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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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杏娘見她斗篷上落了些雪,便說道:“外頭又下起來了?”傅月明一面叫丫頭脫了外頭的斗篷,一面說道:“下雪珠了,也不很冷。”說畢,走上前來,先與眾人見過,便在地下一張椅上坐了,向那蔣氏笑道:“我打外頭進來,前面的話也不曾聽見,只模糊聽著一句,倒關系著我的婚姻。蔣家嬸子往日里也少走動,卻這樣替我著想,真叫我好生感激呢。”那蔣氏知話為她聽去了,因看她不過是個半大孩子,也不放在心上,便笑道:“大姑娘這話卻客氣了,我不過是替你籌謀籌謀罷了,免得為人誤了又生懊悔。” 傅月明微微一笑,說道:“蔣嬸子說的是,然而我們自家門里的事情,倒勞煩嬸子為我們cao心。難怪總聽聞嬸子身上總生些棒瘡,想必都是從這cao心過度上犯起來的。”蔣氏聽了此語,不由面上微紅。原來因她平日里愛搬弄口舌是非,在家時常與婆婆小姑口角,她家漢子又不是個耐煩的,時常惱起來便是一頓拳頭。她這婦人卻也沒幾分常性,彼時吃了虧說要改,過不得幾日便又老病復發,故而她身上便時常帶些皮rou傷,此事在親友之間流傳頗廣,大伙都將此事當做個茶余飯后的笑柄。此時聽傅月明含沙射影的當面戳來,她臉上便有些掛不住了。 便在此時,夏荷上來將眾人的茶又添了一回,傅月明見桌上果盤齊整,不免走下來將點心讓了一回,待重新落座,方又含笑問那蔣氏道:“前幾日聽聞大jiejie小產了,我心里也記掛得緊,只是家中忙著不及過去探望,現下可好些了?”那蔣氏聽了這話,更覺難堪。卻原來她自嫁進蔣家,也生養了兩個女兒,大的一個一年前出了閣。誰知這姑娘在家時與人有些不干凈,嫁進人家被說不是女兒,休逐來家。然而這也罷了,這姑娘歸家不到半年,竟然傳出身懷有孕。蔣家初時只道是那戶人家的骨血,還上門嘶鬧了幾場,落后卻沒了動靜。蔣氏夫婦只在私下尋了些秘藥,悄悄地替自家姑娘打了胎。然而這事已是鬧得滿城風雨,徽州城里人盡皆知。因著這兩件丑事,這蔣大姑娘到了目下還在家中住著,無人肯娶。 此事乃是蔣家秘辛,被傅月明這般當面提及,那蔣氏臉皮再厚也掛不住了。然而待要發作,此事乃自家門內的丑事,傅月明又只是個孩子,與她吵鬧,不過白叫人看了笑話。若是起身就走,自家漢子又正在外堂上同人說話,自己又走不脫的。這般思前想后,她不知如何是好,抬頭四望,卻見滿屋子的眼睛都落在自己身上,不覺臊得滿臉通紅,額上汗珠滾落,周身如至炭火之上。方才這一屋子的人都還等著看陳杏娘的笑話,才一眨眼的功夫這滋味便輪到自己來嘗了。 正在這進退兩年之際,卻聽傅月明又笑道:“嬸子怎么不說話?嬸子額上沁了好些汗,連著臉上的粉都花了,想必這屋里的火盆籠的旺了,嬸子熱的難過?”蔣氏聽了這話,方才強笑道:“是熱了些,我身上燥得厲害。”傅月明點頭道:“因知道今兒諸位太太必要過來吃年茶的,所以我家太太一早起來就吩咐要把火盆并炕皮燒的熱熱的,只怕諸位冷了,誰知嬸子又害起熱來!也幸而是這火盆的緣故,不然我還道是我說了什么不當的言語,惹得嬸子不高興呢。”說著,又笑道:“既是嬸子害熱,外頭院里風倒爽利,嬸子不如出去涼快涼快再進來?” 她此言一出,那蔣氏更坐不穩了,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只是說不出話來。陳杏娘見她難堪,便將話開解道:“你這孩子也是作耍,外頭下著雪,哪里好叫人出去涼快!既是火盆太熱,叫丫頭將炭火熄些下去便了。”一言未畢,便連聲召喚丫頭。 那鄭三娘看了這半日熱鬧,此時方才開口笑道:“這大姑娘倒好個伶牙俐齒,這還沒出閣呢,就這般厲害了。到明兒嫁了人,還不知要怎樣呢!”傅月明沖她一笑,說道:“紅玉jiejie近來可好?”這鄭三娘也是心中有病的,聽她提及,恐惹她當眾說出些什么來,自己這大人又不好同一個孩子較真,只得閉口不言。 