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節(jié)
傅沐槐聽見她走來,心里道:這婦人這時候走來,怕有話要說。若就將她攆出去,鄰里面上也不好看,就聽聽她說什么也好。當即點了頭,叫請進來。 須臾,就見那婦人姍姍而來,手里提著兩樣物件,一面走一面哭。 進得堂上,王氏先不說話,張嘴便哭了起來。傅沐槐頗為不耐,說道:“你有話直說便了,若是撒潑,我可沒功夫聽你那些個。” 王氏這才止了哭泣,說道:“我家那殺千刀的,一向老實本分,不知近來怎的,叫豬油蒙了心,就敢坑老爺?shù)腻X。老爺辭了他,我們也不敢怨,誰知他又犯下這樣的罪孽!按說起來,他造的孽,就是叫提刑院活監(jiān)死他也是該的。只可憐家中兩個沒承成人的孩子,若是他死了,這一家子卻沒人養(yǎng)活。還求老爺看在往日他也盡心一場的份上,高抬貴手,饒了他這一遭去罷。”說著,就要跪下。 因男女有別,傅沐槐不好去扶她,只站在一邊說道:“你這是做什么,有話好說。如今拿他的是提刑院,審案的是提刑老爺,我能做些什么主?” 那王氏跪在地下連連磕頭,片刻便將頭目磕的腫了,又說道:“我也不敢說別的。只求待會兒提刑老爺審案時,老爺話說的輕些,輕放了他便了。”說畢,又央告連連。 傅沐槐本是個仁慈寬厚之人,生意人家又最不喜與人結(jié)怨的,見她求得可憐,無奈之下只得暫且答應(yīng)道:“罷了,我原也不要怎樣他。只是他這般無禮,驚動了地方官員,被拿了去,也是無法的事。也罷,待到了堂上,我只說他們來嚷鬧便了。” 那王氏這才千恩萬謝的起身,又要放下禮物。傅沐槐卻執(zhí)意不收,推拒了半日,提刑院卻打發(fā)人來催了兩遭。傅沐槐情急,便使家中仆婦將王氏撮哄了出去,那禮物到底也不曾收下。 他自家重新整理衣冠,騎了頭口,上提刑院而去。 上得公堂,司徒提刑身著官衣,在上頭坐著。劉福通并那起潑皮都在堂下跪著。傅沐槐上堂,也在一邊跪了。 司徒提刑便發(fā)落起這些人來,喝道:“我把你們這起刁徒光棍,如何欺壓良善人家,還倚勢訛財,擾亂地方治安,當真不將本官放在眼里!還不快從實招來!”這起人吃了一夜的痛嚇,此時早已魂飛魄散,聽得此言,忙忙磕頭認罪,供認不諱,又齊齊指認劉福通是個首腦,稱眾人皆是受了他的調(diào)唆。這劉福通只是有苦說不出,生恐多言語一句,便又吃一頓板子。 那司徒提刑便拿眼睛看著傅沐槐,傅沐槐便說道:“老爺在上,這些人來小人家門上吵鬧一事確有。是為前番小人辭了他們出去,他們心生不忿,故此上門生事,但并未有訛詐一事,還望老爺明察。” 司徒提刑聽說,又望著眾人斥道:“這開銷伙計,乃世間常情。爾等如何能以此為憑,便上門生事?其內(nèi)必有緣故,快快講明,不然本官必叫夾棍伺候!” 這眾人已是被打的怕了,聽聞此語,爭先恐后將前頭劉福通與唐睿串通一氣,賬目作假、次貨充好,又被傅沐槐查知,一并攆出等事倒了個干凈,又齊聲道:“老爺明鑒,這里頭的事都是這劉福通與那發(fā)配了的唐睿一道做下的。昨日也是他調(diào)唆了小人等上員外家里嘶鬧,小的只是從犯,望老爺明察。” 司徒提刑聽了這番話,暗暗點頭,便當堂發(fā)落道:“念及你們是初犯,又為jian人調(diào)唆,今朝便先饒了你們。