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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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秋陽看不上他們這等酸樣兒,便說道:“興許那小公子果然有些才學,自己考上也為未可知。”那二人皆嗤之以鼻,又奉承周景初道:“周尚書老大人近來可安好?近來風雪不住,倒恐他老人家身子承受不住。我們倒也想時常進府請個安,只怕攪擾了老大人清凈。”周景初頓了頓,方才道:“他老人家也還好,雖有了年紀,倒還硬朗。就是宮里太妃娘娘近日染了風寒,倒叫人好不憂心。” 那兩人連忙沒口子的問詢,又道:“要說這周老大人便與旁人不同,絲毫沒這京官的清高習氣,待人總也和和氣氣的,半點也不見拿班作勢。”周景初也只笑了笑,并不接話。 季秋陽聽了這番話,不禁笑問道:“二位既不曾見過周尚書,又怎知的這般真切?”那兩人登時漲紅了臉,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孟懷通便又岔了話頭,向周景初問道;“聽聞周府上二小姐的千金,也在戶部選秀名冊上,可是來年進京么?”周景初這才道:“那府上的事,我也不大清楚。”那程光年卻聽不出好歹來,只顧恭維道:“周兄這話就自謙了,誰不知周尚書看重周兄,雖是個本家晚輩,也當親生的孫子一樣看待!那邊的事,周兄不清楚,倒還有誰清楚呢?”孟懷通亦接口道:“宮里見有周太妃娘娘,大前年進宮的林大小姐,如今也已是才人了。這二小姐再要進了宮,當真是錦上添花,喜上加喜。只為此事,周兄便該痛飲三杯了!” 那周景初一言不發,卻聽季秋陽忽然淡淡說道:“咱們這些人,還是少要議論這些事情的好。” ☆、第一百六十章 譏刺 那兩人聽了季秋陽的言語,不禁兩頰緋紅,怒上心頭。 程光年當先便向季秋陽斥道:“你這人當真是好生討厭,坐在這里,只顧是言不是語的冷嘲熱諷。若不是看你是周兄請來的客,一早便使人將你叉了出去!還容你在這里搬弄唇舌。” 季秋陽聽這話無理可笑的緊,便說道:“今日做東的若是你程兄,我自然早早退席。然而如今請客的是周兄,主人還沒發話,你倒替人做起主來了?”那程光年聽聞此語,方才自悔失言,深恐周景初動怒,忙要賠話。周景初忽的將桌上重重拍了一下,說道:“咱們吃酒罷,這些沒要緊的閑話,不講也罷了!” 那程光年與孟懷通皆討了個沒趣,各自緘口不言。張炳懷更是沒個插口的余地,季秋陽淡淡的也不多話,席上一時沒了聲響。 好在正當此時,門上人進來報道:“幾位唱曲兒的姐兒來了,正在門外候著。” 周景初忙道:“叫她們進來罷,院子里落著雪,沒得凍壞了。”說畢,又向季秋陽道:“今日匆忙,倒忘了問。公子可有相好?要做媒不要?”季秋陽連忙道:“我沒有,也不用叫了。”那周景初也不相強,就此作罷。 門上人得了吩咐,便出去傳人。 少頃,只聽一陣弓鞋擦地之聲,守門的打了簾子,就見魚貫走進四個麗人,環肥燕瘦,各有風韻。又一個個都打扮的花紅柳綠,脂粉馥郁,香盈滿室。 這四女進到屋中,各自脫了大氅斗篷,先到席前與主人請安問禮,便各自尋了各自的客人,在旁坐了。 周景初便向身側坐著的女子笑道:“嬌紅,你們今兒可是遲了,先自罰三杯罷!”嬌紅便撅了嘴道:“這個真好沒得說,今兒是我生日,公子也不說進去坐坐,也好給我撐撐門面。我meimei又病了,家中無人,只靠著我出來供唱,好不辛苦!這到了傍晚時候了,天上下起雪來,偏生公子這里又叫。