當下,眾人見這等情形,自也不敢多言,只談些閑話便罷了。 少頃,外頭小廝進來報說:“唱曲兒的孟大姐來了。” 陳杏娘聞言,便命帶進來。不多時功夫,小廝便引著一個瞽目大姐走進門來,與眾位磕了頭,陳杏娘叫人放了張腳踏,讓她坐了唱曲與眾人聽。 鄭三娘見狀,便問道:“前回那個李大姐,倒不見來伺候了。”陳杏娘說道:“去年我們家不是出了事,被提刑院抓了個招搖撞騙的婆子?那婆子便是她手底下聽用的,連帶著在她身上也審出好幾樁案子來。誰知這女子看著小小的,竟這般不干凈!如今也不知發到哪里去了。”那蔣氏插口說道:“好人家女子,又怎會腳踏千家門萬家戶的與人說書唱曲兒?我們家里是自來不招這些三姑六婆上門的,也省了許多口舌是非。”傅月明笑道:“有嬸子那一張口,就勝過一千個婆子哩!”這般玩笑了一句,被陳杏娘斥道:“小孩子家,怎好與長輩這般頂嘴?!好沒規矩!”傅月明聽過,便閉口不言。當下,眾人聽曲不提。 這日,傅家門上人來客往,燈火通明,直至將近子時,方才關門閉戶。 打發了一眾女客離去,陳杏娘母女二人這才閑散下來,在上房里坐著說話。 陳杏娘叫丫頭給摘了頭脫了外袍,只穿著里頭的小襖綢褲,在炕上歪著,說身上害疼,叫傅月明給她揉著。傅月明便在炕里頭坐了,與她揉捏身上。 陳杏娘便說道:“白日里客人跟前,你那等快嘴。雖是逞了一時威風,倒沒得讓這起婦人出去散些閑話,說你沒大沒小,尖嘴薄舌,沒些婦德。她們是些沒見識的愚婦,你又何必與她們計較?”傅月明將嘴一撇,說道:“女兒便是看不上這些人,眼里再容不得人好的。見誰家好了,便生起紅眼病來,縱使不能做些什么,也要往你身上潑些臟水。她們也不拿鏡子照照,自家身上就好干凈么?”陳杏娘說道:“話是這般說,然而世道如此,你又爭些什么?旁的罷了,那鄭三娘子又不曾惹你,你倒怎么夾槍帶棒的,連她也傷?”傅月明說道:“話不是這等說,俗語言人爭一口氣佛受一柱香,咱們倒為什么平白無故受她們的閑氣?那鄭家娘子是沒說什么,然而女兒就是看不慣她坐在一邊瞧熱鬧!說起來,那次去林家,若不是她,女兒也不至吃那些虧了——險不污了名聲!” 陳杏娘聞言笑道:“你如今人大了,脾氣也跟著長了,我是說不過你,憑你去罷。好在熠暉家中父母早故,不然你這個性子又是這樣的嘴頭子,到了公婆跟前,還不受罰?明兒到你外祖家去,可不比別處,你倒檢點些,別一時得意忘形,有的沒的都說出來,大過年的惹人不痛快。”傅月明含笑應了,又說道:“女兒還分得清內外,不至這般沒了算計。” 過得片刻,前堂上宴席散了,傅沐槐送了客人出門,踉踉蹌蹌回至上房。 母女兩個見他兩頰暈紅,酒氣沖天,就知是吃醉了,連忙使人端了醒酒湯上去。傅沐槐呷了兩口,自回房內,和衣倒在床上,不多時便已鼾聲如雷。陳杏娘見狀,只得喊了丫頭上去收拾。傅月明便回后院樓內安歇,一夜晚景提過。 翌日乃是初二,本地風俗,出閣的婦人要回門拜望父母。 傅家三口一早起身,收拾停當,備齊了禮品,吩咐小廝傳了轎子伺候。陳杏娘因慮及家中無人,唐春嬌、唐愛玉兩個青年姑娘無人照看,便將她們兩個一并帶上。那唐愛玉倒罷了,無可無不可的。唐春嬌聽聞出門,倒歡喜的如天上落下一般。慌得三步并作兩步走去穿衣理鬢,梳妝打扮。 一家子預備完畢,出門而去。 門前轎子并牲口早已候著了,陳杏娘帶著傅月明坐了一頂青呢轎子,唐春嬌與唐愛玉乘了一頂藍呢轎子,傅沐槐則騎了一匹棗紅馬,前后有小廝家人跟隨,一家人逶迤往陳舉人家去。 須臾,眾人來至陳家門前,停轎下馬。唐春嬌見這陳家居著小小的房屋,庭院甚是淺窄,院中栽有桃杏數株,甚是清幽雅靜。院前安著一道半扇門子,門上斜釘著幾道竹條。 門上小廝見眾人到來,一早進去通報了,又將眾人迎進屋中。 眾人一路行進大堂,唐春嬌見這房屋共有三進,第一層乃是客位,第二層安放神龕,到底才是主人歇臥之處。院中另有兩間小房,一所是廚房,另一所便是東凈。 這堂上亦也不甚寬敞,迎頭壁上貼著一張壽星捧桃年畫,糨子還不曾干透,想是過年新粘上去的。堂下兩旁安放著兩溜半新不舊的黃楊木椅,上首是兩把太師椅,中擺著一方八仙桌,桌上擺著痰盒、桌屏等物。 