日后不許你們再上傅家生事,讓本官打聽出來,必定重責(zé)!”言畢,卻把那劉福通又打了幾十板子。便將這起人都攆了出去,連帶傅沐槐也揮手叫去了。 原來,他昨日也受了這些人家中的銀錢打點,雖則有人托付,卻也不必同這些市井無賴認真,便胡亂了結(jié)了案子。 這些人出了公堂,真如再見天日,一哄而散,各自回家尋父兄去了。 然而,審案之時,公堂外頭圍了許多人觀看。這些人都是徽州城里的百姓,將堂上的情形看了個分明,都道傅家宅心仁厚,又說:“原來前頭傅家的鋪子是被這起人搓弄了,怪道會賣出那些爛貨來。想傅家在這城里也做了幾代買賣了,自來公道的很,該不會行出這樣的事來。”說來說去,這話便就傳開了。傅家鋪子的名聲,借此事挽回了幾分,倒也算因禍得福。 傅沐槐出了公堂,先去了自家木材鋪子一趟,見匾額已然打好,油漆的锃亮,心里十分歡心,又憂愁無人可充任掌柜一職。便在此時,林家兩位管家尋來。傅沐槐將二人讓進木材鋪里屋,叫下人端了茶上去,三人坐了說話。 略寒暄了幾句,來人便說道:“聽聞員外府上叫小人鬧了一場,我家姑娘心里惦記的很,打發(fā)我來問問。”傅沐槐連忙笑道:“些許小事,竟累大小姐記掛!這事已得提刑老爺公斷了,不曾有礙。”那人笑道:“這便是好了,生意人家哪好這樣吃人欺壓!我家姑娘還埋怨,說既出了這樣的事,怎么不說來報一聲,顯是見了外。”傅沐槐聽了這話,更覺惶恐,連連道謝。那人話鋒一轉(zhuǎn),便道:“近來聽聞員外家事繁忙,姑娘也不敢來催。只是昨兒晚飯時候,老太太問了一句,說那鋪子怎樣了,為何還沒聽見動靜。姑娘沒得說,只拿話敷衍了。今日就打發(fā)在下來問問,何時可能開張?” 傅沐槐便將目下煩擾之事講了出來,說道:“諸般都齊備了,伙計也都尋下了,只余掌柜一職,我卻沒有人選。若是貴府家中有好的人才,不若薦過來。”那人笑道:“我家老爺累代為官,卻沒人善做生意。且老爺現(xiàn)居著那個官,家中也不好插手的。待將來鋪子起來,也只任員外放手去做,我家中絕不插一句話的。只是我家姑娘倒有句話,叫在下轉(zhuǎn)達。說若是員外不放心外人,何不就請員外的千金來打理一二?令千金聰明伶俐,又頗有經(jīng)濟才干,我家老太太、太太都贊不絕口的。一個鋪子,是定能頂起來的。何況,生意人家的孩子,雖則是個女兒,也要歷練歷練的好。日后出閣,也好輔佐夫家。不致叫人恥笑,敢說商戶出來的姑娘,竟連賬簿也看不明白。” 傅沐槐聽了這番言語,心知其意,明白這人明說是商量,暗里就是定下來的意思。他雖滿心不愿,然而這霓裳軒鋪子也是人家買的,貨也是人家出的,自家不過出個力罷了,況且一向不曾提過什么,倒不好當面回絕。 他便低頭不語,那人瞧出來,也不催逼,只笑道:“在下只轉(zhuǎn)個姑娘的話,我家姑娘也只是白送個主意,員外自家掂量便是了。”傅沐槐應(yīng)了一聲,三人又坐了一回,說了些貨物上架、何日開張等事。吃了兩盞香片,這兩個人方才起身告去。 ☆、第一百四十章 約法 送走了兩人,傅沐槐心中十分不快。在鋪子里又盤桓了些時候,眼見將當晌午時候,他自家拿出銀子來,叫鋪里的小伙計上街買了燒鵝、肥鴨配了幾樣蔬菜,又打了一角的酒來,在鋪里與掌柜伙計一起吃了。午后在鋪子里歇了一覺,起來又看了一回賬目,盤查了貨物,方才離去。 回至家中,陳杏娘正在上房同傅月明、唐春嬌兩個坐著說話。