媽倒是叫我與公子尋個情兒,不來也罷了。就說,平日都是常往來的客人,連這點情分也不顧么?我只怕公子在這里冷落,又想著正是平日里常來常往的,這個時候我不來,豈不顯得沒了情面!所以我跟媽說了,會齊了姊妹們才過來。公子是不知,這大黑的天,城門眼見就要關了,轎子難得喊到呢。我們等了好半晌功夫,只是不齊,沒奈何,只好同銀月擠了一頂同來的。這一路上又黑又冷,地下還打滑,那起轎夫只是走不快。我們提心吊膽的,這好容易到了,公子不說寬慰,倒先責怪起人來!還叫我罰酒,我說該叫公子吃三杯,與我們姊妹賠不是呢!” 一席話說得周景初撫掌大笑,說道:“你這嘴頭子,放眼京城的勾欄院,是再尋不出第二個來了!這等能說會道,一套連著一套,句句既有理,又含情,當真叫人沒得說了。這般說來,竟還是我的不是了?”嬌紅媚眼一轉,吐珠一般道:“自然是公子的不是。”一旁同來的幾個技女跟在里面起哄攛掇,就有人手快,滿滿斟了三大杯酒遞了過去。周景初倒也不辭,接了過來,一氣兒飲干,孟懷通、張炳懷、程光年三人齊聲贊了聲好。嬌紅微微一笑,執筷夾了些菜,遞在周景初口邊。 周景初張口吃了,方才笑道:“有客在座,你不說起來遞酒,倒先應酬上我來了。咱們是老相識,還用這些場面功夫么?”那嬌紅笑道:“就是因為老相識,才要先應承,才見情面呢。”說畢,扭腰起身,下得席來,遞了一輪酒。到季秋陽跟前時,便低聲笑問道:“這位公子貴姓?看著面生。”季秋陽只回了一聲“姓季。”就過去了。 嬌紅遞完了酒,重在周景初身側坐下。孟懷通便望著她戲道:“你讓周公子吃了賠罪酒,也該唱個曲兒來與我們下酒才好。”那嬌紅卻十分大膽,向他面上啐了一口,嗔道:“我又不是你的相好,為什么要唱與你聽?你若要聽,叫銀珠兒來,就要聽一百首也有了。”孟懷通先看了身側坐著的技女一眼,便向嬌紅道:“我同那銀珠兒可甚事沒有的,你不要聽了人的言語便渾說起來。”嬌紅嚷道:“你敢說前天在章四兒家里吃酒時沒叫她的局?落后你們散了,你不同她去她家里過夜了?我出局路過時瞧見的,還要哄誰!當面說謊,也不怕吃東西咯了牙!”她一語說畢,孟懷通身邊坐著的那個技女便假意翻臉,伸手擰起他的耳朵來,直將他擰的連連告饒,方才罷休。嬌紅看著,拍手笑道:“這才是大快人心,讓這老油嘴兒尋我的開心!” 周景初看他們玩笑了一陣,方才向嬌紅道:“這般干坐無趣,你有新鮮的好曲子,揀兩個應景的唱與我們下酒。”嬌紅伸手向他臉上一模,說道:“哥哥兒,誰教的你恁乖,倒叫我替你孝敬客人?”程光年便幫腔笑道:“紅姐兒就唱罷,我們知是托賴周公子的福。”嬌紅點頭道:“這話才有點意思,你們心里清楚便好。”說畢,走下席來,自相幫的手里取了琵琶,在一張椅上坐定,左手按定琴弦,右手緩緩撥弄,叮叮當當彈了一首曲子,她自家便和著曲調唱了一支《瑣窗寒》,當真是歌欺裂石,曲聲繞梁。 周景初打著拍子,聽了曲子,又笑問道:“這詞兒倒是新鮮,又極是巧妙,不知是誰填的?”嬌紅將琵琶丟與那相幫的,走回席上,說道:“是蕭公子填的,他們家的清客說詞序工整,又十分合拍,便抄了出來。如今院里都唱遍了。”程光年便問:“是哪個蕭公子?”嬌紅看了他一眼,說道:“這京城里還有第二個蕭公子?自然是蕭相爺家的那位了。”程光年便閉了口,一聲也不言語。 季秋陽微笑點頭道:“果然頗富才學。”那孟懷通與程光年皆低頭不語。嬌紅看出喬來,便低頭輕聲問周景初道:“這位季公子是什么人?怎么以前沒有見過?”周景初便細細的告訴她,又道:“我們也才認識,他好似不大上堂子里玩的。”嬌紅又問道:“他為啥不上堂子里玩?也不叫局?”周景初搖頭道:“我也不知。” 一旁那張炳懷耳尖聽見,連忙向嬌紅道:“紅姐兒,這位可是我們淮陰有名的財主。