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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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日考完,季秋陽心中雖也自覺文章做得十分順暢,倒也并未料到竟能得中頭榜第四,事到眼前也甚覺意外,便向李仲秋自謙了幾句,又道:“還要多謝老弟替我張羅,若是還在棧中,這許多人只怕就鋪展不開?!崩钪偾飻[手道:“你我之間,那是何等的相交,哪里有這許多客氣話說!” 正說話間,外頭又一波報錄人趕來,都各自嚷著:“給李老爺?shù)老?!”送了報貼上來,原來那李仲秋也中了第三榜第十五名。 這一回卻令李仲秋喜出望外,季秋陽也忙向他道喜。李仲秋喜不自勝,一面招呼那來報喜之人,一面連聲打發(fā)下人到城里宜賓樓定酒席宴客。街坊四鄰眼見這院子里一舉出了兩位舉人,都上趕著來道喜稱賀,亂哄哄的擠了一院子的人,李家下人擺了一地的條凳,也還坐不下。 正自亂的不可開交之時,周家與林家皆打發(fā)了家人送了盒擔禮物過來,稱給他二人賀喜。這兩人收下禮物,又細問那兩家來人,方才知曉原來林常安也中了二榜第七,說道:“我們公子聽聞二位高中,十分高興,本要親自來賀,奈何家中賓客盈門,不能抽身,這才打發(fā)了小的等來給二位道喜。些許微禮,給二位老爺賞人,還請兩位老爺不要嫌棄才是?!奔厩镪柾钪偾锫犅劻殖0惨仓辛?,連忙打點禮物回禮,又使人請林家下人進屋吃茶。 便在此時,門外又傳來一陣喝道之聲,守門的小廝只見一頂轎子在道邊落下,跟著的是周景初身邊的小廝,連忙向里報了。 季秋陽同李仲秋一道迎了出來,那周景初穿著玄色大氅,寶藍深衣,凈襪緞靴,下的轎來,望著兩人深深一拜。那二人也忙還禮不迭,便將周景初讓到屋里去了。 待進的堂中,李仲秋是此間主人,便請周景初上座,令下人燉了好茶上來。 周景初便向著兩人道:“在下早知二位必非池中之物,果然今朝高中!尤其是這季公子,咱們相交之時,在下在旁冷眼旁觀,只覺公子正氣凜然,品格高潔,必然不是俗世中人,今日一看果然如此!可笑那日那些娼妓優(yōu)伶只當公子是凡夫俗子,只要來吊公子的膀子,當真自不量力。還是在下斥退了他們這些人畏懼在下,這才好些。不然公子日日只被這些小人肆擾侵犯,哪里還得個清閑,又怎能靜心念書!又或為本方學政查訪得知,不說這些小人可恨,反論公子德行不修,也于科考無益?!闭f畢,便連道了幾個僥幸。 季秋陽聽他嘴里那話是非顛倒,肚里暗暗發(fā)笑,當面卻也不戳破,只是一臉正色道:“周兄所言正是,在下中這功名,多得周兄之力!若無周兄,在下念再多的文章,恐也是無用了?!?/br> 那李仲秋在旁聽著,也是暗暗偷笑。偏生周景初聽不出話中端倪,點頭說道:“季公子這話可是不錯?!庇洲D言道:“一則是在下之力,二來呢也多承了周老大人的情。公子的才學自是不必講的,然而如今這個世道,單有才學是萬萬不夠的。今次主考的劉大人,乃是周尚書老大人的同窗同年,那至交之好自不必提。咱們既相交一場,在下豈有不為公子效力的?往日在周老大人跟前,在下也曾極力稱贊公子的人品才學。周老大人便問起公子是何人,周府上的清客相公,卻沒一個知道的。還是在下說了,周老大人才知道,還說既是這樣的人才,便該為朝廷效力。公子且想,周老大人既有這等言語,豈有不同劉大人舉薦的?那劉大人為國家選拔人才,也是一心招募賢良之士,又同周老大人是多年至交,故此成全了公子這番功名。公子如今金榜題名,來日還該到周府上去道聲謝才是?!?