唐春嬌正留神細看,卻聽軟壁后頭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就見陳舉人帶了兒媳陳氏、孫女陳秋華、孫子陳昭仁走了出來。 傅家眾人見主人出來,連忙迎上前去,一家子團聚自然免不得一番寒暄客套,又說了許多吉祥話語。 待拜年已畢,陳舉人便同傅沐槐在堂中坐了說話,陳氏將陳杏娘母女并唐春嬌姑侄四個迎進上房。 上房里也一早收拾了一張桌面,擺了許多南瓜子、花生、豆糕并雜色糖出來,丫頭桐香端了茶水上來。陳氏便讓她們四個坐了,說些家常言語,又讓她們姊妹幾個吃點心。 傅月明等人又不吃這些東西,只在她二人跟前少坐了片刻,便到外間玩去了。 陳氏因看她們幾個出去,方才問陳杏娘道:“你將那兩個丫頭養在家中,倒做什么打算呢?”陳杏娘說道:“那個大的,倒是好辦,在這城里隨意尋戶人家,嫁了就完了。那個小的,倒是麻煩。年輕姑娘不知怎么拗了性子,說什么都不肯嫁人,硬鬧著出家。我也怕迫的狠了,弄出什么人命官司來,索性就由她做了個帶發修行的女道士。如今月兒還在家,就容她在家住著。待明兒月兒出了門,將她送到城外白云庵里就罷了。”陳氏說道:“愛玉丫頭倒罷了,是妹夫的外甥女,在舅舅家住著,人挑不出什么理來。那一個,卻算什么?依著我說,待過了這年,你趁著還沒人說話,緊著打發了她出門。免得拖久了,人敢說你為妹夫養了個小的放在家里。她本就沒了娘家,這污了名聲,更無人肯要了。別弄到竟成了個新熬的漿糊,黏在手上甩不脫,還要燙傷了自個兒。”陳氏點頭道:“我也是這么個意思,只是現下年里,不好使人說呢。何況,一時半刻也找不出個人家來。” 陳氏笑道:“這倒有什么難處?世間只有娶不著妻的光棍漢,卻沒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我娘家那邊有個遠房弟弟,今年也要二十五六了,才死了娘子。去歲上來家看我,說及此事,再三央了我與他尋個好人家女子。我那弟弟生得雖不敢說好,也將就過得去了。他家見開著絨線鋪子,買賣雖不敢比meimei家,也過得了日子。我看不如就把這女子說給他去?”陳杏娘笑道:“倒是勞嫂子惦記了,卻替我省了一樁心事。”陳氏笑道:“咱們之間,還用的著說這些!” 當下,姑嫂兩個在屋里說話不提。 再言傅月明同著陳氏兄妹二人出來,走到一旁的一間屋里。因年中無事,又都是青年姊妹,便在一處打馬斗牌以為樂,玩到熱鬧處,一個個便吆三喝四起來,屋里倒也其樂融融。 唯獨那陳秋華,在一邊坐著,冷眼旁觀,不言不語。傅月明見她大年里頭,穿著一件杏色對襟襖,下頭一條玉色棉裙,身上并無裝飾,頭上也只挽了個纂兒,臉上脂粉不施,越發顯的單薄瘦削起來。因正逢陳昭仁與唐愛玉賭牌,唐春嬌立在一邊幫看。她便走過去,向陳秋華笑道:“好一向不曾見著meimei,聽聞meimei又病了?”陳秋華不言語,半日方才說道:“還是往年那些老病,不過天冷又發了,也不算什么。”傅月明又笑道:“meimei這身子一向不大好,倒要好生調理調理才是。meimei還這樣年輕,就生個這樣的病癥,待往后出了閣生兒育女的,可要怎么好呢。” 陳秋華道:“橫豎我是不嫁人了,又怕些什么?”傅月明說道:“這話可是荒唐了,哪有姑娘一輩子跟在父母身邊的道理?頭一個律條上就說不過去呢。”陳秋華冷笑道:“如今jiejie厲害的很,行動就要拿律法來壓人。聽聞去年這一年里,先是將自家表哥、meimei都送上了公堂,落后又叫提刑院把自家的掌柜伙計拿了。我是個膽小無知的人,不懂什么律令法條,只知依著本心行事罷了。我是不敢招惹jiejie的,jiejie還是到那風光熱鬧的地兒去罷,大年下的何必來理睬我這個活死人?” 傅月明不防她竟這般說話,登時氣沖肺腑,粉頰微紅。只聽陳秋華又道:“我是個福薄的人,不及jiejie福澤深厚,家里有錢、父母疼愛,又得了如意郎君,萬事順心的。jiejie又理我怎的?!”傅月明見她說及此語,心道這話須得講個明白,便趁人眼錯不見,握著她的手將拉到抱廈里去。 陳秋華本不愿去,奈何她一個體弱多病的人,如何掙脫的過,只得跟著她走了過去。