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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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月明見她話音苦澀,心里暗道:生在這樣的人家,她外頭看著尊貴風光,實則也有許多不能為外人道的難處。自己同母親雖在婚事上也十分不合,卻也還有一爭的余地。且父親也是幫著自己的,自己的終身大事也算是定了。哪里像這林小月,雖貴為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卻只得聽從長輩撥弄,全由不得自己。想至此處,她又憶起林常安,雖則她對此人并無半分情意,但他為了求這門親事一番忙碌自己也是看在眼中。他在外頭算盡機關,卻不知自家長輩早已替他下了定局,到頭來也只是白忙一場罷了。 她心中頗為觸動,上前握了林小月的手。林小月笑著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心里也早就知道,老爺太太并老太太,不會任著我與哥哥胡鬧,只是我還想爭上一爭。適才jiejie說不稀罕我們這樣的人家,這話倒當真不錯,我們這樣的人家,也當真沒什么好稀罕的。” 傅月明見她如此自傷,倒說不出話來。 這般停了一會兒,林小月自家轉了過來,向她笑道:“我一時魘住了,說胡話,jiejie別往心里去。前回托jiejie調的薰衣香,可做下了?”傅月明見她問,便叫小玉將香料拿了出來,交予林小月。 林小月接了過去,見只是手帕包的一包子,便笑道:“這么些時候,就這么一丁點么?當真是金貴。”傅月明笑了笑,說道:“這可不是容易的事情,那些花草選來,要一一剔除了雜質,幾洗幾曬,又要按著方子調配,細細的研磨了,才得這么些。若不是這樣,豈不和坊間賣的一個樣了?”林小月打開手帕結扣,挑了一點子在鼻尖輕嗅了下,見這香料雖還未經熏炙,卻已隱隱發出香氣,且香氣輕盈,不似世間所售那般渾濁沉膩,便笑道:“果然是好,多謝jiejie了。” 傅月明微笑說道:“你先別謝我,我倒有樁事要與你談談呢。”說著,才待上前與林小月說話,卻聽得假山石后頭傳來一陣吵嚷,林常安在后頭低聲斥責道:“你來廝纏我又有何用?!我早同你說過,咱們之間并沒可能!” ☆、第九十九章 密謀 傅月明聽這聲音竟是那林常安林公子,心里暗自忖道:他一個男人家,怎么在這女道觀里同人爭執?又不知那個是什么人。 只聽一女子低聲說道:“我也知咱們不相匹配,我并沒那等癡心妄想,只是想同你說說話罷了。”這話聲甚是低柔,傅月明只覺耳熟,一時卻想不起是何人。 卻聽那林常安輕嘆了一聲,柔聲道:“你是個出家人,怎好動這個念頭?說起來,竟是我造下的業了。”那女子卻道:“我……我原本也是官宦人家的姑娘,只是天意弄人,竟叫我淪落到這個地步。若是……我不做這道姑也罷了。”林常安說道:“你們家的事,我也略微知道些。如若不是姑父實在沒有法子,也不會把你送到這道觀來。你在這兒住著就很好,何必多想那些個?”說畢,他略停了停,又道:“這個還你。”那女子靜了一會兒,方才說道:“我給你的,怎好收回去?我沒別的念頭,只是想叫你戴著罷了。”林常安說道:“話雖如此,叫人瞧見也是不好。昨兒明春替我穿衣服瞧見,隨口問了兩句,我給敷衍了過去。若是傳進太太耳朵里,只怕要生出事端來。” 聽至此處,傅月明也想起了,這與林常安說話的女子,竟是前回自己隨母親來上香還愿時,遇見的慧靈。她心里暗道:想不到這慧靈竟和那林公子有些不清不楚,卻才聽這二人說話,她同林家倒好似有些親戚關系。如此說來,這慧靈會投至此處,也并非是巧合了。心中想著,便掃了林小月一眼,卻見她面色嚴峻,大不似往日那般親和。 