他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便沒相交。你若有好的姊妹,薦一個與他,還怕少了謝媒錢么。”那嬌紅卻是個風塵備歷,老于世故之人,適才敬酒說笑之際,暗里察言觀色,已然察覺這幾人頗有些不合。今聽那張炳懷拿言語相激,倒也能猜著一二,只是聽聞季秋陽是個財主,心里又頗有些動意。當下,她也不兜攬,只是先向季秋陽笑道:“季公子想是家里有厲害老婆,這才不敢叫局的?”座中眾人聽了這話,皆豎起耳朵等季秋陽相答。 季秋陽頓了頓,方才開口道:“我雖已定有親事,倒還不曾娶親。我向來不愛此道,倒與旁的并不相干。”嬌紅聽了,仍不死心,還是笑道:“公子這話,我卻不信了,這天下沒不偷腥的貓。公子即沒娶親,又在客中,身邊沒個侍妾婢女相隨,竟熬得住么?”她這話說的粗魯,好在她一個技女,也不在乎什么臉面不臉面。席上眾人卻聽得掩口偷笑。 只聽季秋陽淡淡道了一句“心靜自然涼。”這話雖看似答非所問,卻有四兩撥千斤之效,席上在座之人無不訕訕的。唯有那張炳懷文墨不通,也聽不出這雙關之意,只向季秋陽問道:“季兄原已訂了親了。想著那時在淮陰,多少大戶人家托了媒人去說,要和季兄結親,季兄皆是推脫了去。連著我新近娶得娘子,也是當日季兄甩脫不要的。當真不知季兄聘了哪戶人家的小姐,什么門第的千金?”那周景初聽見,也說道:“原來公子已然定親了,不然我娘子娘家倒有個meimei,還未出閣,與公子年貌相當的。我有意同公子結個通家之好,不想竟已是晚了。”又問道:“不知季兄定下的什么人家的閨秀?” 季秋陽見周景初也問,倒不好不答,只得說道:“只是小戶人家女兒,她家中做些買賣為生。我二人也是姻緣湊巧,才定了這門親事。”眾人聽過,尚且不曾出言,那張炳懷便搶先笑道:“原來是商戶人家女兒!我還道以季兄的眼界,必要選個名門閨秀,世家千金呢!誰知季兄挑來選去,竟選了個最末流!這也當真是讓人驚詫莫名了。” 季秋陽聽他言辭辱及傅月明,不禁沉下臉來,說道:“咱們說笑歸說笑,不要牽扯上內人。這般言辭,恐有辱斯文。”那張炳懷只圖一時嘴上痛快,又自負來了京中,結交了幾位官吏,再也不必有所忌諱,只要報當日一箭之仇。不想那周景初卻深惱他言語失禮,當即打斷了他的言語,沉聲道:“張老弟想必吃多了酒,有些醉了,便是言不是語起來。你先暫且到后面歇歇,醒醒酒再來罷。”那張炳懷兀自怔怔的,卻早有家人上來,強拉了他起來,硬推到后頭去了。 周景初又向季秋陽賠禮道:“我請來的人,誰知竟這等不上臺盤,得罪了公子。我且與公子陪個不是。” 一旁嬌紅乖覺,聽聞此語,慌忙斟滿了一杯酒,雙手送上。周景初接過去,一飲而盡。季秋陽沒話可說,只得點頭應下,早有人遞了酒來,他接過飲了,也就罷了。 那嬌紅因看為自己一句話,便惹出禍來,連忙邀著眾人猜拳行令,賭酒說笑。 堂上一時釧環碰撞,珠搖玉顫,歡聲笑語,熱鬧非凡。 ☆、第一百六十一章 暗地交易 酒過三巡,席上眾人漸漸言行無忌起來,與那陪坐的技女或低聲調笑,或就動手動腳起來。那起技女與這些客人都是老相識了,或有按著杯子不許多吃的,或有搶著代飲的,或有咬著耳朵說體己話的,柔聲媚語,歡樂異常。 季秋陽眼觀此景,卻如不見,只是自顧自的飲酒吃菜,周遭那嘩笑浪言,似是同他毫不干涉。 待家人上了一道八寶甜湯,那嬌紅就勢軟在周景初懷中,直說醉了。旁人見狀,皆識趣兒說酒已夠了,散了也罷。 周景初便道:“既然這樣,叫廚房拿飯上來,咱們再周幾輪就罷。”說著,停了停又道:“天色已晚了,咱們又在郊外,今日是再進不得城了。