在門外,便走來告與我。我連忙使人去請,借此殘席斗膽請先生一敘,慢待之處還望先生海涵。”季秋陽見他如此出身,卻一分架子也沒有,如何不承情,當下連忙還禮不迭。賓主敘過,蕭澴又向他引見那人道:“此是我外甥,進學不久,才讀了四書。因他母親溺愛些,學問上長進甚慢,久聞先生是個飽學之士,就請先生指點一二。”季秋陽連忙自謙了幾句,又問那人名姓。那人回道:“小可姓李,單名一個梵字。”季秋陽便問他是哪個凡字,他道:“是梵音之梵。”季秋陽聽聞,不禁莞爾道:“這名字倒有趣。”李梵微笑道:“因我母親自生了家姐,久后再未有出,到城西的大德寺上香許愿,這才求出我來,故而將我取了這個名字。久聞先生大名,又聽表舅夸獎先生才學,小可早有心向先生求教,只是不得個機緣。今日我們甥舅兩個來此地踏青,恰逢先生到此,當真是天降奇遇。我便央求表舅請了先生來,還望先生不吝賜教。”說畢,又躬身拜了下去。 季秋陽連忙起身回禮,又說道:“二位當真是高抬我了,在下一介尋常秀才,只是往日在徽州時,教過林家公子、小姐念過幾句書,學識其實有限。二位都是仕宦門第,家學淵源,在下哪敢在二位跟前班門弄斧,賣弄才學?”蕭澴微笑道:“先生這也未免忒自傷了,我聽聞今年春闈,先生高中頭榜第四。這等學問,可是尋常秀才能有的么?先生若硬要如此說,便是說朝廷的主考官員們,皆目不識珠了。”這蕭澴言語十分滑潤,季秋陽倒也無話可講,只暗暗心驚道:看這公子年紀小小,言語心機卻十分老成,絕不在那些名宦大吏之下。這相府出身,果然非比尋常。 當下,蕭澴便吩咐家人添了一副碗筷,斟酒上來,勸了幾杯,又親自布菜與他。季秋陽卻之不恭,只得受了。待吃了幾杯酒,李梵果然拿了幾篇文章出來,請季秋陽品評。季秋陽看過,只看他破題、承題、起講、入手、起股、中股、后股、束股皆是好的,只是引用典故還有些不足之處,便一一講與他聽。蕭澴在旁聽著,也深為嘆服。 待評過文章,李梵笑道:“我心里原就有些不通之處,聽了先生一席話,當真是茅塞頓開。”季秋陽忙道:“聽聞右相李大人乃是前朝狀元出身,李公子有此家學,在下哪敢稱得上指教?”李梵微笑道:“家嚴近來公務繁忙,不得親自指點。小可只好出來求賢,先生不要責怪。”蕭澴亦也笑道:“先生又客氣什么,待四月殿試先生大顯身手,說不準也為圣上欽點為狀元,才見我今日所言不虛。”季秋陽聽他提及殿試一事,不覺嘆了口氣。 蕭澴心細如發,見他眉宇微蹙,似有犯難之事,便開口問詢。季秋陽雖覺與此人交情未深,便以此事相托,未免流于勢力,然而轉念又道,如今已是別無它途,往日席上這蕭澴與林常安頗不對付,貌合神離,這兩家之間在朝中興許有些齟齬。若將此事告與他,興許有些轉機也未為可知。 當下,他便將自己如何身遭飛來橫禍一事講了出來。蕭澴聽過,只是連連搖頭道:“世風日下,至誠君子倒要被小人如此作弄。那童寬仁倒是糊涂的緊。”李梵接口道:“那童寬仁是有名的國子監第一把糊涂賬,你又不是不曉得,這事兒犯在他手里,這起小人倒真是告對了地方。”蕭澴閉口不語,李梵又問道:“你想怎樣?此事雖則不公,你我卻又并未在朝為官。回去同爺爺說起,只怕你又要吃一頓家法呢。”蕭澴道:“那莫不是叫我坐視不理么?”李梵笑道:“你又充荊軻聶政了,前回為陳同懷強征民居一事,你還吃不夠教訓哩。”