那邊,慧靈似是收回了東西,抽抽噎噎道:“我曉得了,我是給你添麻煩了。”說著,便再不言語。林常安低聲撫慰了一陣,二人便一路去了。 待這兩人離去,林小月才低聲道:“咱們也回去罷。那邊不知怎么找咱們呢。”傅月明知此為人私密,亦不多問,只是同她一道往戲樓去。 待走出一射之地,林小月忽然說道:“這慧靈是我的一位遠房表姐,她父親原是蘇州鹽課,后家遭官事,滿門獲罪。我那姑父事前得知了消息,因往日與那清靜散人有恩,又知白云庵在這徽州,便假借出家之名,將她托付此處。她來這里,差不離也有兩三年了。”傅月明聽著,不禁問道:“何必與我說這個?”林小月回身向她一笑道:“不過解解你心中的疑惑。”傅月明聽了,不好接口,只是不言語。林小月又喃喃自語道:“卻不知她怎么和哥哥搭上的,那情形瞧來倒是她一廂情愿。可得想個什么法子,把這件事給了了才好,不然任他們這樣下去,還不知要生出什么禍患。”傅月明耳里聽著她的言語,并不接話。她雖不曾經過官場的事,大致也知道些。這慧靈家里既然是滿門獲罪,那她亦算罪臣之后,能脫身至此處已是難得。林家何等家世,如何會看得上這樣的女子,更不要說林常安也并不中意。 二人一路無話,回至戲樓,臺上戲已扮過四折,林小月的丫鬟香茗迎上來,林小月問道:“我們去了這會兒,可有什么事?”香茗說道:“并沒事,老太太還在凈室里歇著,大太太和二太太看時候不早了,正商議在哪里擺飯。倒是少爺出去了一陣子,太太才還問起來,我拿話回了。”林小月點了點頭,說道:“打發兩個人,到后頭去尋少爺,見著了就叫他回了,只說太太尋他。”香茗點頭去了。 林小月便回身向傅月明笑道:“傅jiejie,咱們還回樓上去看戲?”傅月明笑道:“我還有話同林姑娘說,回席上去,這鑼鼓喧鬧,怕姑娘聽不分明。”林小月心里會意,便吩咐人去同庵里掌事的道姑說了一聲,開了一間偏房,二人一道走了進去。 進得屋內,傅月明見這屋子不大,里頭擺設倒是齊整,各樣家什也十分精致,墻上還懸著一副仕女圖。她看了一回,便向林小月笑道:“這白云庵的擺設倒是不俗,似是外頭正殿上還高好些。”林小月在椅上坐了,示意她也坐下,隨口說道:“這白云庵一年下來收我家香火銀子沒有一千也有八百,老太太還時常在這里打醮,故而我有吩咐庵主是不敢不聽的。我叫她備下這客房,但凡我有客要說話,便在此間。她們知道我的脾氣,不會來打攪。”說著,仰頭向她一笑,說道:“倒是僻靜。” 傅月明在她身旁坐下,聽了她這番言語,心中暗嘆林家權勢,面上倒也不露出,只是說道:“前回聽我爹爹說起,林公子白送了一間店鋪與我家?卻為的什么緣故?”林小月見她問及此事,便笑道:“哪里說得上白送,只是我家幾位管事到鋪子里去看了,見都不合適,才說要另尋地方。這主意是我家出的,怎好叫jiejie家里出錢呢?自然是我們拿了,倒不相干的,jiejie不必多心。”傅月明微微一笑,說道:“姑娘說的是,我們家原本只做木材、雜貨的買賣,近兩年又添上了販鹽,并不曾沾手繡品的生意。姑娘若要出貨,這徽州城里老字號的繡品鋪子還有幾家,都比我家在行,姑娘倒為何獨獨選中了我家呢?” 林小月望著她,淺笑道:“若我說是和jiejie的緣分,jiejie信不信呢?”傅月明笑道:“當著明人不說暗話,林姑娘若是如此敷衍與我,那咱們的交易可就做此作罷。我回去也對父親說,我們傅家可吃不下林家的這大宗生意。”林小月知她言出必行,倒是慌了,連忙笑道:“jiejie若說這話,可就白白辜負了咱們的交情。”傅月明說道:“也不知是我辜負呢,還是你辜負?”林小月想了一回,方才說道:“jiejie也不是外人,既然一道共事,我只瞞著jiejie也不好。”說畢,先不答話,只是問道:“jiejie覺我林家如何?”傅月明不明何意,據實說道:“世代為官,顯赫富貴。” 林小月點了點頭,說道:“我們在這徽州城里坐井觀天,自然是這等了。