/br> 季秋陽聽他這番言語顛三倒四,心里雖不大高興,面上倒不好指摘,當下說道:“周兄所言甚是,然而如今我也不算功德圓滿。下月還有一場殿試,待殿試完了,我再去拜見幾位老師方才,當面請教,才是正理。” 周景初點了點頭,說道:“公子到底是讀書識禮的人,比我這粗人要精細的多。公子所言不錯,我倒是急躁了。” 三人說了一陣閑話,李仲秋又問道:“聽聞林公子也中了,周兄不知可去道過賀了?”周景初頷首說道:“那自然是一早去過的,雖則林公子的榜放的晚些,但似俺們這等本家,自是上心的。今兒天不亮,我便打發(fā)家人到貢院外頭守著了,待榜一發(fā)出來,便叫人抄了來??搭^榜沒有,我心里雖焦急,但知曉林公子是個有大福的人,也不擔憂,果然第二榜就有了!”說畢,又滿口稱贊道:“到底還是周老大人為人清廉,便是自己的親外孫,也不曾借半分情兒與他。不然林公子便中個頭甲又有何難!” ☆、第一百七十章 誣告 他這一席話畢,季秋陽與李仲秋便對望了一眼。李仲秋便笑道:“周兄這話可是不假,周老尚書自然是清廉的,林公子又是有大福之人,誰人能和這樣的門第相匹!” 周景初見他出言,便望著他道:“老弟,聽聞你今次也中了。雖是三榜第十五名,到底也是朝廷的功名。老弟既然中了,就要好生為朝廷效力,方才不負了周老大人一番栽培之意?!彼麧M嘴溜須,將周府并那主考的劉坤捧入云端,倒好似眾人得中皆是這二人的功勞。 季秋陽聽的心中好笑,當著面前也不好讓人難堪,只是說道:“這科舉已畢,武舉只怕也就在眼前。以往聽周兄說起,要入武學干前程,不知周兄預備的如何了?”周景初將手一擺,大笑道:“我與這功名倒不大放在心上,卻是家父十分上心,日日督促,過問功課。故此,這兩日我也少出來走動,或在家中溫書,或到學里練練功夫。倒讓這起平日里走動慣了的朋友抱怨的緊。”李仲秋接口笑道:“也不過是讓嬌紅埋怨兩句就罷了?!?/br> 周景初道:“近來倒不大見她了,她有什么話說?”李仲秋說道:“也沒別的,只是之前在一位朋友的酒席上見她。她望著我埋怨說周兄最近只叫琳娘的局,不照應她了?!敝芫俺跽f道:“我原本同她也沒什么深交情,只是來往多些。近來看她嘴里的喪氣話頗多,我就有些不待見她。那琳娘年紀比她小些,倒是懂事,才貌雙全,局面上應酬功夫也比她好,又會撒嬌討巧,怪不得人多疼她些。如今也不是我,我看旁人喊她的也多。這嬌紅也別總怨怪旁人,人不喊她,也想想到底是個什么緣故?!?/br> 李仲秋聽了這話,只一笑罷了。季秋陽卻道:“周兄如今既要干前程,這樣子的人還是還粘連的好。倘或被上頭查知,恐有些話說。”周景初說道:“公子說的是,我自家也有分寸。”言罷,外頭周家小廝跑進來,說家中奶奶有事請他回去商議,他便起身去了。 待他去后,李仲秋便向季秋陽道:“這位老兄往日看著也是個豪爽灑脫之人,怎么今日滿嘴只是這些阿諛奉承之言?”季秋陽笑道:“他托賴著周府混前程,自然要巴結著些。說起來,也還是個世故之人?!闭f話間,外頭有人進來報說,那宜賓樓的酒席到了。 李仲秋便督率著下人小廝在院中擺了,請來道賀之人入席吃酒。眾人見有便宜酒飯,又是人家的喜事,樂得來巴結奉承,沾些喜氣,這一日的酒直吃到人定時分,人才漸漸散去。 余下幾日,不時有人來道賀送禮。季秋陽日前投宿的那間吉升棧老板,聽聞他高中,也打點了兩盒子禮物,親自帶了人送來,季秋陽亦有回禮不提。似這等人情往來,一連行了七八日,也還不曾清凈。 卻說這日正午,這兩人因看天氣和暖,便吩咐家人將飯擺在院中,兩人便在院中坐著吃飯。 李仲秋瞧那院子里草木蔥郁,兩株杏樹都已開了花,粉白淺紅,正如云霞蒸騰,煞是好看,便向季秋陽道:“這日子過得可也快,轉眼都是這個時節(jié)了。