蕭澴道:“若再有那樣的事,你瞧著,我還管。” 季秋陽聽他們兩個一遞一句說了多時,只道此事無望,便說道:“二位也不必如此,在下不過近來為此事心煩,白說與二位聽聽,倒叫兩位憂慮了。兩位只當下酒故事,聽過就罷了。”李梵說道:“不是這話,先生誤解了。既然先生把我二人當朋友看承,將這事告與我們。我們自然要為朋友分憂解難。只是此事不大易辦,這童寬仁倒是狡猾,只是拖著不了結,隨時能咬你一口。他不動,旁人倒委實不好插手進去。”蕭澴接口道:“這話不錯,案子不發出來,外人也不好過問。待到了殿試跟前,他忽然發難,罷了你的名位,你也拿他無可奈何。” 正在此時,里頭套間之內忽然傳出些女子說笑之聲。須臾,轉出一個身穿桃紅比甲、翠綠裙子的丫頭,走到蕭澴跟前,低聲說了幾句。 那蕭澴忽然面現喜色,說道:“倒怎么把她忘了!”言罷,便向李梵道:“不如托她去說,此法定然可行。”李梵卻連連搖頭道:“不好不好,她老人家精明過頂,只怕那丫頭要吃虧。”蕭澴說道:“這倒不防,老祖宗是最疼她不過的。何況如今的局勢,老祖宗心里也明白,只要她實話實說就是。”李梵聽了這話,便不言語了,只說道:“既然你拿定了主意,那便如此罷。” 季秋陽聽這兩人如打啞謎一般說了半日,如墜五里霧中只是不懂,又不好插口,只好在一旁靜坐相陪。 那兩人主意已定,便再不提此事,只向季秋陽勸酒進菜。季秋陽亦不好再提,便同這兩人閑談些民間軼事,三人相談甚歡。 這日,三人直吃至暮靄沉沉,方才散了宴席。 季秋陽謝過相待,告辭離去。蕭澴親送了他出來,說了些慢待見諒等泛泛客套之言。季秋陽見分手在即,便禁不住問道:“不知蕭公子如何打算?”蕭澴笑了笑,默然不語,半日才道:“適才在里間坐著的,乃是太后的親生女兒——東陽公主。”季秋陽聽聞此語,深感納罕,面露異色。卻見蕭澴只是淡笑不語,便也不再多言,只拱手做辭,帶了竹心離去。 一路返回家中,李仲秋問他今日去了何處,他敷衍了兩句便罷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探花 自這日之后,此事便再無音訊。不止蕭澴并無消息送來,連那學正童寬仁并林常安那邊亦不曾有什么動靜。周景初也斷了蹤跡,再不見上門。 李仲秋倍感奇怪,同季秋陽議論了幾次。季秋陽心中雖猜到些緣故,卻不好同他明說,只道不知。李仲秋到底放心不下,托了人到國子監并各處衙門打聽。去探問的朋友送來消息,稱那童寬仁近來走了霉運,有人在御前彈劾他收受賄賂,勒索錢財,一眾學子但有不如意之處,便以革名要挾。此事雖因證據不足,皇帝并未取信,卻也將童寬仁傳進大內訓斥了一番。那童寬仁正如驚弓之鳥,哪里還敢故犯,更無暇他顧。季秋陽那事也就煙消云散。 兩人聽得這個消息,方才放下心來。李仲秋便笑道:“可見老天有眼,也是哥哥造化。”季秋陽心里明白緣故,面上也不提起,這事便也就此揭過。 時日匆匆,轉瞬便是四月初八,正是朝廷復試之日。宣朝規矩,殿試之前須得復試,復試中者方可應殿試。 季秋陽心無掛礙,自然全力施為。隔日放榜,果然高中。二人聽聞消息,各自歡喜,也并無別話。 待到了四月二十一日,便是殿試當日。 這日,天還未亮,季秋陽便即動身,梳洗已畢,穿戴齊整,便匆匆出門,趕著黎明之前入了大內。