我已命家人收拾了幾間客房,諸位權且一歇,明日再回罷。”眾人齊聲道謝。 當下,周景初吩咐下去,廚房送了干稀飯上來,眾人吃畢。周景初又敬了一輪酒,方才各自下席。當即,就有家人上來引著眾人去了客房安頓。 季秋陽跟著一人走至楓蘆庵西邊盡頭的一間房前,那人將他帶到,便說:“家主人上覆公子,今日不勝酒力,不能親來招待。所幸客房是一早收拾過的,雖是簡陋,也十分潔凈,還請公子將就一夜。”季秋陽客氣了幾句,那人又道:“少頃有人送熱水來,公子好生歇著,小的不擾公子了。”言罷,便躬身退去。 待那人離去,季秋陽便帶了竹心進了客房。 入得房內,只見房中桌椅床榻,一概齊整,地下點著火盆,桌上點著燈,床上鋪蓋也是簇新的,果然如那人所說,一色齊整。兩人進內,竹心先替季秋陽接了衣裳,又笑道:“今日這頓酒吃的,倒比應付學堂里夫子的考問還費些功夫。幸得公子不曾叫局,不然將來讓傅姑娘查問起來,可當真要了不得。”季秋陽淡淡一笑,竹心又道:“只是不曾料到會在這里碰見那張炳懷,哪里是什么他鄉遇故知,簡直是仇人呢。今日宴席上,聽他那話里帶刺兒,小的就鬧心,只是沒小的插嘴的余地,只好聽著。好在那周大爺將他攆離了席,不然那酒還怎生吃得下去!然而他見在京里,不知日后是不是還要與公子過不去呢。”季秋陽說道:“市井小人,不足為慮。” 兩人正說著話,門上便有人道:“季公子可安歇了不曾?小的奉命送了熱水及夜宵來。” 竹心聽見,上去開了門,果然一人一手提黃銅壺,一手提食盒立在門外。他趕忙雙手接過,季秋陽與來了他一串賞錢,便打發了他去了。 竹心且不忙倒水,先將盒子里的湯碗端了出來,卻是一大碗雞rou餛飩,白氣蒸騰,rou香滿室。竹心便笑道:“這周大爺當真看重公子,這等厚待咱們。之前送了那樣的重禮,今日席上,同是在座的客人,只因張炳懷言語得罪了公子,他便硬將人攆離了席。這會兒子半夜了,還惦記交代人與公子送夜宵來。當真是個好客豪爽之人。”季秋陽在一旁坐著,不言不語,只在心內思道:我同此人素無往來,看他這兩日言談處事,卻是個粗中帶細之人,絕非全無頭腦。他這般熱絡,卻有何目的?我如今不過是個未登科的士子,他要籠絡,也未免太早了些。 這般想了一回,只是不得其解,便也不再去想,將那一碗餛飩把與竹心吃,又道:“天已不早了,還是早些睡罷。明兒一早起來,便與此間主人告辭回城。”竹心聽見,忙吃了點心,鋪床展被,伺候了季秋陽洗漱,二人歇下不提。 卻說那周景初待席散了,攜了嬌紅歸入主人房內。那嬌紅點了一盞茶捧與他,又嬲著他言說下月二十是自個兒生日,定要他去繃繃場面。兩個正說笑著,那孟懷通忽然走來,說道:“原來妹夫還沒睡。” 周景初見他進來,知必有番話講,便對嬌紅道:“既然老哥過來了,那邊雙鈴必然沒人陪的。你先去與她說說話,少頃再來罷。”嬌紅將眼一橫,向兩人笑道:“哥倆又要商量什么壞事了,這般背著人,小心日后天打雷劈的。這短壽的話,姑奶奶我還不稀罕聽呢。”說畢,咯咯笑著往外去了。 孟懷通見她去了,先說道:“這妮子在京里名頭越來越響,越發不把我們放眼里了。妹夫也留些神,這等煙花女子,最是重財輕義,仔細她收著你的銀子,轉頭又接了別的客人。”周景初笑了笑,說道:“哥哥這會兒過來,有什么事體?”說著,便讓孟懷通坐。 那孟懷通在椅上坐了,向他道:“聽聞近來周老大人的外孫子、嫁了徽州知府的二小姐的公子進京來了?”周景初淡淡說道:“你的消息倒且是靈通,林家表弟才進京,你就收著信兒了。”那孟懷通嘿嘿一笑,湊上前來,說道:“我同程老哥都想拜見拜見這位林公子,還托你給引薦。”周景初看了他一眼,說道:“這倒也沒什么不可,只是林表弟才進京來,他與這外祖、外祖母都是多年不見了,少不得要在跟前盡盡孝。