待停了下來,她便向傅月明嗔道:“jiejie這是做什么,有什么話不能當著人面說么?拉的人手腳不沾地,險不栽倒!”傅月明便說道:“我知你心里恨我,只道我奪了你的姻緣。然而你又怎知熠暉心里就中意你,定是我從中作梗,才壞了你的事?” 陳秋華聽她直呼季秋陽的表字,心中酸澀,冷冷一笑,說道:“熠暉?叫的好不親熱呢!奉勸jiejie一句,這還沒過門呢,說話行事兒上還是檢點為好。”說著,頓了頓又傲然道:“我自然知道的,他心里必定有我的。只可恨你家錢勢壓人,攪了我們!”傅月明見她說的這般確切,心里倒也狐疑,便問道:“你卻怎么知道的?”陳秋華睨了她一眼,笑道:“我告訴你又怎的?不過叫jiejie白惹一肚子不痛快罷了。我今兒告jiejie一句話,拴住了人也未必拴住了心,栓的了一時卻栓不了一世!” 傅月明更加疑惑,連連追問。那陳秋華擰不過她,只得說道:“去年我還在你家讀書時,曾使丫頭送了一包親口嗑的瓜仁與他,外頭是拿我的手帕子包的。丫頭回來告我說,那包瓜仁他接了,手帕也再沒還我。若他并沒那個意思,又拿我的東西做什么?這心意可見一斑。” 傅月明聞聽此事,不覺笑了,說道:“你那塊手帕可是粉色的底子,上頭繡了一朵蘭花,另有一張信箋在里頭,題著你自家吟的一首小詩?”陳秋華聽聞,連忙問道:“你卻怎么知道?”傅月明嘆氣道:“自然是他告與我的,你私下偷送東西與他,令他好不為難。既不能薄了你的顏面,又不敢污了你的名聲,只得將手帕信箋全燒了,瓜仁給了個小廝。我聽了這事,要跟你說,因家事忙碌一向沒得空閑。今兒你既提起,我少不得告與你。他心里自來就沒這個意思,就是這門親事,也是他自個兒來提的,你情我愿,并無我家以錢勢壓人之說。你那心事,全是你自個兒胡思亂想琢磨出來的,還不快收了心,這般下去,只是自誤了前程。” 陳秋華聽了這一席話,便如五雷轟頂,面色蠟白,呆若木雞,半晌無言。傅月明見她這等模樣,倒也覺可憐,又勸道:“世間好男子頗多,你又何必執泥在他身上?他若當真對你有意,你為他癡守倒也罷了。如今只是你自家一頭熱,又有什么趣兒?” 陳秋華垂首默默,半日才又說道:“既是這樣,那日他為何回我的對子?”傅月明先是不解,落后方才想起是為初次上學那日,她當堂出聯,硬要季秋陽應和一事,只是又氣又笑,說道:“素日里人都說meimei是個書呆子,如今看來meimei不止是個呆子,更是魔怔了。這些故事,都是書里編來唬人玩的。只因你一個對子出的好,人就動了心,就要同你好?哪有這樣的事!那日你當堂難他,他不回倒要怎樣?是自認學識不佳,還是冷你的場?你給人出了個大難題,還沾沾自喜呢!” 陳秋華這才如夢方醒,只是心有不甘,停了半晌,方向傅月明冷笑道:“jiejie也不要得意,他如今進京赴考,若是不中,那便是個繡花草包,中看不中用的。若是高中,京里繁華迷眼,陳世美這樣的人也不算很少。jiejie這官家太太,也未必就做得成呢。”傅月明聽了她這番言語,心里大感膩煩,只淡淡說道:“若當真如此,可不就說meimei這大才女也是瞎了眼,識錯了人么?”言畢,更不多話,徑自向外去了。 那陳秋華在屋里坐了片刻,也就出來,兩只眼睛紅紅的。丫頭纂兒瞧見,忙問她怎的。她只說是被風迷了眼,就此支吾了過去。 過得片時,傅月明出門凈手,回來就見唐春嬌拉著那小丫頭纂兒在一背人處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么。待要過去看看,這兩人卻倒散了。唐春嬌照舊回屋,那纂兒卻往后頭去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手帕 傅月明見此情形,心中生疑,因看纂兒往后頭去了,正想跟上去問問,偏巧唐春嬌又自屋里出來,向她笑道:“姑娘哪里去了,這邊斗牌少人手呢。愛玉輸的急了,再不肯玩了。”傅月明只得說道:“不過是個玩意兒,一年到頭不過這兩日玩玩,能輸幾個錢,就慌成這個腔兒了。”說畢,跟她走進屋中。 入得屋內,果然見唐愛玉在一旁坐著,手里捧著個茶碗,炕桌上散了一桌的紙牌。陳昭仁在一邊坐著,面前擺著兩串子錢。 