唐春嬌見他進來,便往后頭躲了。陳杏娘上來,接了衣裳、帽子,就問道:“怎么今兒一去就是一日,提刑院審了案子,你也該回家說一聲。連個信兒也沒有,只叫我們娘兩個在家擔驚受怕!” 傅沐槐說道:“你們主意都拿的成成的,又擔什么驚受什么怕?” 陳杏娘聽這話口氣不好,遂問道:“這是怎么說,回到家來還沒坐下,就是言不是語的!”傅沐槐聽了這話,看了傅月明一眼,心頭雖然有氣,卻不忍苛責(zé)愛女,只忍氣道:“我心里有些不痛快。” 陳杏娘聽說,嗔怪道:“你心里不痛快,回家就沖著我們娘兩個撒氣,好沒道理的事情!”嚕嚕蘇蘇埋怨了半日,又說道:“中午不回來吃飯,也不打發(fā)人回家說一聲,倒叫我們好等!”說畢,因又問道:“你可吃了晚飯了?”傅沐槐道:“并不曾吃過。”陳杏娘看看天色不早,便叫丫頭放了桌子,又打發(fā)人上廚房拿飯。 傅月明見父親這等不悅,心里思量著必是那件事發(fā)了,不敢多言,只立在一邊。 少頃,寶珠與夏荷兩個將飯菜端來,放了碗筷,請三人入席。 席間,傅月明因看父親不快,殷勤布菜,親手盛飯,又頻頻勸酒。惹得陳杏娘笑道:“這丫頭今兒怎么了,平日里也不見這等孝順的。”傅沐槐心里自然明白,當著陳杏娘的面也不好說,只是悶頭吃飯。 一頓飯畢,傅沐槐借口料理生意事宜,往書房去了。傅月明仍在上房里陪陳杏娘坐,母女兩個說些閑話,又算季熠暉何時回來。 陳杏娘說道:“明年三月朝廷春闈,待放榜已畢,差不離也要四五月間方能回來。那時候天氣也暖和了,正好趕路。”傅月明卻道:“那時候又趕上雨季,路上泥濘的很,只怕要吃些苦呢。”陳杏娘便笑道:“還沒過門呢,就一心只撲在他身上了。也就是咱們家罷了,放在那些豪門大戶里,不打死才怪哩。”傅月明卻不笑,只蹙眉道:“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不叫他去呢。考什么勞什子功名,若是就這樣送掉一個人,那可當真是得不償失。”陳杏娘見她焦慮,也斂了笑意,說道:“已是這樣了,再想也是徒勞。你也不要過于憂心,我看你這幾日飯也不大好生吃了,身上倒瘦了不少。別到頭來甚事沒有,你卻給磨折的病了,那可當真是糟糕透頂。”傅月明嘴里答應(yīng)著,心里仍是悶悶的。 坐了片刻,抱書過來言說:“老爺有話要問,請姑娘到書房去。” 傅月明心里知道是為找林小月說項一事,面上也不提起,只同母親說了一聲,便要起身出門。 陳杏娘喊住她,說道:“我昨兒同老爺商議,你屋里如今住了兩個,又只得小玉、桃紅兩人服侍,怕不夠使,說過上兩日再買兩個人進來給你使喚,如何?” 傅月明心里有事,并不著意,只說道:“聽憑母親布置便了。”說著,就去了。 一路走至?xí)浚M屋只見傅沐槐正在書案后頭坐著。她心中惴惴,輕步上前,小心請了個安。 傅沐槐頭也不抬,也不言語。傅月明在旁站著,見父親久無聲響,心中難過,不自覺竟啜泣起來。 傅沐槐聽見動靜,這才抬頭望了一眼,見她哭泣,嘆息道:“我還不曾責(zé)備你,你卻哭什么?又有什么好委屈的!” 傅月明哽咽道:“女兒慚愧,本意只想與父親解憂。誰知竟讓父親煩惱至此,女兒不孝,還請父親責(zé)罰。”說畢,竟在桌邊跪了。 傅沐槐并不防她竟有此舉,連忙起身雙手將她扶起,又看她哭得梨花帶雨,心中也疼惜不已,那一點點的怒氣早就雪獅子向陽,盡數(shù)化去。 