哥哥科舉既已中了,可有寫信回家報個信兒?也好讓你那沒過門的娘子并外家高興高興?!奔厩镪栒f道:“這里離徽州路途遙遠,一封信過去少不得也要半月一月的功夫。且下月初四又有殿試,我心里想著待殿試過了,一并回去當面告訴她們罷?!崩钪偾镄Φ溃骸案绺邕@回去,少不得要送頂珠冠與你那娘子戴。他們商戶人家,得了這樣一位乘龍快婿,還不知怎么歡喜哩?!?/br> 二人正說笑中,忽見周景初大步自外頭走來,向二人說道:“你們兩個吃的好自在酒!” 這兩人連忙起身讓座,又令家人添了杯盞碗筷,說道:“周兄怎么今兒有空過來?”又責備門人道:“客來也不知會一聲!”周景初先說道:“不必責備小子們,是我急著進來,他們擋不住?!北阆蚣厩镪柤奔眴柕溃骸凹竟訋讜r得罪了張炳懷?!那廝如今檢舉,說你德行不修,早年間調戲他娘子,告到了學正那里?!?/br> 那兩人聞言,吃了一驚。李仲秋便說道:“老哥,這話不是玩笑的,你可莫作耍?!敝芫俺跽f道:“我哪里還不知道輕重么,敢拿這樣的事來玩笑!”季秋陽雖見他說的懇切,究竟此事也還有些荒謬唐突。正在將信將疑之際,外頭里長帶了一名青衣人進來,說道:“哪個是季秋陽?”季秋陽見狀,張口應了一聲。那里長倒還敬他是個讀書之人,又知他新中的舉人,說話倒也客氣,道:“此是國子監(jiān)差來的差人,尋你有些話說。”那青衣人便說道:“國子監(jiān)學正童老爺,傳你進去問話?!奔厩镪柋銌枺骸皠訂栆宦?,可知是什么事?”那青衣人道:“我怎么知道,老爺?shù)姆愿?,你只跟了去就是了。”言畢,就拿了拿人的文書出來?/br> 季秋陽接了文書一看,果然是國子監(jiān)的傳人令,心里暗道:看來此事是確有的,我卻不好就這樣去的,一切皆不知情,去了只恐落他圈套。便說道:“勞煩大哥回去上覆一聲,只說在下染了風寒,病在家里,不能下地。待好時,再去見老師便了?!蹦侨吮亲永锖吡艘宦暎f道:“哪有此事!你好端端的在這里,又怎么病了?何況老爺要的人,誰敢不去不成?!你不要說你是什么新中的舉人,便是新登科的狀元,也還不敢違了咱們老爺?shù)姆愿?。你是個什么磕頭蟲的小老爺,在這里拿大混充!”說著,就要季秋陽立時同他去。這般嚷鬧了一陣,還是季秋陽拿了銀子出來,周景初與李仲秋又在里面說了些好話。那廝方才面色和緩,說道:“既是你當真病了,待我回去回稟老爺便了。然而若老爺定要你去,那也是沒法子的事兒?!毖粤T,收了銀子,同那里長揚長而去。 打發(fā)了這人離去,那周景初又道:“如何?這般你可信了罷?公子同他娘子何時有這等事的,叫他這樣亂告?!?/br> 季秋陽當即便道:“這可是胡說了!我與他娘子已是多年不見了,又怎會有調戲一說?”周景初沉吟道:“這般說來,老兄同那婦人是有些相交了?”季秋陽見瞞不過,只得點頭承認,將兩家世家之誼講了,又道:“雖是這等,也只是朋友相交,我并無半分無禮逾矩之處。張炳懷這廝舊年同我有些不合,日前席上周兄也當看在眼里。這廝懷恨在心,誣告我也罷了,卻連他自家娘子的名節(jié)也不顧了,當真是下作至極!” 周景初將腿上一拍,說道:“這就是了!我也是聽國子監(jiān)當差的朋友說起這個消息,乍聞此訊,心里也只是不信,只想著季公子那樣的人,怎會做這樣的勾當。但那朋友說起,張炳懷那廝在學正跟前說的有鼻子有眼,還拿了什么證物出來,說是舊年你調戲那柳氏,私下送她的東西。我聽了這事,一時也不及細想,只著急來告訴你。學正童大人,最是剛正不阿,憎厭讀書人品行低劣的。如今聽了那廝的控告,氣的胡子亂戰(zhàn),就要派人來拿公子去。公子還是快些想個法子,這殿試就在跟前,鬧出這樣的亂子,可不是玩笑的?!?