隨著一眾學子行了點名、散卷、贊拜、行禮等禮節,即入保和殿應試。 這殿試與會試不同,只考策問。題長三五百字,詢問一二事,眾舉子需得以策文應答。策文所需字數雖不多,卻必得短小精悍,不然再不能得中。一眾學子在殿上殫精極慮,冥思苦想,遲遲不能動筆。 季秋陽將策題看了一遍,今次朝廷所問竟是時政,不由微微一怔。近日所見所聞登時翻涌而上,一情一景皆歷歷在目。他閉目冥想片時,只覺文思泉涌,登時就組織成篇,待動筆時更如神助。 這殿試只考一日,待到日暮時分,上面便將卷子收了進去。 眾人依次出殿,因尚在大內,并無人敢議論。待出了宮門,便有人道:“今次的題目,好不刁鉆,這時政時務,豈是我等可放肆議論的?稍有不慎,誰知便得罪些什么人。”旁人有附和的,亦有搖頭的,更有人見天色已晚,等車離去的。 那李仲秋早已雇了馬車在門外等候,一見季秋陽出來,連忙迎上前去,問長問短。他自家卻因復試落選,不得參與殿試。 季秋陽只向他笑了笑,說道:“這次的策問,如若不能建功便要惹大禍了。”李仲秋聽得驚心,又連連詢問。季秋陽卻再不肯答,只同他等車返家。 路上,李仲秋忽然說道:“這張炳懷平日看著不通,誰知這次會試,他竟也中了個末榜。雖不能再進一步,做官卻也能了。往日我們只笑話他文章拙略,有辱斯文,哪知人家竟有今日,卻到哪里看人去!”季秋陽奇道:“他竟也中了?”李仲秋點頭道:“不錯,我是聽在國子監當差的朋友說起的。那日放榜,他抄的榜文,確有此人。只是怪了,近來卻再不見這人的蹤跡。”季秋陽聽聞,更不多問。李仲秋只道他一日辛勞,此刻心力已衰,便也不煩他。二人回家,一路無話。 卻說那蕭澴今次也在那殿試名冊之上,待應試已畢,隔日便即進宮與太后問安。 這蕭澴小時乃是太子伴讀,在這皇宮大內已是走的熟透了,自然輕車熟路。然而因著皇宮規矩,還是由宮人引至慈寧宮前。 慈寧宮掌事宮女穆秋蘭迎了出來,笑道:“少爺今兒來的早,娘娘才起身,正用早膳,請少爺到偏殿相見。”說畢,回身在前帶路。蕭澴跟著她,一路行進偏殿,果然見太后正在炕上坐著,面前炕幾上擺著幾樣清粥小菜,精細點心。 這太后姓蕭,閨名清婉,乃是三朝宰輔蕭鼎仁的千金,因是先帝繼后,到得如今也不過四十左右年紀。又因素來保養得宜,面上膚色脂光水膩,明眸似水,一頭青絲烏油一般的盤結頭頂,身段亦如妙齡少女般纖細苗條,觀之不過如三十許人。只是眉眼之間,似笑似嗔,自有一股天然的威嚴。 蕭澴見了太后,忙到炕前下拜行禮,又與太后請安。 太后叫他起來,便吩咐宮人安放座椅,又說道:“可吃了早飯不曾?若沒吃過,叫蘭心替你拿碗筷。”蕭澴含笑回道:“因惦記著今日要進來與娘娘請安,故而我今兒起的早些,在家里已然吃過了。多謝娘娘賜飯。”太后卻道:“便是吃過了,也陪哀家再吃些。如今老七搬了出去,皇帝朝政繁忙,東陽又是個坐不住的脾氣,每日只叫哀家獨個兒吃飯,怪冷清的。”說著,便命宮人添了一副碗筷。蕭澴自不能拒,告罪已畢,便挪至炕前,陪太后吃飯。 席間,太后不住問些家常閑話,又問家中蕭鼎仁夫婦身體康健。蕭澴一一答了,又道:“前回娘娘托人捎來的丸藥,倒十分見效。太太說,若還有,叫我再問娘娘討些。”