當下,只嘆道:“你這孩子,素來聰明的,怎么到這事上,就犯起糊涂來了?這是什么好事么?我也只是顧慮你的名節(jié),你倒執(zhí)意往上撲!我原本打算,若是家中當真沒有合適的人,我就親自過去也沒什么妨礙。沒成想林家卻出來說話了,不用說必是你這丫頭背后搗的鬼。然而就算林家來壓,我也不怕他們。咱家不缺那幾兩銀子,倘或真鬧起來,大不了那鋪子不開也罷了,我卻不能叫人牽著咱們頭皮。我只問你一句話,那鋪子你是真心想管么?不是一時興起,生個新文出來玩耍?” 傅月明趕忙笑道:“父親話重了,女兒再不懂事,也還明白道理。哪里有拿著正經(jīng)生意當玩意兒的?我是實心實意的想管,一來家中并無兄弟,父親如今漸漸上了年紀,我也想替父親略分擔些;二來,也如我前日所說,當真是想習(xí)學(xué)些生意往來,人情世故。將來出閣過去,也不至兩眼黑,說話行事惹人恥笑。” 傅沐槐沉吟片刻,便即說道:“既是你這等說,那也罷了。我權(quán)當拿這鋪子與你歷練,只是你也要先答允我兩件事,不然我是斷然不放你出門的。” 傅月明忙回道:“父親的吩咐,我自然是要依從的。” 傅沐槐卻笑道:“你幾時聽過話來?連你的終身大事,也是自己拿的主意。飯做熟了,才叫我們知道!通徽州城有誰家的女兒如你這般放肆?也就是我與你母親溺愛的緣故了,擱在別人家里,你有九層皮也不夠揭哩!”說著,笑了一回,方才言道:“這頭一件,你每日早上辰時二刻出門,過了申時便要歸家,若遲上一刻,隔日便不許你出門。每日若要去時,必要先向你母親稟告,乘坐轎子,家人跟隨,回來時也得如此。這是第一件,這第二件,到了鋪子里,只許你在后頭屋里坐了,門前掛上帳子,立上屏風(fēng),堂上有事要伙計告與丫頭,再叫丫頭傳話進去,卻不許你自作主張,就走到外頭來出頭,讓什么人撞見,可不是鬧著玩的。此二件事,你若但凡違了一樁,那不管你再說什么請了誰來說項,我都不準你再上鋪子里去。” 傅月明破涕為笑道:“父親的話,便是金科玉律,女兒再無不從的道理。”說畢,又上前嬲著傅沐槐的胳膊,纏磨撒了半日的嬌。 傅沐槐禁不住她糾纏,只得說道:“這么大的丫頭了,還在老子跟前撒嬌呢,成什么樣子!平日里就有個大人的模樣,唯獨闖禍的時候就拿出這幅樣子來,真叫人無話可說的。” 傅月明吐了吐舌頭,不以為意,仍舊說東談西,又商議何日開張。 傅沐槐說道:“我請街上的陰陽徐先生看過了,說近來的日子都不好,獨下月初五,是個好日子,宜破土、開張,我心里想著就選那日罷了。鋪子雖說修繕已畢,家什也都有了,還有些細處需得料理。再則,也得叫林家送了繡品過來。” 傅月明聞言,也頷首道:“這說的也是,趁著這幾日,父親就把我前些日子說的法子使了罷。也算為咱們家新鋪子造些聲勢出來。” 傅沐槐笑道:“獨數(shù)你的鬼主意多,這也罷了。”笑著,因想起一件事,又隨口問道:“你倒是怎么想起叫那個長更充鋪里伙計的?他平日里只在鄉(xiāng)下采辦柴米,少往后頭來,你該沒見過他幾面。” 傅月明心頭微微一震,面上倒是神色如常,仍然笑道:“他雖少往后頭來,然而前些時候母親病倒,家里大小事都是女兒cao持的。這長更買辦柴米,少不得要進后頭來算賬。女兒看他為人忠厚老實,又懂些生意往來,算賬也清楚,還識得幾個字。