傅月明便笑道:“仁哥兒也不說讓讓meimei,只顧贏起來了,倒把meimei給嚇怕了,再不敢玩了呢。”唐愛玉才待說話,那陳秋華忽然走上前來,自陳昭仁身前拾了那兩串錢,擲在唐愛玉跟前,扭頭向陳昭仁道:“錢還了人家,咱們家雖窮,也還不將這兩串子錢放在眼里。沒得叫人說咱們小眼薄皮,錢到了眼里拔不出來!” 屋內眾人不防她忽出此言,盡皆怔了。 傅月明便道:“原是個玩意兒,誰還認真呢。大年下,我白說笑與你們聽的,你倒做起真來,好沒意思的。”唐春嬌也連忙笑道:“都是我不好,先頭同傅姑娘說了句玩笑話,倒惹出這樁子事來。你們兩個都別惱了,只算在我身上就是。想是這里是沒我說處的。”陳秋華冷笑點頭道:“你這話倒是在理,這里確是原沒你的說處。我們是一門親戚,坐在一處說話,你卻是個什么人,擠在這里插嘴戳舌的?!”一席話,把唐春嬌噎得粉面發紅,含羞抱愧的閉了口。 傅月明見她這等傷人,只得說道:“她雖不是你親戚,大節下來你家門上拜年,也算你家的客。你又何必這等夾槍帶棒的?說這有的沒的,倒說與誰聽呢?”陳昭仁亦幫口說道:“不過一個游戲,消閑耍子的,大過年的長輩們都在前頭坐著,jiejie少說幾句罷。”陳秋華又冷笑了兩聲,徑自出門回房去了。陳昭仁向眾人賠禮道:“家姐這兩日身上不快,失了禮數,幾位勿怪。”傅月明還不待開口,那唐春嬌連忙搶著笑道:“這個自然,聽聞陳姑娘一向身子嬌柔,常發弱病。病久了一時心中煩悶也是有的,親戚之間,我們自不以為意的。”陳昭仁聽她說的爽快,也只一笑。 那陳秋華自屋里出來,只覺一股冷風撲面而來,身上不由打了個哆嗦。又不愿回去,那邊屋中母親和姑母還說著話,便轉了步子,逶迤回房。 走到屋門前,卻見小丫頭纂兒自書房里鬼鬼祟祟的出來,往前邊跑去了。她見這纂兒形跡可疑,只道她偷竊了家里物事,便也進書房查看。 入屋一瞧,卻見房中物件一概齊全,并不見丟了什么。只是桌上放著的回贈陶家的年禮,略有些走動。她上前仔細瞧了一回,見茶點蓋子沒蓋牢,便將蓋子掀開。卻見里頭擺著幾樣顏色點心,并不見什么異處。她想了一回,將手向下頭一探,卻摸出一條熟羅手帕,粉嫩的顏色,繡著鴛鴦戲水的風流花樣,其下之意,自是不言而喻。又見那手帕的料子乃是湖州所產,本地人家原少見的,倒是傅家的鋪子里曾賣過幾方。她便認作是傅月明的帕子,看了一回,心中不住冷笑,將那帕子掖在袖里,回房去了,也不向人提起。 前邊堂上,陳舉人同著傅沐槐翁婿兩個坐著說話。因著陳家敗落,客也就甚少,家中倒也清凈。 臨近晌午時候,陶家送了年茶下禮過來,陳舉人連忙張羅招待一陣,又使小廝進書房將備下的禮拿出。那纂兒在后頭看見,捏了一把子冷汗,卻見禮送了出去,并未有何異樣,才略松了口氣。 少頃,陳家堂上擺了宴席,款待傅家一干人等。 眾人入座,陳舉人坐了首位,傅沐槐坐了副位,依次是陳氏、陳杏娘、傅月明、陳昭仁挨著,唐愛玉、唐春嬌敬陪末座。陳秋華推說頭疼不吃飯,丫頭請了幾請,只是不肯來。當著親戚客人的面,陳氏自覺面上無光,便道:“她便是這等毛病,咱們自吃罷,不必管她了。”傅月明等人自然知曉故事,面上皆不提起。陳杏娘便笑著打圓場道:“侄女兒歷來身子弱,年里又冷,一時又病了也是有的。” 陳舉人便張羅開宴,命丫頭們斟酒布菜。 陳家雖是家道中落,年節宴席備辦的倒也豐盛,畢竟書香之家,不肯落了人口舌。當下,傅沐槐先起身敬了陳舉人,其次是陳氏,又是陳杏娘,傅月明、陳昭仁姐弟兩個也分別敬了長輩。唐愛玉、唐春嬌二人因是客人,也就不曾動身。 待酒過三巡,傅月明微覺身上燥熱,兩頰又燒的厲害,便想出去走走,向小玉低聲道:“我去凈手,若太太召喚,只說就回來了。”小玉答應,她便起身往外頭去了。 走到庭中,只見墻角兩株臘梅開得正好,疏影橫斜,暗香浮動,便立住腳步,看了一陣,心中暗自道:去年來時,這兩株樹還沒這樣高,一年的功夫就長得這般好了。 正在此時,桐香忽從后頭走來,向她笑道:“姑娘怎么不在里頭吃酒,倒出來了?我正要往席上去尋姑娘呢。”傅月明笑道:“里頭熱,我出來走走。”因問道:“什么事?”桐香說道:“我才與我們姑娘送了些果子點心過去,她說叫我來看看,若姑娘方便,就請姑娘過去,說兩句要緊的話。”