京里又有許多朋友輪著請,只怕一時半刻挪不出個空閑。便是我也要等,你要見,只管后頭排著去。”孟懷通連連賠笑道:“妹夫說的很是。” 這般又停了片刻,孟懷通便低聲道:“我前回同你講的事如何了?那張炳懷可不是個吝嗇的主兒,錢財是盡有的,不過稀罕個功名。且他是我帶來的人,若能一步上進,往后還怕他不孝敬妹夫你并周老大人么?”周景初便皺了眉,說道:“我先不說旁的,你只看看那人的言行舉止,可有半分是能上臺面的?他不替我撞禍已是足夠了,我哪里還敢圖他的孝敬?”孟懷通笑道:“他同那季秋陽素來有些不和,就生些齟齬,也屬尋常。適才我已教訓過他了,他好不懊悔,直說不該壞了妹夫的酒席,就要過來賠禮。因是我說怕你歇下了,來日再說罷。且若是將來上進了,還有謝的日子哩!他這才沒有過來。妹夫安心,他不是不知禮的人。” 周景初又道:“這也都是小事,只是他半點文墨不通,比那白丁也只多識得幾個字。這樣的人保舉上去,恐將來穿幫了要出事。”孟懷通笑道:“妹夫這就不知了,張炳懷雖學識有限,到底也是進過學堂的人。平日也能寫個帖子,做個公文,也不至就是妹夫說的那般。何況,你只消讓他低低的中了,將來放到外頭去,公務上的事情自有師爺們代勞,又何須他親筆呢?”周景初想了一回,說道:“是了,既是你這般替他說,叫他拿兩千兩銀子來,我尋人替他疏通。這錢不是我要的,我也不稀罕。只是周老大人跟前,總得有些孝敬。”孟懷通猛點頭道:“這個有,不妨事。等我去同他說,是妹夫你的吩咐,別說兩千兩,就是一萬兩,他也不敢不依。”周景初笑了笑,說道:“這等鄉下土財主,哪能有那些錢,你也別口開大了,將人嚇跑了。” 兩人細細的說了一回話,那孟懷通想起一人,便問道:“今日這季秋陽是個什么來頭?頭一遭見著,你卻這般回護于他。”周景初不好直言,只說道:“是夢泉的朋友,偶然相識的。我因他孤身一人在此,不免多照看些。且因是夢泉的顏面,不好弄得太難看了。” 孟懷通點了點頭,說道:“若說是夢泉的面子,那也罷了。只是我聽張炳懷說起,此人在淮陰是個有名的無賴,且生性最為鏗吝不過的,仗著有幾分才學,四處行騙,沽名釣譽。還專喜打探哪家有標志女子,查問出來,便拿錢財打點,又用些風月文章哄著那些婦女動了春心,便行jian騙之事。又因他有些財勢,淮陰地方上下都被他打點了,這些人家吃了虧,只好往肚子里咽,沒處說理去。張炳懷新討的那娘子,家中與這季秋陽祖上還曾是個世交,他連這樣的人也不肯放過,幸得為人家家長一早察覺,方才不至釀禍。他自覺沒臉,又在淮陰弄壞了名聲,這才走到外頭來。不然,以他的身份家財,為何不在淮陰本地尋一門當戶對的女子,反而隔山跨河的跑到徽州去定下門親事。還是個商戶人家的女兒,未免太不般配。” 周景初聽了這一番言語,心里猜度出幾分情形,便說道:“這想必都是那張炳懷的一面之詞,他同這季秋陽往日似有些不睦,說些詆毀之言也是常情,卻也不能盡信。依我看,這季秋陽倒是個至誠君子,不像能行出那等下作之事的人。倒是那個張炳懷,人前人后,挑唆是非。不見季秋陽來說他,倒只見他說人,這人品高下,不言而喻。我勸你也有些主見,別總聽了這起小人的搬弄。” 這孟懷通是受了張炳懷別樣的好處的,自然要替他好生出一番力,當下又道:“所謂畫龍畫虎難畫骨,知人知面不知心。你只見了這季秋陽幾面,便當他是個朋友來結交。如今這世上,多的是裝模作樣,假作清高之輩,外頭一幅道學君子的面孔,骨子里卻是男盜女娼,妹夫也多留神些。” 周景初聽得大感不耐,便說道:“人家如何,我自家有眼會看。天已不早了,哥哥也早些回去安歇罷,別叫雙鈴等得心焦了,明兒又不準你登門。”