昨日爹爹說鋪里無人,女兒便想他倒是個不錯的人選,便薦了他來。父親可是覺得有何不妥么?” 傅沐槐說道:“這倒不是,只是因想起來,便隨口問問罷了。”說畢,又看時辰不早,便道:“天也晚了,你回去睡罷。我也要安置了,明兒又是一日的事體。” 傅月明聞?wù)f,便告退去了。 走到樓外,仰頭只見皓月當空,天懸星河,倒是一派清和夜色。她立在階下,看了一會兒這旖旎月色,不覺思緒如飛,只想那這片月色是否也照在京城那人身上。 須臾,小玉出門倒水,見她在廊下立著,便問道:“姑娘怎么不進來?這夜涼風(fēng)寒,仔細風(fēng)撲了身子。” 傅月明聽聞,才覺果然有些透骨的寒冷,連忙走進室內(nèi)。 進得室內(nèi),那唐春嬌迎了出來,笑意盈腮,殷勤服侍,與前番并無兩樣。 因時候已晚,傅月明梳洗過,便即睡下。當夜就覺得身上不時發(fā)冷,蓋了兩床被子也不覺暖和。隔日起來,更是頭沉身重,發(fā)起熱來。 ☆、第一百四十一章 表弟訂親 隔日起來,小玉見她遲遲沒有起床,進來看視。一掀帳子,就見她臥在被內(nèi),滿臉暈紅,伸手一試,額上guntang,這才知她是病了。她不敢怠慢,連忙出來告與桃紅,請她到上房知會老爺太太,自己則去打了水來,擰了條手巾,敷在傅月明額頭上。又走到廊上,燒了一壺?zé)崴畟溆谩?/br> 傅家夫婦二人聽聞女兒病倒,自然滿心焦急,當下就打發(fā)人上街去請大夫。陳杏娘帶了丫頭走到后頭來,先進房看視了一回,見傅月明昏睡不醒,一顆心不由懸了起來,把小玉叫到跟前訓(xùn)斥道:“叫你們好生服侍著,怎么一夜不見,就叫姑娘病成這樣?!” 小玉滿腹委屈,只是說不出來。唐春嬌聽見消息,自屋里出來,走到陳杏娘跟前,急急說道:“我才聽見,說是姑娘病了?”嘴里說著,眼睛就向帳子里望,看傅月明果然病得沉重,便急切道:“都是昨兒夜里,姑娘在院子里頭站著吹風(fēng)的緣故!丫頭們也不知勸一勸,這樣的深秋天氣,哪里敢姑娘在外頭凍!這不就著了涼了。”小玉在旁聽著,心頭雖是有氣,礙著太太跟前,也不好頂嘴,只得默不作聲。 陳杏娘瞥了她一眼,淡淡說道:“既然你恁般說,昨晚上你怎么不勸?倒叫姑娘吹風(fēng)受寒?”唐春嬌一時語塞,訥訥的說不出話來。陳杏娘也不理她,只在床畔坐了,親身守著女兒。 片刻功夫,那宋大夫已然請到。小玉放了帳子,唐春嬌避了出去,陳杏娘便吩咐小廝請了大夫進門。 宋大夫進來看診已畢,說道:“小姐受了風(fēng)寒,此癥來的雖兇,倒還不妨礙,吃兩服藥發(fā)散發(fā)散就好了。”說畢,便開了方子。陳杏娘交予小廝到街上抓藥,叫丫頭到房里稱了一錢銀子,謝了大夫,著人送了出去。 須臾,小廝自街上抓藥回來,小玉接了在廊上燉了,送到屋里去。陳杏娘才待去接,唐春嬌三步做一步地上前,搶著接了過去,向陳杏娘笑道:“讓我服侍姑娘一回罷。”陳杏娘看她殷勤,倒也不好駁回,便讓她去了。 這唐春嬌走到床畔,竟直直的跪了,將湯藥一勺勺的吹過,先自家唱了冷熱,方才喂與傅月明。傅月明燒的厲害,人事不知,那湯藥不容易喂進去,灑了許多出來。她一面喂藥,一面拿巾帕擦抹,手忙腳亂。 少頃,喂藥已畢,唐春嬌起來見陳杏娘仍在一旁,便笑道:“jiejie想必家事繁忙,這里有我照看呢,jiejie自去忙罷。”陳杏娘見她如此殷勤周到,倒也無話可講,只說道:“這般卻是多累你了。”