傅月明聽了,心里暗道:不知她又賣什么藥了。嘴里應了一聲,便抬步過去。 走到陳秋華的屋子里,因陳家只用著兩個丫頭,桐香并纂兒都在席上服侍,并無人迎出來。傅月明便自家撩起簾子進去,入內只見堂中空無一人。卻聽得陳秋華自里屋道:“我在屋里,jiejie只管進來。”傅月明聞聲,邁步過去。進得內室,卻見這屋子墻壁新刷了一番,糊的如雪洞也似,屋中靠西墻下放著一張半新不舊的桐木敞廳床,對過是一架妝臺,一旁擺著一只藤箱,此外更無別物。陳秋華穿著家常衣裳,正在床畔坐著,見她進來,向她笑道:“jiejie來了,jiejie自己坐罷。我家人手少,沒人能給jiejie倒茶了,jiejie自便。” 傅月明聽她話中帶刺兒,也不欲同她爭吵,自尋了一張椅子坐下,便問道:“meimei頭疼可好些了?前頭吃酒,外祖并舅媽打發了人來請meimei,meimei怎么只顧不去?”陳秋華笑道:“我家中就要家反宅亂了,我還有閑心思吃酒?”傅月明聽她這話說得甚奇,便也不曾接話。只聽陳秋華又道:“jiejie既尋著了如意郎君,也該丟開手了,怎么這等死纏不放!我弟弟好容易定下這門親事,jiejie又來使計捉弄!幸虧我發現的早,擋在里頭,不然怎了?” 傅月明越發聽不明白,只得問道:“你這話卻是什么意思?仁哥兒定親,同我有什么相干?”陳秋華冷笑道:“jiejie還只顧犟嘴呢,且瞧瞧這是什么!”說著,便自袖中取了那方手帕出來,擲在她面前。 傅月明將她手帕拾起一瞧,便說道:“不過一方手帕子罷了。”陳秋華見她不認,便笑道:“jiejie還是定要討這場難堪了?”說著,便將如何看見纂兒鬼祟行事,如何自送陶家的禮中發覺這塊手帕,如何偷偷帶出一事一五一十講了,又向她道:“jiejie使纂兒偷塞自個兒的手帕在那點心盒子里,一時若被陶家察覺,必定是要問上門來。即便不知有jiejie的緣故,也定要以為我家弟弟是個風流浮浪之人,人家又如何安心再將女兒嫁來!這門親事少不得就黃了,jiejie倒安的什么心?!我勸jiejie一句,做人也別太毒了。自家日子好過也就罷了,何必定要踩別人下去?莫不是為著前頭我同jiejie口角了幾句,jiejie心中不忿,便使了這個計策來捉弄我們么?” 傅月明聽了她所述,又想及前番所見,心中已然雪亮。因聽得陳秋華一番詰問,少不得開口道:“此事確是我家的不對,然而你也疑錯人了。這帕子原不是我的,我也不用這樣的手帕。”陳秋華聽說,只道她扯謊,當面微笑道:“jiejie不肯認,這倒也無妨。等我問著姑父姑母去,問問他們可有這樣的道理!”說畢,竟要起身。 傅月明見她真個動手,連忙上前攔了。陳秋華只道她畏懼,心中得意,向她笑道:“jiejie若怕我同長輩們說起,只消答應我一件事,我便替jiejie瞞了。”傅月明暗道:倒要瞧瞧這蹄子心里打什么主意。當即問道:“你且說來聽聽。”陳秋華笑道:“jiejie回家去,向姑父姑母說要退了先生的親事。姑父姑母疼愛jiejie,是萬無不答應的道理的。且季先生如今身無長物,姑父姑母心中也未必就中意這個女婿。jiejie家中又頗有錢財,斷了這門親事,大可再尋好的去,又何必執泥在他身上呢?” ☆、第一百四十六章 對質 傅月明聽了這席話,點頭笑道:“meimei倒是打的好算盤。”陳秋華說道:“怎么jiejie竟不愿么?那也很好,我這就問著姑父姑母去!”說畢,上前搶過手帕,就要往外去。 傅月明此番并不阻攔,只在后頭說道:“你自管去,那手帕并不是我的,我并不怕同你當堂對證。這大年下,你鬧了一出又一出的,外祖和舅媽臉上很有光彩么?那手帕子是你拿出來的,我平日里并不戴這樣的手帕,我家大小都知道。橫豎我家鋪子里也有賣這樣的手帕,你方才同我拌嘴,又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我只說你從外頭買來此物,意圖攀誣于我。這有憑有據,有根有源,倒看你怎樣向長輩們交代!”說畢,竟重新在椅上坐了,任那陳秋華自行離去。 陳秋華正抬步要走,聽得這番話,當即收回腳來,回身向她切齒道:“你當真無恥!”