然而若是跟京里那些顯貴相比,又著實不算什么。我外祖在朝頗有些政見不合之人,這些人也都是顯赫世家出身,位高權重之輩。他們人脈眾多,廣有耳目。這繡坊生意雖不算什么,究竟我們也要找個可靠穩妥的人才可以。”她這話雖說的不清不楚,傅月明卻依然猜度到幾分,當即問道:“你的意思,咱們城里那幾家做繡品生意的店家,都和那些人有牽扯么?”林小月微笑頷首道:“差不離,大約都是人家的同宗同族,雖遠,究竟也是一個姓氏的。” 傅月明先前倒不曾想到此節,聽她如此說來,只是低頭不語。林小月見她如此,只道她心中害怕,柔聲道:“jiejie安心,你們家只管做好生意上的事就是了,旁的一概不必管,這些事也斷然牽連不到你家的。”不料,傅月明卻說道:“我還是不明白,若是如此不放心,這繡品生意不做也罷了。你們家又不是缺這個錢的,卻為何定要做這買賣呢?”林小月一時語塞,半日才又說道:“這里頭的緣故,我是當真不好同jiejie說的。若要拿些旁的話來敷衍jiejie,可就是見外了。jiejie只要記得,我們林家斷不會叫你們吃虧就是了。”說著,又笑道:“若是這件事做妥了,我家老爺還有意將這一代的鹽引皆交發給傅員外,jiejie覺得可好不好呢?” 傅月明見她話說至如此地步,料知是當真有不能說的難處,便笑道:“罷了,既是你們林家自己的事,我也懶得知道。倒是有一樁事,我要同林姑娘商議商議,若是好呢咱們就如此,若是不好那這件事還是作罷。”林小月連忙問道:“什么事情?jiejie且說來我聽聽。”傅月明便將先前心內盤算說了出來,道:“以往鋪子里的生意,我是插不上手的。這新店鋪盤下來,我倒想管上一管。我家老爺雖然疼愛于我,卻難免有些顧忌,怕是輕易不肯答應。故而,此事倒是你們家提出來更好些。” 林小月嫣然一笑,說道:“我正想得個可靠得力的人管著鋪子,jiejie有這樣的意思,可更好了。這個不妨,待我回去同哥哥說一說,叫哥哥去提,斷然無事的。”傅月明又說道:“林姑娘若覺那香料用得好,我可也要在鋪子里賣呢,這一份利我要拿九分。”林小月笑道:“這是該當的,jiejie的方子,所得哪怕盡歸jiejie也是該的。” 傅月明見她答應的如此痛快,顯然開這鋪子并不為利,心中更是捉摸不定,不知他們林家搞些什么西洋把戲。然而,料知再問林小月也不肯說,好在鋪子的文書合同上寫的是父親的名字,賬目到時自己再管著,卻不怕他們在里頭弄鬼。想至此處,她心下稍安,又張口說道:“還有一件事,往日里我們家在此處,頗有些地痞無賴、惡紳劣宦看中我家那份微薄家業,用些下三濫的手段上門侵擾。我們雖不怕他,倒也為此所苦,若然往后仍是如此,我打理起生意來,可要三心二意。”林小月聽了,微笑道:“我道什么事,原來是這些小事!不值一提,jiejie安心,過不上幾日,我定然替jiejie出這口惡氣!”說畢,將一雙水眸眨了一眨,嫣然一笑,甚是俏皮。 ☆、第一百章 挑明 二人在屋內相談甚歡,又過了約莫半個時辰,丫頭香茗進來言說二太太命人將飯擺下了,請兩人出去吃飯。 林小月聞說,便向傅月明道:“咱們去罷,省的他們等急了。”傅月明答應,林小月便叫丫頭取了妝奩出來,兩人略整了整儀容,便一道出去。 林二夫人已吩咐人在白云庵后園子里擺飯,二人聞得消息,一道過去。 行至后園,林老夫人等皆已入席在座,大夫人正說些笑話,將老太太逗得合不攏嘴。林二夫人端坐桌邊,微笑視之,不動聲色。自先前與林小月密談,傅月明已然得知,這大夫人出身不高,娘家雖也是為官,在朝卻只是一介閑職,遠不及二夫人娘家顯赫。林家長子早夭,她膝下又只有個女兒,在林家她原本很是說不上話的。卻為著那送進宮里的女兒爭氣,頗得皇帝寵愛,連帶著母親也有了幾分光輝。便是以往極看不上她的林老夫人,如今也對她另眼相看。倒是這林二夫人很有些不大如意,她面上雖然不顯,林氏族內頗有些人謂這二夫人不如大夫人。