太后聽了,轉頭便吩咐宮人一回,又向他道:“昨兒晚上皇帝過來陪哀家說話,就談起這次殿試,說你的文章做得極好,言語犀利,字字如珠,很是夸獎了你一番。”蕭澴連忙笑回道:“我自幼在娘娘跟前長大,自然不能辜負了娘娘的教誨。”太后含笑點頭,似是十分滿意。 原來這蕭澴雖是庶出,卻因是蕭家的獨苗,蕭清婉便十分看重這個弟弟。打他五歲起,便將他傳入宮中,與太子做了伴讀,帶在身側,朝夕教導。這兩人名為姐弟,卻情如母子。 當下,太后褒獎了他一番,蕭澴亦也回的伶俐甜凈。正在融洽之時,太后卻話鋒一轉,斥道:“你如今長進了,所以敢拐著東陽往哀家這里遞話兒啦?!你是在哀家跟前長大的,一言一行無不在哀家眼里,那點子微末本事也敢在我這里賣弄么?東陽歷來不問政事,怎么就忽然跟我說起童寬仁欺壓士子的閑話來?想著必是你和梵哥兒兩個一起調唆的!待明兒見了李十洲,必讓他回家好好責罰梵哥兒一頓不可!前回見了父親,說起你如今的性子十分毛躁。我心里還不大信,今日一看果然如此。你們兩個年紀太輕,還是安心讀書為上,少管這些閑事,仔細為人拿住了把柄,反倒讓人咬傷了你。老爺太太這一世只養了咱們姐弟三個,哀家同你大jiejie,已是皇家的人了。蕭家的前程,可全在你一人身上。你若不能穩妥上進,我們就是有心,也難幫你。” 那蕭澴聽了這話,連忙在炕下跪了,說道:“此事確是弟弟莽撞了。然而弟弟也并非一時義憤,這季秋陽明擺著是被周家作弄了。昔年攝政王謀反之際,那周斌時任兵部尚書,卻態度模糊,曖昧不清。如此不忠不臣,娘娘只念著早年周太妃的恩義,不曾動他們。然而周家邀買人心,把持科舉,培植勢力已不是一日兩日,如今更有尾大不掉之勢。宮中那位林昭儀,乃是這周家的近親,聽聞也很是不服皇后管束。今年朝廷科考并宮中大選,周家還不知要拉攏多少人過去。凡此種種,娘娘該當看在眼里。弟弟身為人臣,只一心想為皇上排憂解難。弟弟今年也將滿二十,娘娘只顧將我拴在家中,又怎能歷練長進呢?” 太后聽了他這一席話,默然不語,半晌忽然笑了,向他道:“地下涼,起來罷。也罷,昨兒皇帝過來,卻也說起過,這季秋陽一手廷策做的極好,針砭時弊,鞭辟入里,也是個頭腦清楚的,委實是個難得的人才。此事雖是你躁進了些,卻也不算胡鬧。看在你一心為上的份上,哀家恕了你這遭。往后若再有這等想法,便大大方方到御前與皇帝商議。如若再如這般行宵小伎倆,哀家可要重罰了。” 蕭澴聞聽此言,驟然狂喜,連忙自地下爬起,連連向太后謝恩。太后抿嘴一笑,說道:“不必謝哀家,謝皇帝去罷。他只嫌如今座下老臣居多,用起來不趁手,想叫你們兩個都出來。”蕭澴喜出望外,一時竟不知說什么為好。在慈寧宮里又坐了半個時辰,宮人來報,稱皇后前來請安,蕭澴便就起身搞去了。 待他走后,穆秋蘭上來收拾碗盞,向太后笑道:“這小少爺的脾氣性格,倒和娘娘年輕時一個樣子呢。”蕭清婉點頭微笑道:“蕭家也算后繼有人了,也不枉費我花了那許多心血栽培教導。原本哀家想著這孩子年紀太輕,再緩兩年也好。誰知他們全是按不住的,皇帝又在我跟前磨了許久,不如應了他們也罷。”穆秋蘭說道:“兒孫自有兒孫福,太后娘娘也別太為他們cao心了。” 說著話,皇后李敏自外進來,與母后請安已畢,婆媳兩個落座說話。這李敏原是蕭清婉的外甥女,也是自幼在宮中長大,二人親近之情自比尋常更有不同。 