孟懷通說道:“如今世道也反了,我們花錢買樂的,倒要看這起粉頭娼婦的臉色。”說著,就起身要去。臨出門之際,卻又回轉身來問道:“那件事,你可答應下了?”周景初道:“答應下了,你放心,近日不得空,待年里吃年茶時,我瞅空子準去說的。”孟懷通道:“你應下了,那必是行的。我這回去就知會張炳懷,叫他明兒就把銀子湊齊了送來。”言罷,就提腳去了。 待打發了孟懷通離去,周景初便在屋中靜坐出神,心里暗自思忖道:雖是林表弟事前知會過,這季秋陽看著也當真是個人才,日后或能成器也未為可知。那張炳懷卻是個jian詐小人,雖看不入眼,倒也不能全然小瞧了。那個李仲秋,卻有些庸庸碌碌,觀他日常行止,也不過是個守成之人,難有什么作為。去年因著江南舞弊案,我們這一派折進去了許多人,亟需恢復人手。朝里能拉攏的也差不離都打點過了,也只好在這些赴京趕考的士子里覓上一覓了。然而今年結交的這些人里頭,也就這個季秋陽還有幾分看頭,倒當真有些青黃不接了。 正這般想著,只聽外頭一陣格嘰格嘰的腳步聲響,卻是嬌紅回來了。 原來嬌紅今日穿著木底子的高低鞋,故而有此動靜。 那嬌紅一進了門,便望著周景初發訕,又直嚷困倦。周景初見她回來,便也將心事暫且拋開,同她攜手入內,一道睡了。 孟懷通自離了周景初的屋子,先不回房,卻直奔張炳懷的住處。 待到了門前,只見那房門緊閉,他便敲了兩敲。卻聽里頭腳步跐的地平一陣響,又有一陣桌椅晃動之聲,便料知那張炳懷必是在干那不急的事。他也沒耐性等,只將門又敲了敲。 好半晌,張炳懷方才來開門,臉漲得通紅,氣喘吁吁,本是窩了一肚子氣,見了他卻不好發作,只得訕笑道:“這么晚了,原來孟兄還不曾睡下。”孟懷通鼻子里哼了一聲,說道:“我倒替你前程奔波擔憂,你倒在這里找樂子,那心也未免忒寬了!”張炳懷連連賠笑,忙將他讓入房內。 適才酒席之上,他也叫了一個妓女,名叫雙眉,與孟懷通叫的雙鈴卻是一對姐妹。 那雙眉見他進來,重新梳了頭,整理衣裳已畢,倒了一杯茶上來。 那孟懷通接過茶去,吃了一口,向雙眉嘲戲道:“我替你家漢子覓前程,你就倒這樣的茶與你姐夫吃?”那雙眉橫了他一眼,卻也不搭話,扭著腰進里頭去了。 張炳懷就在一邊坐了,問道:“哥哥這時候過來,想是那事已然說妥了?”孟懷通將茶碗擱了,嘆了口氣道:“你是不知,如今要求到周府上的人有多少!捧著盒子,排著長隊,自一早起到大晚上也見不完哩!你還虧了求到我這里來,方才有這條路走。適才我去找我那妹夫說,他好不煩難,一時說今年主考換了人不易打點,一時又說如今他不管這樣的事了。多得我說了許多好話,他方才勉強應了。只是先前與你說的數可不行了,如今也不多要你的,你明兒送三千兩銀子到我那里去罷。” 那張炳懷一聽此言,只覺十分為難,說道:“老哥哥知道,我不過是個商人,做些小買賣過活,手里就有幾個錢,也不過是那老鼠尾巴上的膿——有也不多的。這一大筆錢,我卻委實拿不出來。還望老哥哥去求個恩典,減些也罷了。”他話一說完,卻被那孟懷通一口啐在臉上,喝罵道:“怪道人都說你是個上不得臺盤的,直恁的不曉事!你道京城是你們淮陰鄉下地方?!那些大老爺們,好小的食腸,就你那點子孝敬,夠到哪里?!如今是你上趕著求人尋功名干前程,可不是旁的。待明年科考一畢,你當真榜上有名,謀了一官半職,這銀錢還不是要多少有多少,眼光須放長遠些!若不是看你往日恭敬的份上,我才不管你這些爛事!好容易替你尋著門路,你還要挑三揀四,你還要討價還價。你要這么著,明兒就帶著你那銀子包走人,省的在這兒礙人的眼!” 張炳懷被他劈頭蓋臉的罵了一通,心頭火起,卻又不敢露出來,只得強壓著,陪著小心笑道:“老哥也別惱,老哥知道我人在客中,身邊沒曾帶得這許多銀子,一時半刻也湊不起來。