唐春嬌趕忙道:“蒙jiejie、姐夫收留,我心里感激,答報還來不及,敢說辛苦?”陳杏娘淺淺一笑,未再多言。 過得片時,那藥效發(fā)作上來,傅月明臉上潮紅退去。陳杏娘伸手摸了摸,見女兒已不燒了,心中石頭落地,遂向唐春嬌說道:“你不知,這孩子前頭也大病過一回。不因不由的就睡倒了,一連好幾日醒不過來,可不把我和老爺急壞了。我們兩個膝下統(tǒng)共就這么一個孩子,她若有些什么好歹,真叫我們不必活了。”唐春嬌笑道:“這也是人之常情,jiejie、姐夫只此一個獨女,難免不溺愛些。” 又坐了一回,陳杏娘見傅月明仍在熟睡,又恐傅沐槐惦記,便將此地托與唐春嬌,起身往前頭去了。 到了上房,她將宋大夫的診斷一一轉(zhuǎn)述與傅沐槐。傅沐槐聽了,這才放心。 過了午時,傅月明便已醒轉(zhuǎn),又吃了些稀粥,身上元氣漸復(fù)。陳杏娘過來看視了一次,見她氣色好轉(zhuǎn),著實松了口氣。傅沐槐聽見消息,便又出門去了。 自此之后,傅月明便在家中臥床靜養(yǎng)。然而她這病雖不甚厲害,卻纏綿了許久,連著十多日不曾出過房門。這唐春嬌便衣不解帶、晝夜不眠的侍奉榻前,端湯熬藥、喂粥喂飯,甚而連馬桶也親手呈遞,絕無半分不耐,也絕不嫌腌臜,伺候的無微不至,連丫頭也都自愧不如,竟讓桃紅與小玉兩個日日只在屋里做些雜事。 傅月明見她這等殷勤,心中過意不去,幾次勸她歇歇,她也執(zhí)意不肯。 這般過了幾日,臨近親友皆知傅家姑娘病倒一事,那陳氏便帶了些補品,攜了陳昭仁前來探視。 陳杏娘將二人讓進上房的明間內(nèi),坐了一道說話。 陳氏先說道:“近來忙著收秋季的租子,家里還要置辦過冬的衣食,偏秋丫頭又病下了,我那里也沒個人手相助,只是忙得手腳無措,一時也沒顧得上過來看。前些日子聽聞侄女病倒了,只想過來瞧瞧,只是忙得再轉(zhuǎn)不到這里。好容易今日得些空閑,帶了仁哥兒過來瞧瞧。侄女到底怎樣了,這回又是個什么病?” 陳杏娘道:“這次不相干,只是風(fēng)寒罷了。請大夫看過了,連吃了幾日的藥,已好些了。只是還不能出門。”又問道:“也聽秋丫頭病了幾日了,我也沒顧得上去瞧,近來可好些了?”陳氏說道:“她還是老毛病,meimei知道的,自小胎里帶來的,到了天冷的時候就咳上兩聲,吃不吃藥都沒大妨礙,熬過這幾日就好了。”陳杏娘點頭道:“孩子雖小,身子也還要保養(yǎng),年紀輕輕落下病根不是鬧著玩的。”說畢,因看陳氏帶了許多禮品,便說道:“你來就來罷,何必再拿這許多東西?小孩子家家得個風(fēng)寒,算得些什么!倒勞你破費。” 陳氏笑道:“侄女是我瞧著長起來的,今年年初又得了那個病,如今一聽聞她生病,心里就焦得很。既要來,就把想得著的都帶上了,也不是什么金貴東西。”二人說了一回閑話,陳杏娘見陳昭仁在旁正襟危坐,雙手置于膝上,甚是拘束,便問道:“仁哥兒現(xiàn)下還在家里讀書?還是又在哪里附學(xué)?”陳氏蹙眉道:“如今還是在家里,跟著父親讀些書。父親上了年紀,又常發(fā)病痛,沒那個耐性,這功課也就丟三落四的。我說,待明年開了春還是尋個正經(jīng)的學(xué)堂,讓他進去讀書是正經(jīng)。” 陳杏娘見她言及此事,卻并無一絲責(zé)備之意,心中卻生出幾分愧疚。