因皇后已懷了三月有余的身孕,太后不免多問候了兩聲,又道:“如今你安心養胎為上,進宮這些年好容易見著些動靜,萬萬不能出了岔子。這選秀事宜,你就交給左貴妃去打理,不成就叫淑妃也去幫她。你就不必再費心費力去管了。”皇后一一答應了,太后又問道:“聽聞近來這林昭儀同左貴妃走的近些?”這皇后是個溫柔斯文的個性,低頭想了一回,方才說道:“林昭儀性子活潑,同左貴妃說的來,兩人常有來往。”太后冷笑了一聲,不置可否,又問了一句:“戶部送來的選秀名冊上,好似還有林家的女兒?”皇后點頭稱是,又說道:“這位二姑娘倒是嫡出的。”太后便淡淡說道:“宮里是越發熱鬧了。“語畢,更不多言。 殿試三日之后,朝廷放榜,頭甲名字先放了出來。 這日,李仲秋與季秋陽一早起身,還不急梳洗,便打發人到街上打聽消息。這李仲秋倒比季秋陽還心焦些,只在堂屋中轉來轉去,早飯也吃不進去了。季秋陽便笑道:“老弟這等模樣,那不知道的還當那日去殿試的乃是老弟。待會兒人來報信兒,只怕也要叫錯了人呢。” 正說笑間,那去打聽消息的人忽然自外頭氣喘吁吁的跑來,向著屋里高聲嚷嚷道:“恭喜老爺,老爺中了頭甲第三,皇上欽點了探花,賜進士及第!” ☆、第一百七十五章 邀功 二人聽見消息,連忙搶步出門。 那竹心一路跑來,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喘了半日,方才說道:“小的到場外時,天還不亮。等了好半日,里頭才有人出來貼榜。小的一眼就看見公子的名號在頂頂上頭貼著,說公子中了頭榜第三,皇上欽點了探花!” 兩人聞訊,自然十分歡喜。季秋陽放心不下,又問道:“你可看仔細了?莫不是將別人的名諱,錯認成了我的?”竹心笑道:“小的看的真真兒的,再不會有錯的了!”李仲秋也大笑道:“哥哥也是高興糊涂了,竹心就認錯了什么,也再不能將哥哥的名字認錯。” 正說著話,那報錄的人也到了,烏壓壓擠了一院子,都圍著季秋陽道喜,討賞錢。季秋陽接了抄錄來的單子,看了一遍,見果然是鼎甲第三,皇帝欽點探花,不覺心花怒放。李仲秋見他周旋不開,自然又替他代勞,使了自家的下人,招待來人。 那街坊四鄰,聽聞此地住著的季公子又中了探花,都連忙快步走來道賀趨奉。李家院子,好容易清凈了兩日,便再度熱鬧起來。 正當熱亂不可開交之際,李仲秋趁空將季秋陽扯進屋中,說道:“哥哥如今高中,卻怎樣打算?明兒就要入宮拜謝皇恩,我見哥哥見上的衣裳還未預備下,這倉促之間也沒地兒弄去,卻要如何是好?”季秋陽笑道:“這倒不妨,我岳丈家里年前托人捎了一套上來,也將就夠敷衍了。”說著,略停了停,又道:“我原也不曾料到竟能高中鼎甲,只說是個進士出身就罷了。誰料今兒竟中了個探花,真是再不曾想到。”李仲秋笑道:“依著哥哥的才學,就是做了狀元又如何!”又問道:“不知這屆有無狀元,榜眼又是何人?”季秋陽搖頭道:“不知,聽見消息只顧歡喜,卻也忘了問了。”言罷,便使人到外間尋那報錄人問了問。 那人回來,說道:“今次科考,并無狀元。榜眼便是相府蕭家的公子。”李仲秋聽聞,點頭道:“依著他的出身,原也該的。”季秋陽卻憶起先前之事,心里暗自忖道:我殿試如此順當,區內只怕多得蕭澴相助。這承了人家的情,日后自然是要答報的。何況,施恩不圖報,世間原就少有。