她面上雖然不顯,但忖度其情形,只怕是不大好過的,故而也才要將女兒林小月也送入宮內。 傅月明心里想著林家的閑事,二夫人已然瞧見兩人,連忙起身叫她二人上前,送至林老夫人跟前。 林老夫人已然自二太太那里聽到消息,得知傅月明已然訂親的消息,倒是十分歡喜,拉著她的手說長道短,格外親昵起來。那林常安也一早便來了,此時正挨著林老夫人坐。傅月明一見他,便想起假山后邊那番言語,不覺多看了他兩眼。卻見他氣定神閑,并無半分異樣,仿若慧靈那番言語于他并無一絲相干。 林常安覺察到傅月明的目光,便也向她望來。二人目光碰在一處,林常安微微一笑,傅月明便即轉開了眼睛。 林老夫人卻似并未瞧見,只向大夫人、二夫人說道:“差不多了,開飯上來罷。吃完了好早些回去,別天晚了不好進城。”二夫人微笑著應了一聲,便同大夫人兩個起來布菜,林老夫人卻說道:“罷了,你們兩個都坐下罷,好容易出來,就不要拘著府里的規矩了,咱們自在用飯。”這兩人才不動了。 林老夫人先舉筷,夾了一塊東坡rou,旁人方才紛紛舉箸。 席間只是林家的親語家言,大夫人十分健談,時不時便講個笑話出來,讓林老夫人笑個不住,旁余的人看著林老夫人的臉色,也不敢不笑。傅月明冷眼旁觀,只見這林老夫人雖是很給大夫人臉面,卻也十分的疼愛林小月兄妹二人,可見這老夫人心底里還是偏重二房的。想來長房沒有男丁,這家業自然全在林常安身上,林小月也入宮在即,將來前途如何尚且難料。眼下看她小小年紀,便已資質不俗,將來入宮只怕作為不在乃姐之下,這大房與二房誰勝誰負,如今還不可預料。 傅月明心里琢磨著這些事,面上還同眾人敷衍著,嘴里只是食不知味。 總算將一頓飯吃畢,丫頭們上了香茶,眾人漱口吃茶,又清談了片時,林老夫人便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去罷!也在這里鬧了一日,該還人家一個清凈了。再不走,只怕神仙要怪罪呢!”那清靜散人連忙陪笑道:“老太太說哪里話,得蒙老太太下降,已是最大的神仙了呢。”林老夫人呵呵笑道:“你倒是慣會叫我高興的。”說畢,叫二夫人布施了五十兩銀子,便吩咐底下人收拾預備回府。 傅月明眼見此狀,便也悄悄吩咐小玉收拾自己的行囊。她此來并未多帶什么東西,收拾起來也極是便宜。林家倒是聲勢浩大,忙忙碌碌,不是姑娘的花兒不見了,就是太太的簪子沒了,亂紛紛的好半日才收拾停當。 林老夫人帶了林小月一起上轎,臨去時特特將林常安叫到跟前說道:“你好生將人家姑娘送回去,見著了人老子娘再回來。這是咱們家請來的客,別出了什么岔子,可不好跟人家交代。”林常安巴不得她有此語,當即一口應下。林老夫人便同林小月先起轎去了,林家兩位夫人的轎子緊隨其后。 路上,林老夫人便同林小月說道:“月丫頭,你可看準了?這傅家的丫頭當真值得托付?”林小月連忙回道:“老祖宗,您的眼力見不比我強多了?您今兒瞧著這傅jiejie如何呢?”林老夫人笑嗔道:“你這孩子,我問你話,你倒反問起我來。”說著,便沉吟道:“今日瞧著,這丫頭是聰明,也有骨氣,倒不似一般商賈人家出來的。”說著,又嘆道:“若她不是這么個出身,憑她的人物品格,當真給安兒定下也不算什么,只是可惜了。”林小月先不言語,半日才說道:“老太太并老爺太太,把出身看的這樣重,當真這小戶人家出來的姑娘就不如官家小姐么?所謂英雄不論出處,想當年高祖皇后不也出身低微么?”林老夫人聽了她這番議論,當面斥道:“你這個孩子,平日里都明白,怎么今兒忽然泛起糊涂來?我并沒說這姑娘有什么不好,只是她那樣的背景,與咱們家能有何益處?你是要入宮的人,連這么一節都看不明白,往后宮中要如何籌謀?” 林小月自知失言,也并不頂撞,只是任憑她數落了一陣。林老夫人說了一陣,又道:“咱們家的事兒既然交托了他們,自然是同他們家遠些的好。