既是老哥這般說,明兒我就打個條子,問京里的朋友挪借些出來,先與了老哥罷。只是,還得容我兩日功夫。”孟懷通點頭道:“這才像句話,只如方才那般,著實叫人氣惱。”說著,又道:“我雖能等你,那邊可未必能等得。你也曉得,如今上京里尋門路的人也太多。你不趕早,只怕里頭就先滿了。也罷,既是咱們相交一場,我必替你想個法子。你先拿一百兩銀子來,我替你到景初那里說一聲,好不好替你先占著。” 張炳懷看事情未辦,便已先要送一百兩銀子出去,只是rou痛的緊。然而如今正求在他門上,也不好推拒,只得先答應了。 兩人說了一回話,商議定了五日后交割銀子,這件事方才定下。 孟懷通見正事已然說完,忽然換了一副嘴臉,皮著臉嬉笑道:“我有幾日不曾去過了,不知唐家那小娘子可還好?”張炳懷聽他問起這個,遂也怪笑道:“就知老哥是個多情的,一些日子不見,就這般惦記了。”孟懷通嘿嘿一笑,說道:“那小妮子也個疼人子的,年紀小小兒的,倒是甚事兒都知的,風月又好,真真叫人舍不得撒手。難得她那老公,也心甘情愿戴綠帽的。”張炳懷說道:“她老公十分的窩囊無用,是個甘愿戴綠帽的活王八。聽他自家說,原先在蘇州時,家里也開著綢緞莊,也是個好人家。不知怎么就弄到這般田地,去投奔親戚,又被人捉弄了,叫發了出來。弄到如今,當真是一事無成,逐日只靠他老婆賺些花粉錢使用。這樣一個人,還敢說些什么?他靠著誰吃飯呢?他家上頭倒還有個老娘,也是個賴精,整日生事。他那娘子又不是個十分耐煩的,吵吵鬧鬧,紛爭不斷。” 孟懷通又問道:“我卻也忘了,這小娘子叫什么?”張炳懷道:“這小娘子的娘家姓傅,還有個頂好聽的小名兒,叫做薇仙,聽聞也是徽州人,她老公投奔的便是徽州的親戚,這傅薇仙便是這戶人家的女兒。那小廝在徽州,七弄八弄,把這妮子哄上了手。本來過著舒坦日子,不知怎么又把親戚得罪了,被地方官員發到了山東。那戶人家也是惱急了他,連女兒也不要了,一道賠了出來。這廝走到山東,投在一戶人家手底下充個應門的小廝。我同這家人有些生意上的往來,去他家時,見這人手腳還算伶俐,也見過些世面,人情往來頗能應付,還會算算賬目,覺得有些用處,便問這家人討了。落后我要進京,須得一個得力的跟隨,便將他帶來了。” 孟懷通卻笑道:“我只不信,你也休要哄人,你若沒得他什么好處,肯帶他來?還把他娘母子一道帶來了!我知你是個小氣的人,若沒得著些甜頭,是斷然不會出這房飯錢的。”張炳懷嘿嘿一笑,說道:“老哥心知肚明就是了,揭開來說卻沒了意思。” 兩人調笑了一陣,雙眉上來添了一回茶,聽聽已交二更天氣,孟懷通便告辭起身去了。 張炳懷送了他出去,這里關門睡覺不提。 ☆、第一百六十二章 家書抵萬金 那季秋陽睡在房中,自然不知這些暗地里的勾當。這大雪夜晚,四下十分靜謐,鴉雀無聲,他黑甜一覺,直睡至隔日清晨。 翌日一早,天色微亮,便有人開了各處的房門。 季秋陽夢里聽見響動,睜眼起身。那竹心睡在床下,兀自酣睡未醒。他披衣下床,推他起來,說道:“你也別要犯懶,天大亮了,待洗漱過,咱們辭了此間主人,就趕早回城。” 那竹心這才自鋪上爬起,揉著眼睛開門要熱水。季秋陽自家穿了衣裳,整衣戴冠已畢,走到窗邊,開了窗子向外一望。卻見屋外風雪已停,地下積著幾尺厚的白雪,白瑩瑩一片尙不曾有人走過,不遠處那蘆葦蕩子上也白茫茫一片,因離的甚遠,那蘆花積雪也分辨不清。院中栽著的楓樹,此時都落了葉子,只剩光禿禿的枝椏,其上亦落滿了雪,真如瓊枝玉樹一般。 季秋陽眼觀此景,心里暗道:怪道此處叫做個楓蘆庵,原來有這許多楓樹還有那一大片蘆葦蕩子。