/br> 季秋陽眉頭一皺,說道:“我本無此事,又要想些什么法子?既是他這等誣告于我,我便同他到學正跟前對峙去,我便不信,這張炳懷有這樣大的能耐,能顛倒黑白的?!敝芫俺踅沟臐M頭大汗,說道:“我的公子,你當真是個正人君子,不知這小人下作。他娘子一口咬死了你調戲她,人證物證也編排下了,只等你往那套里鉆呢。即便沒有這回事,學正老爺也聽了你的話,但這一來二去,必定耽誤你殿試。如今圣上又十分看重這科考,那童大人若在御前上個個本子,你老兄還有什么功名在么!” 季秋陽聽他言辭懇切,心里暗道:此話倒也不虛。這起小人可是什么事都能做下的,上一世我吃這樣的虧還不夠么?思來想去了一番,方才沉吟道:“話是這樣講,然而如今又有什么法子?!敝芫俺跽f道:“公子既同我那表弟相交甚好,怎么不托他走走門路?請周老大人下個帖子,同童老爺交代一聲。那童老爺當日也是周老大人的門生,再不會不聽他的吩咐?!?/br> 季秋陽心里倒不大愿意同這周府并林常安牽扯過多,然而他在京中人脈不廣,就結識了幾位朋友,也盡是些使不上力的。想了一番,只得依言道:“也罷,我這便到周府上拜望一番?!蹦侵芫俺趼勓?,卻倒十二分的歡喜,連忙攛掇著季秋陽換了衣帽出門。 門口早有車馬等著,兩人乘了車,便往周府行去不提。 ☆、第一百七十一章 求情 一路行至周府角門上,只見門上擺著兩列條凳,坐著許多身著短衣之人。 周景初領了季秋陽上前,其內一年長者識得他,便起身問道:“公子今兒來的早?!敝芫俺跎锨巴还笆?,問道:“林公子可在府上?”那人笑道:“公子怎么糊涂了,今兒林二小姐進府,表少爺必定是哪里也不會去的?!蹦侵芫俺跻恍Γf道:“卻是我忘了?!庇值溃骸拔覍に行┰捳f,不知請見方便與否?!蹦侨说溃骸靶〗阋辉绲降?,這時候也該安頓下了。我差個人進去問問。”說畢,便打發(fā)了一個小廝進二門去問。 周景初立在門上,因無事便同這些周府的門人說笑不絕。季秋陽冷眼旁觀,見他同這些走卒家奴言談之間也十分的低聲下氣。 等了片刻,那小廝自里頭出來,向二人道:“表少爺在書房里同老爺說話,請二位到花廳里等候。今兒府里女客多,還著個人同跟進去,不要走錯了路,撞見了什么人?!?/br> 周景初連忙答應著,適才同他搭話之人便說道:“既是這等,還是鸚哥兒你帶他們進去罷。”那名喚鸚哥兒的小廝應了一聲,旋即扭身往門內去。 周景初扯了扯季秋陽的衣袖,二人連忙跟上前去。 鸚哥兒領著兩人直往里走,一路上經過幾個花園,轉過好幾條抄手游廊,季秋陽只覺滿眼皆是涂油抹朱、描金錯彩的雕梁畫棟,道邊皆是奇花異草,花花綠綠,眼花繚亂,如入山陰|道上。 又走了片時,漸漸便有那三四等的仆婦丫鬟行走,兩人不敢抬頭直視,只低頭行路,卻見道邊有許多裙褶過去。 這般行了大約一炷香功夫,好容易走到一所小小院落之內。季秋陽見這院子甚是小巧雅致,院墻以竹籬圍成,籬上纏著些豆藤花蔓,院里栽著些竹子、松柏,還有一方小小的菊圃,時下并非花開時節(jié),便只見些新綠的葉子。院落當中便是一間三開間的屋子,屋頂蓋以茅草,墻上也未加修飾,只是磚墻本色。屋子當間堂上懸著一塊匾額,書著工工整整的“竹隱居”三個大字,卻不知是何人的筆墨。 鸚哥兒引著兩人進的堂中,便向兩人說道:“二位且在此處稍候片刻,少爺如今還在老爺書房內,就待來也。”說畢,便蹦蹦跳跳出門去了。 這兩人登堂入室,季秋陽觀這堂上擺設,并不見什么華麗鋪陳,只擺著幾張竹桌竹椅,月洞門上也吊著竹簾,堂當中擺著一架屏風,也畫著幾叢竹子。他看了一回,便向周景初道:“這里倒是個清幽之所,只是過于造作了?!敝芫俺跣Φ溃骸斑@里原是周老太公在世時,晚年休憩之所。