不然,又是同他們家一道做買賣,又是娶他們家的女兒,任是誰都要看喬了,那事兒可不就要拆穿了?這件事于咱們家關系甚大,若是落了把柄在人手里,可就壞了事。先前為著安兒喜歡,我說實在不成討她進來做個妾也可,如今得知她已然訂親,那自然是好極。這叫釜底抽薪,無法可施!”林小月這才接口道:“所以老祖宗才叫哥哥送傅jiejie回去?好叫他們兩個路上說明白?”林老夫人笑瞇瞇的點頭道:“傅家的丫頭是個聰明人,該當知道如何行事。” 且說傅月明乘了轎子,幾個林府家丁相隨,一路往城里行去。林常安騎了一匹棗紅馬,跟在轎邊。時下已是紅日西斜,又是城郊,路上罕有行人,林常安便也沒什么顧忌,就在轎邊說道:“我還怕老祖宗不喜歡你,今日瞧她那般疼愛你,我就放心了。料來只要老太太點了頭,老爺太太也就不會再說什么。咱們的事兒,便可定下來啦。” 傅月明在轎內聽他說了半日,才含笑道:“林公子這話倒是奇了,我竟聽不明白。你我之間有什么事,要定下來?”林常安臉皮極厚,聽她這樣問來,竟當面就說道:“我的心事,那日在繡坊就同姑娘剖的明白,姑娘又何必裝作不知呢?我看姑娘家中高堂也并沒什么不可,我這邊老太太也點了頭,這事兒自然就妥了。隔上兩日我必請族內德高之人,上姑娘家中提親。姑娘放心,我是要娶姑娘回家做正房夫人,斷不會委屈你的。” 傅月明主仆二人在轎內聽他言語,那小玉只是掩口偷笑不止,傅月明卻搖頭嘆息,心內暗道:這林公子還不如他meimei機敏曉事。便就說道:“我想林公子的盤算,只怕是要落空了。且不說你家老夫人、老爺夫人究竟什么意思,便是我這里,也早定下了婚約,怎能……”她話才說至此處,林常安忽然策馬擋在轎子跟前。轎夫猝不及防,腳下一個踉蹌,好容易才穩住。 轎內的主仆二人則跌成一團,傅月明更險些栽出去。小玉慌忙抱住她的腰身,又掀了轎簾向外斥責道:“你們瞎啦?!好端端的大路,平白無故的猛停下做什么?!跌了姑娘可怎么好?!”話才出口,卻見林常安正騎馬橫在轎子跟前,雙眼泛紅,緊盯著轎內。 小玉不防他面露兇色,登時嚇了一跳,轉頭望向傅月明,喃喃道:“姑娘,你看……”傅月明瞧見外頭的情形,低低嘆了一聲,說道:“讓我下去同他說罷。”小玉略有些猶豫,唯恐那林常安一時急了,行出些什么事來。但又覺只是這樣僵持著,總不是個了局,只得隨了傅月明一道下轎。 傅月明下了轎子,望著馬上的林常安輕輕說道:“林公子,借一步說話。”那林常安一言不發,翻身下馬,把韁繩丟給下人,徑自跟了傅月明往道邊行去。 小玉見狀,也要跟上去,卻被傅月明止了,令她在轎邊等候。她心中焦急,又不好違了姑娘言語,只得聽從吩咐留在原處。 傅月明與林常安一前一后,往道邊走去,待行出有一射之地,方才停下。 傅月明回身望著林常安,并不開口。林常安看了她半日,才低聲問道:“是他么?”傅月明一笑,仰頭問道:“公子此言何意?”林常安怒道:“還打什么啞謎!同你訂親的,可是季熠暉么?!”傅月明沉聲道:“聽聞先生也曾在林家任過西席,一日為師終生為師,林公子這般指名道姓的稱呼老師,似是無禮。”林常安咬牙道:“為什么?!”傅月明笑道:“這話問的奇,我也是適人之齡,他來我家提親,我父親答允了,哪有什么為什么?” 林常安厲聲詰問道:“你適才說你們早已定下婚約,那便不是近來之事。前回我送你回家,并不曾聽你母親提起。且若是你當時已有婚約,為避嫌起見,你母親也定然不會準我進門。那如此說來,你所謂的早定下,想必便是你們私下的約定了?我倒是什么地方不如他,你偏偏挑了他,而不是我?!” 傅月明卻頗有些瞠目,暗道:想不到這林公子竟能從自己一句話里尋出破綻,這段心智也算不俗了。 林常安見她不言語,又問道:“你二人要是早有盟約,為何當日季熠暉不肯告與我?倘或我早知如此,也不會……不會……”說至此處,他又向傅月明怒目而視道:“莫非你們兩個串通起來,另有圖謀?!” 傅月明大感疑惑,只說道:“這是我同他之間的事情,同你有什么相干?