可惜此刻隆冬時節,沒什么上好的景致。若是秋季來此,那楓林欲燃,趁著一岸的蘆花,倒也好看。到明年科舉已畢,若是不中,那便也罷了。若是得中,少不得還要進京。我到時便帶了月明一道來,與她一同領略這風光。 想了一回,竹心已將洗臉水打來,季秋陽便合了窗子,走去洗臉。少頃,便有仆人送了早飯過來,卻是兩大碗*粥,一碟蔥油卷,一碟煎過的水餃子,一盤白面饅頭,并些下飯的菜蔬。 季秋陽看這早飯亦十分豐盛,暗嘆這周景初果然闊綽。當下,他只吃了半碗粥,一個蔥油卷,揀了些菜蔬就罷了,下剩的都交付與竹心吃,仍剩下許多。 主仆二人吃過了早飯,那送飯的家人又來收拾碗碟。 季秋陽吃著茶,便問道:“你家主人可起了?我想尋他說幾句話。”那人道:“小的開院門時,見主人房門緊閉著,想是還不曾起。公子若沒什么要緊的事,怕是要等些時候。若是十分緊要的,小的便尋管家大爺去問問。”季秋陽想了想,笑道:“倒也沒什么要緊的事,我等等也罷了。”那人便再不多言,只收拾了碗碟去了。 原來這起人昨夜鬧得很了,席上已吃了許多酒,夜里歸房又辛苦至大半夜,到了今日清晨是再起不得身,一個個化身蝴蝶,入莊周夢里,樂不思返。只是苦了季秋陽,直等到日上三竿,將要到午飯時候了,方才聽說周景初起來了。 當下,他便過去與周景初辭行。 走到房門前,一總角小廝正守在門上,見他到來,便向里道了一聲:“季公子來了。”只聽里面說了些什么,那小廝便打起簾子,望季秋陽道:“公子請進。” 季秋陽走入室內,只覺一股熱風撲來,還夾著些脂粉濃香。定睛一瞧,那周景初卻并不在外間,只嬌紅一個在妝臺前坐著梳頭。見他進來,那嬌紅亦不回避,向他笑道:“公子略等等,他就來了。” 話才落,那周景初已自里面踱步出來,見了季秋陽,連忙上前,請他上座,又道:“不才貪睡,倒叫公子看笑話了。”季秋陽客氣了兩句,說道:“我這是來與周兄辭行的,昨日叨擾了一夜,今日又蒙賜飯,我已深感不安。此時風雪已停,我還是早些離去的好。”周景初挽留道:“公子何必這般匆忙,昨日粗茶淡飯的,也不成個敬意。我們這些粗人,又玩笑太過,反叫公子不自在。我心里十分懊悔,本想著今日再好生款待公子。昨兒我家里人送來一只香樟、一只狍子,都是鄉下獵人獵的鮮物。因昨日晚了,我便不曾叫人做。本想著今日再治一席,請公子嘗一嘗鮮,公子卻要走了,未免掃興。” 季秋陽道:“我于周兄無半分好處,卻蒙周兄如此厚待,心中已十分愧疚。今日這一席,實在不敢領受。”周景初不依道:“公子這話卻外道了,咱們相交朋友為的是哪般?若只顧著利害好處,那也不必相處了。”季秋陽笑道:“也不是我定要掃了周兄的興致,委實是我自家有些事體,須得回城去辦。且,我在京中尚有幾位朋友,我連日不回棧中,恐他們要尋。此為一則,二來夢泉的病,我也很是憂心,還是回去瞧瞧的好。” 周景初聽他這般說來,倒也不好強留,只點頭道:“既是這等說,那也罷了。季兄回到京里,先去瞧一瞧夢泉。待我打發了這起朋友,也過去看看。他人在旅中,卻生這個病,實在叫人掛心。”季秋陽一一答應了,周景初便叫人裝了幾樣禮物,與他拿上,又道:“這一包是你的,一包是夢泉的,煩勞公子替我捎去。公子也別要固辭,不是什么好玩意,不過與公子賞人的。公子再要推辭,我便惱了。” 季秋陽聽聞,只得將禮收下,交予竹心拿著。那周景初見他并未喊車轎來接,便命下人套了車馬,親自將季秋陽送到門上,又拱手道:“房中有客,我便不好遠送了,公子勿怪。”季秋陽亦還禮道:“周兄請回。” 當下,主仆二人等車,那車夫趕了騾子,便向城中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