那堂前懸著的牌匾,是周老太公的親筆。”季秋陽聽聞,默然點頭不語。 兩人閑談幾句,便有周府的家人端了果盤茶盞出來,請兩人吃茶。 這二人在堂上坐了約莫頓飯功夫,那林常安方才姍姍而來。 只見他身著家常衣裳,頭上也沒戴冠,自外頭大步走進,還沒進門,便先揚聲道:“我來遲了,勞二位久候。”這兩人也連忙起身,同林常安拱手見過。 林常安讓兩人坐了,自己在旁相陪,又使人重換了茶果,便向季秋陽笑道:“聽聞先生此番得中頭榜第四,當真是可喜可賀。我本要親自道賀,卻為家務纏身,不得前去,先生勿怪?!奔厩镪柨蜌饬藥拙洌f道:“公子此回也金榜題名,年紀輕輕便有如此作為,來日前程必不可限量?!绷殖0参⑽⑤笭?,又問道:“下月初四,便是殿試。不知先生預備的如何?先生平日里主意便十分高明,想必那廷策殿論也當不在話下才是。”季秋陽說道:“在下原在家中預備,然而誰知卻應了那句老話——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一樁天大禍事便砸我頭上,如若不能消弭,就不要再說什么殿試,只恐這功名連帶秀才的名位也要給削掉了?!?/br> 林常安聽聞此言,面上似是吃了一驚,連忙問道:“先生何出此言?究竟出了什么變故?”季秋陽還不待答話,那周景初卻一早急了,搶話道:“季公子吃小人作弄了!”說著便將那張炳懷如何狀告季秋陽一事向著林常安一五一十的說了,又道:“便是因此,季公子托我引見,托賴公子,看公子怎么想個法子,轉彎向周老大人說了,求那童老爺高抬貴手罷。進京應試一遭,好容易!要是功名便為此事削了,那也當真可惜?!?/br> 林常安聽過,沉吟道:“論起來,這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這等陳年舊案,是再無證可取的。何況那柳氏既說為先生調戲,那當初為何不告官,卻要拖到如今,等先生中了舉、上了榜,她也嫁過人了方才去告?可見這里頭必有蹊蹺?!奔厩镪柌逶挼溃骸霸谙录抑型@柳家乃是世交,因她家道中落,在下往日也曾幫襯過一二,故此走動頻繁些。然而日常相交皆是以禮相待,絕無半分不軌之處,那調戲之說更是子虛烏有。只是不知那柳氏從何處捏來的證據(jù),定要攀誣于我。在下便想請公子代為打聽一二,看看究竟是個什么情形?!?/br> 那周景初在旁亦說道:“聽聞柳氏的老公,同季公子往日很有幾分齟齬,想必是他從中作梗,逼迫他娘子來行這樣的事兒。弄出這個圈套來,好來作弄季公子。”林常安聽了,說道:“這話卻也難說,雖則此事不好取證,不過憑人爭辯。但是秀才失德,卻不是小事。這位童大人我卻知道,那性子最是古直不化的,眼里揉不得半點沙子。又是風雷一樣的性子,聽聞有這樣的事,是斷沒放過的道理。偏他腦筋又不大靈活,凡事聽人撥弄的多,其中是非曲直卻難看得分明。此事那柳氏既托其夫代為控訴,必定將先生描繪的惡形惡狀,劣跡斑斑,他必已先入為主,再難聽進旁人的話去。先生若到他跟前,憑是舌燦生花,也難說動他心腸。何況他那脾氣,人到了跟前,是容不得分辨,定然是一頓板子,就要革除名號。然而好在先生是新中的舉人,他也不好過于任性處置。先生又將那來拿人的差人打發(fā)了去,此事便大有回旋的余地。倘或先生那時跟了那人去了,這事便就死了。先生先不要急,我外祖家這幾日也忙碌。待稍過兩日,家中空閑了,我必抽空向外祖說了,跟那童老爺問問。” 季秋陽見他應承,連忙起身,拱手作揖相謝。林常安哪里肯受,也立即起來還禮。兩人推了半日,那林常安方才受了他半禮。 此事已畢,季秋陽同周景初也不急立時便走,三人重新落座,講些閑話。 