雖則前番也是傅家的恩惠,陳昭仁方才有個地方念書,終究也是因著傅家的家事,才叫他丟了這個地方。 當下,她便道:“我常聽人說起,那山陽書院就很好,請的都是名儒。先前與仁哥兒教書的先生,也曾在那里講學(xué)。嫂子既要尋學(xué)堂,不如就把仁哥兒送到那兒去,豈不好?”陳氏聽了,只是支支吾吾道:“還要再看看。”陳杏娘審度其情,便低聲道:“嫂子若為束脩發(fā)愁,這卻不必。該多少銀兩,我這里照數(shù)送去。孩兒們的前程要緊,咱們親戚之間就不必講這虛客氣了。”陳氏聞?wù)f,心內(nèi)也知她為前番事補償起見,只略推了推就應(yīng)了下來,又說道:“只恐妹夫有話要說,若為娘家的事,倒叫你們兩口別扭,那大可不必了。”陳杏娘笑道:“這個你無需擔憂,我是拿得穩(wěn)的。”陳氏笑道:“我也知妹夫素來最和氣不過的,只是怕他嗔你貼補娘家。”說畢,兩個笑了一回。 陳杏娘又問陳昭仁兄妹二人的婚事,陳氏道:“秋丫頭還早,仁哥兒倒是訂下了。就是金門街上的呂大戶家的二姑娘,早年間我見過她一面。那小姐生得很是標致,性情又最溫婉和順不過的。前幾日有媒人來說,我就應(yīng)下了。”陳杏娘聽聞,很是納罕,說道:“就是那個才死了娘子的呂大戶?他家好不有錢!家中米爛成倉,騾馬成行,鄉(xiāng)下田地少說也有上百畝,農(nóng)忙起來,每日里長工吃飯,都要人擔了去,銀錢自是不消說了。只是這等人家,倒怎么尋上咱們來?” 陳氏聽了這話,很有幾分不悅,還是說道:“這呂家雖是有錢,卻是白丁人家,說是看中咱們家是書香之家,仁哥兒又知書識字的,這才肯將女兒嫁來。不是我自夸,雖則咱們家不及他們有錢,也還不到不堪的地步,怎么就娶不到像樣的媳婦兒?”陳杏娘也自悔失言,連忙遮掩笑道:“我不過白問問,仁哥兒一表人才,學(xué)問又高,聽聞做的文章拿出去,連老先生看了都要夸贊,自然不愁沒名門淑女相配。”陳氏聽了這幾句奉承話,臉上才有了幾分光彩。 那陳昭仁坐在一邊,聽著兩個長輩談?wù)撟约河H事,卻沒什么興致,神色木木的。 正當此時,丫頭寶珠走了進來說道:“二姐過來了。” 陳杏娘尚不及言語,就見唐春嬌姍姍而來。 唐春嬌進來,見一屋子的人,不覺笑道:“沒想到j(luò)iejie房里有客,我倒失禮了。”說畢,又向眾人道了個萬福。 這陳氏也知前頭的事,當著人面也不好談?wù)摚皇欠笱苷泻袅艘宦暎顷愓讶矢粍訌椓恕?/br> 陳杏娘便問道:“什么事?”唐春嬌說道:“姑娘打發(fā)我來說一聲,晚上想兩樣清淡利口的菜吃。”陳杏娘說道:“這事你上廚房知會便了,巴巴地走到這兒來?”唐春嬌笑道:“雖這樣說,一家只jiejie是主,我心里想著還需得跟jiejie說一聲才好。姑娘又病著,別吃了什么不該吃的,病又重起來,那可就不好了。”陳杏娘聽了,擺了擺手道:“罷了,我都知道了。你去廚房說罷,我這里有客不便與你說話。” 唐春嬌在地下踟躕了半晌,又不好立著不去,只好扭身出去,臨行還回頭了七八遍,卻見那陳昭仁只是木怔怔的在椅上坐著,不知在想些什么。她滿心失落,卻也無可奈何,正待要去,卻忽又聽聞身后陳杏娘說道:“既是定下了,可有說什么時候與仁哥兒娶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