為何先生定要告與你?!我們又有什么圖謀了?” 林常安望著她冷笑了兩聲,說道:“你難道不知季熠暉能有今日,是倚仗的什么?” ☆、第一百零一章 告白 傅月明聽他這話外有音,心中疑惑,不覺問道:“先生不過一介貢生,科考出來的功名,此外更無長物,倒有何要倚仗他人?”林常安聽說,嘴角輕挑,神態之間甚是蔑屑。只聽他說道:“怎么,你將終身托付于他,他竟將你蒙在鼓里?” 傅月明見他語帶挑唆,淺淺一笑,說道:“林公子若然有話,直說便是,不必如此。他有沒有事情瞞我,是我與他之間的事,與旁人并無干系。”林常安見她不為所動,禁不住沖口說道:“你可知他那煥春齋究竟是怎么來的?若是沒有我林家在后頭支撐,他焉能做到如此?!他此番進京赴考,也多得我林家的人脈為他周旋。論起來,他不過是我林家的走卒罷了。”說畢,他將頭微微仰起,居高臨下的望著傅月明。 傅月明乍聞此信,雖覺驚詫,但眼見林常安如此倨傲,只是微微一笑,說道:“他若想對我說,自然便說了。若他不肯說,便有他不說的道理。我信不信他皆在于我,并無他人置喙的余地。至于林公子所說,他便是受了你林家的恩惠,想必也不是白受的。你們林家自然也有你們的盤算,不過是各取所需罷了,并不見得誰就高過誰去。林家雖然位高權重,也需得人手來扶持。先生今時雖不如人,但依著他的資質,前程必不可限量。今時今日他雖倚靠你林家,但未必將來林家沒有倚靠于他的時候,又何必如此輕賤于人?” 林常安聞說,正欲言說:“我林家用得著靠他?”話到口邊,卻忽然憶起昔日父親于這季秋陽所下考語,便就轉了話頭,只說道:“這倒罷了,只是我不明白,你為何單單看中了他?如你所說,你也并不知那煥春齋就是他的產業,如此一來,他在你眼里只是個一窮二白的書生罷了。難道,你當初竟就看上了個窮秀才么?”傅月明面上微紅,低聲說道:“我心里中意誰,是我的事情,無需與外人剖白。何況,我并不看重那些身外之事。”林常安聞言,默然不語,半日才喟嘆道:“罷了,你心有所屬,我亦不能相強。只是實在不甘,他到底哪里比我更強些?”傅月明仰頭微笑道:“不是我輕狂,林公子且想想,除卻身世家門,公子倒還有哪一處比得過他?容貌且不消說,論才學,他是公子的老師;論才干,煥春齋是他一手經營,公子開一家繡坊尚且弄的入不敷出;再說待人接物,言談舉止,他也比公子沉穩的多。再者……”說及此處,她面色微紅,低低笑道:“他并不如公子一般,四處招蜂惹蝶,欠下許多風流孽債。” 林常安聽她此語,慌忙問道:“你這話是什么意思?我幾時欠下風流債了?”傅月明說道:“適才在白云庵,我聽見公子同那慧靈師傅說話來著。”林常安聞聲,如遭雷劈,只是僵在原地一言不發。只聽傅月明又道:“公子若然無意,就不該收人家姑娘的東西,何況還是個出家人。公子既收了人家的東西,人家豈能不多想些!讓人家心里存了念頭,又將人家的念頭給打落,公子當真是個無心之人。這也罷了,公子又做事不機密,讓人聽了去。我聽去倒沒什么,若是讓別的什么人,比如你家大夫人的身邊人聽見,豈不又弄出一場事端來?”說畢,略頓了頓,又笑道:“此事若放在先生身上,必然不會如此草率了結。” 林常安垂首默然,好半晌才說道:“如姑娘所言,我除卻空有個富貴皮囊,竟是一無是處!姑娘不肯下顧于我,是理所當然。”傅月明見他言語有所緩和,方才說道:“林公子自謙了,是我高攀不上。林公子這樣的身家人品,豈無名門淑女相配?又何必執于我這樣一個商賈之女?”林常安苦笑道:“姑娘已將我數落的無地自容,又何必再來撫慰于我?林某尚知廉恥,不會糾纏不清。”傅月明微笑道:“我并非撫慰公子,只是實言相告,公子不必不甘。實在是你我二人,不相匹配。” 林常安盯著她的眼睛,忽然輕輕一笑,說道:“我知道,你是怕我嫉恨熠暉,暗地里與他下絆子?這個你安心,我林常安并非是那等心狹量窄的卑鄙小人。