季秋陽便問道:“聽聞林姑娘進京了?這一路想必走的辛苦。”林常安點頭道:“她是正月十七動的身,因為唯恐誤了朝廷的選期,路上便走的急了些。好在一路平安,也不曾耽誤。今日才入的府,已然見過外祖。外祖母,如今在外祖母房里安頓了?!奔厩镪栃Φ溃骸斑@林姑娘平日里說話行事便與尋常姑娘不同,想來此番入選宮廷,必定是要遂那青云志了?!绷殖0残α诵?,說道:“只是meimei卻有些落落寡歡,若是能見著先生,先生開導開導也是好的,旁人說的,她只是聽不進去。” 季秋陽憶起先前林小月日常所言所行,心里也暗覺入宮只怕并非此女一己之愿。然而皇命難違,誰也違抗不得,只得閉口不語。 那林常安又轉言笑道:“先生如今中了舉,就要回徽州成親了么?”季秋陽一笑,說道:“待殿試完畢,便即回去。在下出來也有小半年功夫了,也不曾有幾封書信回去,徽州那邊尚且不知怎么盼望。還是早些動身,免叫他們憂心。”林常安又問道:“先生會試已然高中,那殿試論怎樣也差不了的。這科考一畢,朝廷便要分派封官。先生若是做了京官,莫不是要把娘子帶到京城來?我臨來時,聽家里說起,徽州綢緞鋪子的生意,差不多都是傅姑娘打理。傅員外家中,也并沒個頂門立戶的男子,這女兒一旦離了身側,家里恐沒了照應。倘或不帶來,新婚夫妻便就分居兩地,只怕也是不好。”季秋陽說道:“如今就論做官,也未免太早。不知朝廷的意思,就此閑置也未為可知。” 林常安笑道:“哪有這才登科的新貴便就閑置的?先生這話,也未免過于自棄了!”季秋陽說道:“也就走一步瞧一步罷,我只想先把這終身大事了了,不然總是一樁心病?!绷殖0残χc了點頭,也不再接話。 那周景初在旁聽二人閑講,只聽了個目瞪口呆,半日插不進話去。好容易看兩人都靜了,才要開口,那林常安卻又道:“因meimei進京,許多經年不會的兄弟姊妹今兒都來了,家中忙碌,不好招待二位,二位勿怪?!奔厩镪柾芫俺趼犃诉@話,便都起身,說道:“公子家事忙碌,自便即可,我們就去了?!比擞终f了幾句,便即拱手做辭。林常安仍叫那個鸚哥兒領了兩人出去,他自家便先進后面去了。 這兩人出了周府,周景初還要向季秋陽賣弄權勢,說了兩句自己也覺沒什么意思,也就閉口不語。車子行回李家,一路無話。 ☆、第一百七十二章 誘騙 二人乘了車子,往家行去。那車行甚快,一路揚塵飛土,只片刻功夫,便已到了李家門上。 到得門前,兩人下車,季秋陽便邀約周景初到家中小坐。周景初推家中有事,辭謝而去,他便獨個兒進門。 回至家中,李仲秋正于書房內等候消息,聽聞他回來,連忙搶步出來,將他引入書房,不及令家人上茶,便細問緣故。 季秋陽便細細告訴了一遍,李仲秋聽得只是連連頓足,又道:“這般說來,還是一無消息?!奔厩镪枔u頭道:“林公子雖有應承,卻也并未答應死了,聽他口里的話,且是松動?!崩钪偾锒笸蟮溃骸叭绱?,哥哥要如何才好?轉眼就是四月殿試,竟為這點小事,要耽誤了哥哥的前程么?”季秋陽并不答話,只在心里忖道:且不論此事真假,這點子事在周府那樣的人家面前又算些什么?林常安不肯一口應下,想必是另有所圖。依著往日我與林家往來情形瞧來,這戶人家絕非施恩不圖報的。往昔我倚賴他們已然過多,要是再出了這樁事,在他們手里的把柄可就越發(fā)多了。思前想后了一回,卻并無一個良策妙方。 李仲秋看他臉色陰沉,皺眉不語,情知他為此事心煩,一時也不知如何開解,便岔了話道:“今兒有封打徽州來的信,自吉升棧里轉來。我想是哥哥的家書,不敢擅自拆封,還在我書奩里放著?!奔厩镪柭犅劵罩輥硇?,便暫且將那煩心事擱在了一旁,連忙道:“那信在何處?”李仲秋莞爾道:“我知道哥哥必然心焦。”說著,便親自走去開了書奩,將信取來與他。 