只不知這蕭家幫我,卻是所圖為何了。 他正低頭悶想,門上人忽然走進來報道:“林公子并周老爺到了。” 二人聞言,對視一眼,連忙快步出門相迎。 走到院門外頭,果然見林常安并周景初下了轎子。那林常安身穿錦衣大氅,頭戴峨冠,上來便即拱手相賀道:“先生金榜高中鼎甲第三,學生特來恭喜!”季秋陽見他今日倒自稱學生,神態謙恭,雖則日前不歡而散,倒也不好薄了他的顏面,也還禮客氣道:“在下僥幸,得中探花,倒勞公子相賀,愧不敢當。二位請到里間稍坐,好讓在下奉茶相待。”言畢,便將兩人讓入堂屋之內。那隨來的小廝家人都在外面院子里坐了,李家自有酒rou款待。 四人進的堂上,又相互客套一番,寒暄已畢,賓主落座。 林常安便笑道:“之前為童寬仁一事,學生沖撞了先生。學生年輕,不知世事,還望先生看在家嚴面上,不要怪罪。”又道:“雖是先生未曾答應,學生心里卻想著,先生如此高才,若只因小人作弄誣陷,便平白埋沒,當真是暴殄天物。故而學生歸家,便將此事告與外祖。我家外祖,自來最是敬重斯文的。聽見有這樣的不平事,自然不會放過。當即便親自去尋了那童寬仁議論此事,那童寬仁初時還不肯松口,口口聲聲只要先生送問。我家外祖便發了一通脾氣,那童寬仁本也是外祖的門生,見老師發了這樣大的火,自然不敢再執拗,這才將先生的案子銷了。若不然,有這么樁事兒在,先生即便中了,往后也要絆上幾個跟頭。當今圣上,最是看重私德。先生入了仕途,這事兒若是傳到御前,豈不是于先生不利?”言罷,又殷切問道:“因事情倉促,學生又恐將此事告與先生,倒令先生分神,殿試又在眼前了。故此,便不曾說。先生想必是不知的?” 季秋陽見他將功勞盡攬在自己身上,只一笑置之,開口說道:“在下卻聽聞這童大人為些細故,被上頭斥責了?”林常安正色道:“不過是朝里佞臣生事,誣告忠良。童大人平日里剛正不阿,鐵面無私,私下也得罪了不少人。好在圣上英明,并不聽信這些讒言,只將童大人傳去,問了問情形就罷了。”季秋陽聽他如此說來,當面也不戳破。恰逢家人捧了茶上來,眾人各取一盞在手。 林常安吃了兩口,又問道:“這是祁門紅,還是徽州的名產。”季秋陽點頭道:“是在下進京時帶來的,一向吃慣了,便不曾換。公子也是徽州過來的,嘗嘗看還是家鄉的口味。”林常安笑了笑,說道:“這也罷了,進了京不比在家中,少不得要事事改過。”又轉言問道:“明兒就要進宮謝恩,想來先生袍服冠帶等諸般都齊備了?”季秋陽才待答話,那李仲秋卻是個老實脾氣,插話道:“哥哥卻不曾預備,倒是哥哥丈人家里年前寄了一身衣裳回來,哥哥說也將就了。” 那林常安拊掌嘆道:“我便知如此!傅員外是個商人,旁的且不說,他哪里懂這做官為宦的規矩!他選的衣裳,只怕不能穿,恐要犯忌諱。學生為了面上,一早令人裁了兩身衣裳,還不曾上身。學生同先生身形相仿,先生若是不嫌,就先拿去穿。好歹搪塞了明日再說。”說畢,竟也不待季秋陽答應,便傳話出去,吩咐隨行的小幺將衣裳包拿了進來,當著眾人的面打開。 季秋陽看里面是一件艾青錦緞深衣,一條藏藍的絹絲大氅,面料考究,做工精湛,便笑道:“林公子當真是思慮周全,出門還將這面上的衣裳隨身帶著。”他語帶譏刺,那林常安卻置若罔聞,只叫他收下。 季秋陽卻情不過,只得收了,又問道:“不知林公子此次殿試,名次如何?”