傅月明亦冷笑道:“你威脅不成,反說我無恥?感情meimei訛詐要挾,倒是很有光彩呢。”陳秋華重又回來,頹然坐倒于床畔,垂首不語,半日才道:“這手帕當真不是你的么?”傅月明道:“當真不是,然而你也與我便了。”陳秋華抬頭道:“既不是你的,你又為何要去?莫非,你同這事有些什么牽扯?”傅月明只得說道:“這帕子雖不是我的,我卻知道是誰的,那人心里不安好意,我須得此物去震懾彈壓一番。meimei若不與我,我亦拿她無可奈何。她見此計不成,勢必再生一計,又不知生出什么事來。如此于我雖并無損傷,于你家中卻并無益處,且還壞了咱們親戚之間的情分。即便你要去嚷鬧出來,我雖不怕,外祖并舅媽的臉上須不好看,日后只怕也再難走動。外祖年事已高,舅媽又cao勞了一世,你倒忍心如此么?” 陳秋華本意是要詐她一番,若她心中有鬼,自然心虛膽怯,必定聽命于己。然而如今見她并不怕,那不論這帕子究竟是不是她的,自己嚷鬧出來也并無半分好處,至多只是斷了一門親戚。她終是個沒經過事的小姐,凡事并沒個拿穩的主意,低頭想了一回,便將那帕子拋向傅月明,說道:“既是你恁般說,我便信你這一次。” 傅月明接了手帕,往袖中藏了,滿眼打量了陳秋華一陣。方才堂上人多,不曾細看,如今仔細一瞧,卻見她清瘦得狠了,兩頰也凹了進去,面上只靠著些胭脂撐著顏色。想及前世,這妮子也并非真正刻薄歹毒,不過性子擰了,不禁說道:“meimei如今瘦的越發厲害了,還要保養身子為上。”陳秋華淺淺一笑,說道:“不用jiejie多費心,我不似jiejie,萬事順遂,多活在世上一日,也是與人現眼。” 傅月明見她執拗至如此地步,倒也無話可講,恰逢前頭打發了桐香來請,便起身去了。 回至席上,陳杏娘便問她如何去了許久。她便隨口道:“走到外頭凈手,因惦著meimei,怕她一人在屋里寂寞,走去瞧了瞧。”陳氏便道:“隨她去罷,小孩兒家,也不知鬧些什么古怪牛脾氣。”眾人都不理論,就此揭了過去。 吃過午飯,眾人都在堂上吃茶閑講。 陳舉人因知女婿要在鄉下購置房舍土地,便說道:“賢婿,近來聽聞你有意置辦田產,可有此事?”傅沐槐趕忙道:“確有此事,小婿因想著商鋪生意雖好,只是朝不保夕,沒個定數,倒是田里的生活牢靠。且如今手里還有些閑錢,便想買它一二百畝的田地,再購置一所莊院。將來夏季炎熱,一家子到鄉下去避暑也很是便宜。就是我那女婿,若不得中,回來同小女成了親,也有個住處。”陳舉人點頭道:“這話很是在理,這幾年鹽上的稅負一年重過一年,我也替你愁過,只怕將來的日子不似如今好過了。你有這等盤算,倒是很好。”因問道:“可有相中的田產?”傅沐槐道:“便是沒有個合適的。前回西街上的吳四領著城郊銅鶴寺的源深和尚來說了一回,那和尚有些寺里的土地要賣,一共一百五十六畝田地,要個二百兩銀子。我因嫌貴了,并不曾應下。”陳舉人將手一拍,說道:“你幸得是不曾應下!因著年成好,連年柴米甚賤,如今每畝田地也就值個一兩白銀。何況銅鶴寺左近的土地,我是知道的,大多是些薄田,不堪大耕大種。那源深和尚前些日子輸了場官司,手里正著緊,就打起賣地的主意來了,想將手上的壞地脫了去。你若買了他的,可就吃了虧也。我倒知道一戶人家,手里有見成的肥田二百畝,連著莊子一并要賣,統共要價也就四百兩銀子。你瞧瞧,可好不好。” 傅沐槐聽聞,趕忙道:“既是岳父薦來的,自然是好。倒不知是什么人家要賣,要價竟這般低!”陳舉人道:“就是城里的連大戶,他家為了場事,弄的欠下許多外債,如今這城里住不下去,要舉家外遷,便要賣了莊院土地做個盤費,四處使人尋買家呢。既是賢婿有意,待過了年,便我打發人去問問。”傅沐槐滿口應下。 這般坐了片時,因冬日天短,陳杏娘又記掛著家中無人,合家子便出來告辭。陳氏令丫頭裝了許多如意糕、吉祥餅等物,與他們帶了。陳舉人又說到了初五必定回拜,一家子將傅家眾人送至門上,看著眾人登車騎馬遠去,方才關門進去。 一路上,傅月明隨著陳杏娘坐在馬車之中。陳杏娘見她悶悶不語,便道:“這是怎么了,這等氣悶。”傅月明心中有事,勉強一笑,只說道:“出來一日,累得狠了。”陳杏娘更不相疑,就此罷了。 