季秋陽接過信,卻見那發(fā)信的是煥春齋掌柜,不由心內暗道:莫不是店里出了什么差錯?不然他再不會此刻寫信上京。想著,便將信拆了封,看了一遍。 原來,這煥春齋掌柜信中所說,乃是傅家新近開起來的霓裳軒一事。林家繡坊所供繡品,雖精貴難得,卻也不算太過稀罕。何況織品繡件,等閑人家耗用極慢,一年到頭也未必能更換幾條被罩椅搭。倒是傅月明搭賣的香料,生意很是紅火,其香品清絕奇特,民間等閑難得一見。且香料一物,日常耗費極快,富裕些的人家并那些附庸風雅的士子淑女,無不日日熏香,所需甚多。傅月明又將些細小繡件例如手帕、汗巾等物,用香料熏過,婦女姑娘亦也十分喜愛。硬算起來,霓裳軒里的繡品生意竟是托賴了香料買賣的福。然而傅家終究初涉此道不久,許多門路竅門一毫不通,原料告罄便進貨無門。四處求問發(fā)賣這些東西的商人,徽州城里幾間香料鋪子,因看傅家生意眼紅,又豈會告訴他們。霓裳軒的香料生意便逐漸難以為繼,連帶著綢緞買賣竟也有勢微之相。傅家二老于這生意并不上心,倒是傅月明為其所苦。 季秋陽看了信,不覺暗自納罕:以往并未聽聞傅家有什么能調配香料的能人異士,也并不見什么祖?zhèn)鞯姆阶?。怎么她忽然想起來做這買賣?又一轉念道,若非上一世遭劫,我卻也再想不起來要cao此商賈行當,更不必說要與那胭脂水粉打交道了。雖是外祖那邊傳過來的方子手藝,上一世人前我卻是連提也不曾提過的。何況今世與上一世早已大不相同,就是有些什么變故,也不算稀奇。 想通此節(jié),他又暗道:我雖并不貪圖岳丈家里的錢財,但既然她樂于此道,我便助她一助又如何?煥春齋浸yin此道已久,自有其進貨的門路。霓裳軒不過是捎帶著做些香料生意,所需能有幾何!想了一回,他便辭了李仲秋,回至屋中,寫成一封回信,拿套子封了,吩咐竹心投遞出去。 料理了此事,他便只在屋中發(fā)悶,苦思對策。然而他在京中人脈不廣,就有些手段,也難于施展。直至紅日西斜,外堂上擺下了晚飯,李仲秋打發(fā)了家人請他,他方才出去。 這般又過了五六日,周府上只是沒個動靜。雖也托了些旁的門路去潤通打探,卻如泥牛入海,一無消息。連那張炳懷亦沒了聲息,他原是在西城租了一間二進的院落,同他那娘子一道居住。自出了這樁事,他們一家子便不知遷到了何處。季秋陽原想上門同他理論,卻撲了個空。 眼看殿試日子已臨近眼前,此事仍不見個分曉,季秋陽越發(fā)心焦上火。李仲秋看不過去,便勸他道:“既然他們沒了動靜,想必此事就這般過去了也不定。”季秋陽卻道:“你哪里知道,這事犯在學正手里,并非尋常官吏。只要他肯,隨時便能革了我的功名。我這幾日私下揣測,這些人怕不是捏了個圈套,只等我鉆進去。若我不肯求人,這案子便是坐死了,今年科考廢了不說。我廩生名位已革,往后功名這條路自是再也走不通了?!?/br> 李仲秋聽了,便問道:“既這等說,哥哥還不再問問林家公子?”季秋陽嘆氣道:“他若肯管,也不會到眼下了。”李仲秋道:“哥哥這也未免過于喪氣了,興許人家家事忙碌,一時忘了也是有的。如今宮里選秀也在眼前了,哥哥既說他們家有待選的女兒,沒個空暇也是常理之內。” 季秋陽只覺無望,李仲秋不依他之言,還是硬托了周景初待為說和。那周景初倒是一口應下,又隔了兩三日,三請四請才把林常安請了出來。 這日,季秋陽在會賓樓包了間房,備了一桌酒席,轉為請林常安,邀了李仲秋并周景初坐陪。 這三人來了近一個時辰,清茶點心吃了許多,白不見正主兒到場。 又等了許久,一壺茶換了兩遭,那林常安方才姍姍來遲。 季秋陽與李仲秋雖等得心頭火起,奈何正有求于他,當面也不好發(fā)作,只是寧耐著與他寒暄。 眾人見禮已畢,賓主入席落座。 