那林常安嘆道:“近來家事繁冗,學生為瑣事所累,心力匱竭,臨場之時只覺力不從心,策問做的不好,只取了個二榜第四,倒是姑辜負了先生往日一番教導。”季秋陽道:“這舉業原不是容易的事,能到這個地步,已是難得了。公子這話,可要叫后頭那些士子愧煞了。”兩人說了些泛泛言語,那周景初也跟在里頭講些趨奉之言。轉眼便已到了飯時,李仲秋早已悄悄打發人到會賓樓定了席面,吩咐人送到此間。那林常安看時候不早,卻起身道:“家中另有事務,學生便暫且告辭了。”季秋陽二人竭力挽留,林常安卻道:“不是學生狂妄,委實是家中離不得人。不然,再不敢拒的。”說著,頓了頓又道:表哥留在此處替我,也是一般。”那周景初聽見表哥一詞,受寵若驚,喜出望外,連忙應下。當下,三人將林常安送出門外,看其轎子遠去,方才折了回去。 少頃,會賓樓酒席送到,三人入席。席間,周景初一面大肆夸耀周家權勢,一面竭力奉承季秋陽,說道:“老弟,你如今中了探花,又為周老大人青眼相中,往后前程自是不可限量的。可惜你早早定下了親事,不然請周老大人在這京中為你尋一名門閨秀作伐,豈不強過那商戶女子百倍?”季秋陽聽了這話,十分不悅,說道:“那些名媛閨秀,出身極高,過了門來只怕就要仗勢壓人,在下這窮秀才舉業出身的,恐高攀不上。”周景初哈哈笑道:“老弟你也未免忒自輕了,你如今是科舉新貴,這京里多的是想同你結親的人家哩!就是之前我那表弟與你說和的童小姐,如今還待字閨中。我看那親事極好,偏你老弟不愿意。這鳳凰無處可落,雉雞倒棲梧桐,這世上的事,哪里說理去!” 季秋陽聞聽此言,心中恚怒。李仲秋瞧了出來,連忙勸酒布菜,便將此事揭了過去。 這一席酒宴直吃至傍晚時分,那周景初方才扶醉而歸。 待送了客人,李仲秋便問季秋陽道:“這林常安是鐵了心要將哥哥挾到船上去的,哥哥預備如何?”季秋陽冷笑道:“他要挾我上去,我卻一定要落套么?今非昔比,這世間的事也不能盡隨了他們的意。”李仲秋聽他這話,心里已然明白,只問道:“明兒謝了恩,只怕上頭就要分派官職下來。哥哥作何打算?”季秋陽說道:“明兒進宮謝了恩,我便先向吏部告上兩月的假,回徽州成了親,再去赴任便了。橫豎咱們這新晉的士子,就封官也是有限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求親 當下,兩人閑談了片時,眼看也將掌燈時分,因酒席吃了一日,雖還不曾吃過晚飯,卻也不覺餓。李仲秋便吩咐家人造了些鮮鲊湯水,二人吃過就罷了。 翌日,不到五更天氣,兩人起了個黑早。家人為今日有事,早早預備下了粥飯點心,這二人草草吃過,便各自穿戴齊整,預備出門。 李仲秋因看季秋陽果然不曾穿林常安送來的那身衣裳,不由笑道:“哥哥這倔脾氣上來,幾頭牛也拉不回來了。”季秋陽只笑了笑,并未接話,二人遂登車而去。 車行至宮門前,早已有人先到了,停了幾輛藍綠呢子的車轎。道邊搭了幾座敞篷,供人歇坐。 季秋陽同李仲秋下車,雖是暮春天氣,因是清晨時候,日頭未出,那風吹在身上,還頗有些春寒料峭之意。 兩人下得車來,卻見宮門緊閉,那些舉子雖到了幾個,卻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