一行人回至家中,陳杏娘著緊打發人做晚飯,便同傅沐槐歸入上房,脫衣歇息。那唐愛玉生性寡淡,懶于言語,同傅月明道了一聲,便進了寧馨堂。 傅月明也同唐春嬌回了愛月樓,那唐春嬌自歸房中脫衣裳,梳頭勻臉。才脫了外衣,就見傅月明帶了小玉自外頭進來。 唐春嬌慌得連忙讓座,又去倒茶,又笑道:“姑娘怎么這會子來了,出去一日,也不說歇歇!”傅月明也不接話,只回身向小玉道:“帶上門出去,沒吩咐不準人進來。就是上房里叫,只說我同姑姑說話。”小玉應了一聲,就去了。 唐春嬌見傅月明粉面含嗔,柳眉帶怒,又是心中有病的,不禁先自心虛了幾分,強笑道:“姑娘有什么要緊事,竟將小玉姑娘也攆出去了。”傅月明向她道:“你干的好繭!今兒一日在外祖家中,你都做了些什么好事?!趁早實說,別叫我請太太過來!” 唐春嬌聞聽此語,便知那事發了,只是暗自揣測并無把柄落在傅月明手里,猶自強說道:“今兒在外老太爺家里,我只在姑娘跟前坐著,同那邊姑娘少爺斗了一回牌,并不曾做別的。姑娘也是看在眼里,怎么倒來問我?!” 傅月明點頭道:“沒個真憑實據,你也不肯認了。”說畢,自袖中掏了那手帕出來,摔在唐春嬌臉上,便斥道:“你瞧這是什么?!現成的賊贓,叫人家拿住,問到我臉上來!嗔道午前我見你同那纂兒鬼頭鬼腦,不知行些什么勾當,原是為了這般!幸得是問到我這里來,倘若竟是直送到老爺太太跟前,你便是沒處死,我們一家子倒怎么跟外祖交代?!前番唐姑媽敗落下來,你本是要跟著她一道去的,求到我跟前來。我看你可憐,求了太太,也是太太心慈,方才容你在這家里傍身。你不說答報,反倒安心算計!你既這等行事,我們家也不敢留你這樣的人,我這便去回了老爺太太,打發你上路尋你那嫂子去!”言畢,更扭身向外行去。 那唐春嬌見狀,登時急了,慌忙奔過去,跪在地下,攔腰抱住傅月明,眼里滴淚,口里說道:“原是我聽見說仁哥兒定了親,一時豬油蒙心,糊涂了。原是我該死,然而還望姑娘恕了我這一遭。姑娘若回了老爺太太,將我攆出去。我再無處容身的,只好尋死罷了。姑娘只當做了好事,就容我在家罷。我日后必當盡心竭力侍奉姑娘、太太,就當丫頭、當奴婢也心甘情愿。”傅月明寒著一張臉,只不言語。唐春嬌又泣道:“原先姑娘要打發我嫂子一家離門離戶,我也幫襯姑娘行了許多事,雖不敢說有功勞,也還有幾分苦勞,姑娘就念著我往昔這點子好處,高抬貴手。” 傅月明半晌方才說道:“你這樣子的人,我怎么敢留呢?何況你行出這等事,焉知人家日后會不會找上門來?我做不得主,還是要告與老爺太太一聲為好。”那唐春嬌無奈,只好咬牙道:“日后任憑姑娘將我怎樣,我再不敢爭的。就是那二成的份子,我也不要了,只求姑娘不要將我攆出去。”傅月明聽了這話,倒是可在心頭,嘴里卻兀自不松口。任憑那唐春嬌求了又求,將額頭也磕腫了,方才吐口道:“既是你這等哀求,我看你也著實可憐,也確實沒旁的去處,這遭便先恕了你。這件事便先記在我這里,日后看你言行,倘若再有不軌之處,我必一并告與老爺太太!”說畢,又訓斥了一通,這才將那手帕子收了,出門而去。 那唐春嬌自地下起來,羞得粉面發紅,又愧又怒,氣沖沖往床上躺了。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只在心里琢磨道:我失了打點,誰知此事中途竟被那陳秋華壞了,還落了把柄在她手里。如今不止親事不成,倒還把那兩成的份子丟了,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我在這家里,本就說話不響的。如今又把她給得罪了,往后怕就要任她揉搓了。我并沒個可倚靠之人,這家母女又總想將我速速打發出去,還不知要把我許給個什么人。我若任憑她們揉捏,前頭一番功夫豈不白費?又同在我那嫂子手里有何兩樣!然而現下這般,一時倒也無法可想。 她在床上想了半日,只是不得個章法,一時懊惱不已,一時又深恨傅月明。這般挨到晚間,桃紅來喊她吃飯,她因額上有傷,怕到桌上不好搪塞,便只推說身上不快,就不曾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