酒菜未上,那林常安便先開口道:“我也不是推諉,我也知先生心焦,然而我家中近來事情委實過多。先是因今年春闈,我中了個榜,名次雖是微末,奈何眾親友愛惜,往來應酬也就不少,待這些人情往來料理干凈,也就進去了十天的功夫。偏生這時候我外祖母又病下了,我自小不在她老人家跟前,半日孝道也不曾盡過,自然不能推諉,日日侍奉榻前是不敢辭的。我家小妹被戶部抽中,見在選秀名冊之中,此事先生也知。宮中大選就在眼前,許多事宜也要提前打理。這許多事疊在一處,當真令人焦頭爛額。先生那事,我前幾日也托人打探了。童老先生果然不好說話,只說人證物證俱全,定要先生過去答話。話里的意思,這案子就是死了。還是看在我外祖面上,方才沒立逼著先生過去。不然,先生怎得這幾日清凈?然而余下的,也當真是無法。”說畢,又搖頭道:“先生若當日檢點,也不至落了把柄在人手里,以致釀成今日之禍?!?/br> 季秋陽聽了這番言語,竟已是認準了自己就犯過那事,只是閉口不言。那李仲秋按捺不住,便道:“便再無別法可想么?我哥哥進京一次不易,科考一途的艱難,公子心里也清楚。還望公子出力,我這廂謝過了。”說畢,竟起身望著林常安躬身作揖,行了個大禮。 林常安連忙起身,還禮不迭,又向季秋陽道:“先生倒當真交了個摯友,所謂患難見真情,也就是這般了罷?先生教了我一場,如今先生有難,我莫不是竟袖手旁觀不成?”說畢,略停了停又道:“如今倒有條路,只怕先生不肯?!?/br> 李仲秋與周景初都急忙問道:“什么路?”季秋陽倒只是默默不語。 林常安便望著季秋陽,緩緩說道:“這童老大人是萬般不求人的,當真是鐵面無私,任是誰的情面都不行的。但他卻有一件難處的事兒,若是先生替他辦成了,那件事自然就煙消云散了?!崩钪偾镉謫柕溃骸熬烤故裁词??依著童老大人的官望,尚且不能辦。我這哥哥只怕更無法子了,這卻未免是刁難于人?!绷殖0参⑽⒁恍Γf道:“倒也不算什么刁難,此事卻也必得先生這樣的單身男子方可辦成。”一語未休,便即說道:“這童大人如今已是知天命的年紀了,膝下并無個兒子,只三十四歲那年,房里小妾養(yǎng)了個女兒,就此愛若珍寶。這位小姐養(yǎng)到如今也大約有十六歲上下了,聽聞也是生的花容月貌,知書識字兒的,卻因些細故再不能許人的。此便是童老大人一塊心病,先生若能將他這塊心疾除了,還有什么事不能了了?”言罷,只是望著季秋陽,看他久久不言,又笑道:“想必先生是顧忌前頭定下的親事,然而傅家不過商賈門第,這小門小戶出身的女子,難免不有些毛病,怎能和世家千金相提并論?何況世間悔婚也是常情,先生又何必拘泥?” ☆、第一百七十三章 轉機 周景初與李仲秋聽了林常安這番言語,皆不敢做聲,都望著季秋陽。 那林常安又笑道:“先生若是心有顧慮,也不必急著回話,多想幾日也未為不可。只是這時候,卻只怕不等人了。今兒已是三月二十四了,朝廷定于四月初八殿試。先生只顧拖延不打緊,那童大人的脾氣卻不大好,一時惱了是不認人的。到時候可惜的只是先生的前程。” 周景初亦在一旁勸道:“季公子也好生想想,甚的好女子,值得這般為她?不過一商賈人家的女兒,怎能同這等千金小姐相提并論!先生答應了這門親事,立時便能消災解厄,此為一則。二來這位童大人,在朝為官已有多年,非等閑小可人家可比。公子既然從考,必是要走仕途的。俗話說,朝廷有人好做官。公子若得了這樣一位丈人,日后的路豈不平坦許多?何況那位童小姐,既是仕宦人家出身,必是一位知書識禮的閨秀。公子若結了這門親事,那真可謂是魚熊兼美,獲益匪淺。這樣的好親,平日求也求不來,如今送到公子門前,竟要推出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