那日我便與熠暉擊掌為誓,不論你花落誰家,落敗之人皆不可糾纏不清,陰謀陷害。我林某還不是違背誓言之人。”傅月明聽說,這才得知這二人先前竟有如此約定,禁不住又羞又怒,又不好發作,一時便沒有言語。 林常安又道:“也罷,既然得知姑娘心意已定,林某便也不再糾纏。咱們回去罷,免得他們等急了。”傅月明見他滿面失落,心中頗為不忍,但事至如此也是無可奈何,當下她只得硬起心腸同林常安回至轎子停放之處。二人上轎乘馬,再度啟程。 轎內,小玉問道:“姑娘,這林公子拉你過去,說了這好半日話,為些什么事?”傅月明便告與了她,心中只細細思忖道:若要送我回去,隨意打發個健壯仆人跟隨就是。林老夫人何必定要他林家長孫親送?這老太太想必算準了經了今日這一出,這回去路上林常安必要鬧出些故事來,叫我親口相拒,好斷絕了他的心思。這般一來,既不傷了他家大房夫人的顏面,又保全了林常安正房夫人的位子,當真是兩全其美。 想及今日在白云庵內種種情形,傅月明只覺這林家宅內詭譎紛紜,三步一伏,五步一陷,便是自己這樣一個外人也能牽扯進去,可見平日如何。自家門內那點點事情,與之相較竟如孩童把戲一般,當真上不得臺面。想至此處,倒也慶幸自己不必去過這樣的日子。 待轎子進城之時,小玉忽然低聲說道:“那慧靈孤身一人投至此處,不過聊以脫身罷了。此事若是掀翻,白云庵必定容她不下,她未必有這個膽量去勾搭林公子。”傅月明聞言,微微一怔,旋即會意,只說道:“那又怎樣,這是他林家門內的事情。”小玉低聲嘆道:“斗的這樣厲害,我倒想起往日家里的情形了。若非……若非我家里幾個叔叔伯伯也是這樣四分五裂,我家也不致為人所乘,就落到這般田地。”傅月明只覺這話不好接口,便沒言語。須臾,那轎子便在傅家門上停了。 傅沐槐夫婦得知林常安親自送女兒歸來,連忙整衣雙雙出迎。 林常安雖是求親被拒,倒也并沒失了禮數,仍是打疊起精神,執晚輩之禮相待。傅月明下了轎子,同父母見過,便先進去了。傅沐槐要請林常安到堂上一坐,奉茶相待,林常安說道:“多謝員外好意,只是天色已晚,家中老爺太太記掛,須得早些回去。” 傅沐槐聽說,也不好強留,只得罷了,臨走時又道:“過上兩日,便是小女生辰。十六那日,家中略備薄酒,請林家公子和姑娘一道來坐坐,以還此席。”林常安面色微黯,頓了頓說道:“那日家中有事,我是不便來的。舍妹倒是閑著,可來攪擾。”說畢,竟不待傅沐槐多言,就翻身上馬,告辭離去。 見他遠去,傅家夫婦方才又進門內。 陳杏娘滿心只要去尋女兒問個明白,回到上房,便連忙使丫頭去叫傅月明過來。寶珠去了片時回來,說道:“姑娘正在梳洗,待會兒就來。”傅沐槐便望著陳杏娘說道:“月兒也出去勞碌了一天,你不說讓她歇歇,就叫她過來說話。”陳杏娘不以為然道:“便是因著出去了一日,我才要問問她這一日的情形。她一個姑娘獨身出去了一日,我怎能放心?”傅沐槐雖不信,卻也并沒同她爭辯。 少頃,傅月明進來,與兩人問了安。 陳杏娘見她已換了家常裝束,便叫她過來在身邊坐了,母女兩個親昵說話。 傅月明聽了幾句,見母親只顧打探林家夫人太太的意思,便蓄意笑道:“林家老太太、太太都很和氣,待我也很好,同我說了許多話,并不曾見外。連林公子訂親這樣的事,也告訴了我呢。”陳杏娘聞言,臉色大變,連忙拉著她的手問道:“這話可做真么?那林家少爺,已然定過親了?”傅月明笑道:“是林公子的母親、林太太親口告訴我的,是京里兵部尚書家的千金小姐,與林公子是門當戶對呢。” 陳杏娘聞得此訊,臉色大變,如喪考妣,癱坐在椅上,一語不發。 傅沐槐見她如此,心生不忍,上前握著她的手,低聲勸慰道:“那本就不是咱們攀得上的人家,你也不必往心里去。”傅月明也從旁勸說不止。 熟料,陳杏娘大怒道:“他家既然并沒這個意思,倒為什么頻頻與咱們來往?將咱們家的月兒當做什么?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么?!” 她此言,倒是頗出二人意料。 父女二人對望了一眼,傅沐槐望著傅月明打了個眼色,傅月明便先回房去了。 傅沐槐在屋中撫慰陳杏娘,便說道:“我早同你說過,月兒也將道理與你講的明明白白,你只是不肯聽。林家是什么樣的家世,怎會下顧咱們這樣的人家?我想來,這林家肯答應他家姑娘同月兒相交,除卻買賣上的事兒,還有一則深意。便是那林家的少爺自己相中了月明,在家里長輩跟前提過。這老輩人疼愛孫子,不忍當面拂意是有的。只好繞了這個彎子,將這消息告與月兒,也叫咱們知難而退。月兒去這一日,私底下想必受了林家不少白眼,你這做娘的不說撫慰,倒是在這里亂發起脾氣來。” 陳杏娘低頭不語,半晌才抬頭說道:“讓林家這樣白白耍弄,我只是不甘心罷了!”說畢,便掰著手指同傅沐槐說道:“我同你算,打從月兒在白云庵里結識這林常安。林常安便上趕著來同咱們親近,又是他meimei來邀月兒過去賞花,今兒又是接去看戲,這讓人瞧著,怎么能不多想些!弄到頭來,竟是這般!我倒不信了,要是林家鐵了心要娶京里的千金小姐,又為何如此放縱自家小輩?!任由他們來作踐別人家姑娘的名聲!就是將來那姑娘嫁過來,聽見以前有這樣的事,心里能痛快么?!這真是沒道理的事情。” 傅沐槐也心存疑惑,想不透徹,只笑道:“你有時候糊涂,有時候又明白的緊。倒也不能說人家上趕著來親近,若是他們邀請之時,你竟不答應月兒去,他們總不能強把人接去,說起來也有你的不是。如若不是你滿心要攀龍附鳳,又怎會弄到這個境地里去?” 陳杏娘至此時也是懊悔不跌,說道:“這要怎生是好?如今徽州城里,人人皆知咱們同林家來往密切,又接連兩次林常安送了月兒回來,早有些閑言碎語了。我只道林家是答應這門親事的,也沒著意。誰曾想……這下可怎么辦?月兒往后倒要怎么說親?!”傅沐槐見她心生悔意,趁勢說道:“你倒還想著要月兒做官家夫人么?”陳杏娘兩手絞著手帕子,連聲道:“如今只要能得戶好人家就罷了,誰還希圖那個呢?都是我不好,讓月兒落到這個地步!我這娘做的糊涂該死!”一面說,一面懊悔的拿手槌頭不止,急的淚流不止。 傅沐槐連忙拉住她,說道:“你病才略好些,又這樣作踐身子,明兒只怕又得將那宋大夫請來了。”說著,便笑道:“你倒不必擔心,這事兒我早有所處置。”說著,便將為女兒訂親一事講了出來,又說道:“我瞧季先生為人很好,才學也高,此去京里必定是要蟾宮折桂的。如此一來,倒也償了你多年的夙愿。且熠暉答應我,待他們二人成了親,頭個孩子改性傅,到咱們家來承嗣,咱們也不用為香火擔憂,豈不好么?” ☆、第一百零二章 聆密 陳杏娘聽了這話,心中頗為不悅,然而事已至此,已是無可奈何,只得說道:“你們父女兩個干的好繭!圈套做的成成的,只把我一個人埋在缸底下!這事兒同我說一聲又怎樣?莫不是我就這等不講情理,定下的親事也要立逼著反悔不成?” 傅沐槐見她吐口,便笑著挨在她身邊坐下,與她臉貼著臉說道:“這不是告與你了么?你近來身子一直不好,又素來是個急脾氣,我怕你聽了這消息一時惱起來,再弄出什么病來。家里花錢買藥倒罷了,只是難為你的身子。”陳杏娘橫了他一眼,說道:“你如今就不怕我病了?幾時學的這等油腔滑調!”傅沐槐笑道:“如今你是再病不起來的。” 兩人說笑了一陣,冬梅進來說道:“太太,藥熬好了,就拿上來么?”陳杏娘說道:“端上來罷,把那丸藥也拿鹽水化上一丸,拿來我吃。”冬梅應聲下去,少頃便端了藥上來。 陳杏娘先接了藥碗,說了句:“還燙手呢。”就擱在桌上,先把那化開的藥丸拿來吃了。 傅沐槐在一旁看她吃藥,便問道:“這顧大夫的藥吃著如何?”陳杏娘說道:“倒也沒覺得怎么樣,只覺得比那宋大夫的強些。這丸藥吃下去,就通體舒暢,但只斷一次就不大好過。”傅沐槐點頭道:“有效驗便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