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顧蘊諷笑著,目光在不經意掃過在場的某一個點時,忽然頓住了,整個人也變得僵硬起來。 只因她看到了董夫人沈氏,亦即現任的建安侯夫人,她前世的婆婆! 董夫人穿了件寶藍色牡丹穿花遍地金的通袖襖,梳了牡丹髻,戴了赤金嵌紅寶石的鳳頭釵,正笑容滿面的與旁邊的人說笑著。 許是因這會兒老建安侯還健在,他們母子不至于孤兒寡母的受盡族人的氣,她也不必為了維持建安侯府的體面殫精竭慮,錙銖必較,她的面相一點也不若前世顧蘊進門后看到的那般橫眉怒目,透著一股子尖酸刻薄,讓人望而生畏。 只是前世在兩家議親以前,顧蘊從不知道建安侯府與顯陽侯府有往來,今生在今日以前,也是一樣,想來是見顯陽侯府炙手可熱,董夫人也與別人一樣,腆著臉上趕著獻殷勤來了。 由此也可見前世彭氏對她有多“好”,巴巴兒的找出了建安侯府這樣一門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親事與她,真可謂是煞費苦心了! 顧蘊至今想起前世董夫人對自己做的那些事,都還沒辦法淡然處之,她能前世之事前世了,今生不主動去找建安侯府和董夫人母子的麻煩,只當世上不存在這兩個人,已經是她仁至義盡了。 這般一想,顧蘊也懶得再看董夫人那張讓她看了就惡心的臉,立刻收回了視線。 然她的好心情也因此被破壞殆盡了,等到開席后,她草草吃了幾筷子菜,便借口要回去更衣,先離開朝暉堂,回了飲綠軒去。 換過家常衣裳,小憩了半個時辰,打聽得前面的宴席已經撤了,眾賓客也已或是留在花廳里抹牌或是去園子里看戲后,顧蘊縱再不情愿,也知道必須去前面了,只得又換了衣妝,系了披風,領著卷碧去了朝暉堂。 一路上,顧蘊借口順便賞賞風景,有意走得極慢,卷碧只當她是累了,也不催她,主仆兩個優哉游哉的,用了往常都夠從飲綠軒到朝暉堂來回一趟的時間了,還沒走到路程的一半。 奈何大冬天的,園子里殘雪猶存還四面通風,真不是什么賞景的好時機。 聽得顧蘊再次打了個噴嚏后,卷碧忍不住了:“小姐,您要賞景,等明兒天氣暖和些了,多少賞不得,屆時你縱日日混在園子里,我也絕無二話,可如今真不是賞景的好時候,萬一凍著您了,可如何是好?何況大小姐與二小姐必定正等著您呢,我們還是快走罷。” 顧蘊的確覺得有些冷了,遂緊了緊身上的披風,點頭道:“嗯,我們走快點罷。” 主仆兩個說著話,踏上了通往朝暉堂的一座青石小橋。 剛走到橋上,不意就見沈騰牽著顧韜的手,也拾級上了橋,也不知是要往哪里去。 “沒想到會在這里遇上沈表哥,真是好巧。”顧蘊少不得要停下與沈騰見禮,又笑問顧韜:“昨兒你不是說今兒你的幾個好朋友要來嗎,你不用款待他們的?” 顧韜正要說話,沈騰已先笑道:“是我才多吃了幾杯酒,覺得有些頭暈,想出來透透氣,外面又到處都是人,所以才叫了韜弟陪我進來逛一逛的。四表妹這是往哪里去?” 他今日穿了件寶藍色纻絲直裰,外面則是墨綠色的刻絲鶴氅,想是如他所說多吃了幾杯酒,臉微微有些發紅,越發顯得面若冠玉,俊朗挺拔。 顧蘊笑道:“我也是出來透氣。既是如此,我便不耽擱沈表哥了,且先過去了。”屈膝又是一禮,便要離開。 “四表妹,請稍等片刻。”沈騰卻忽然出聲叫住了她,越發紅了臉卻不失從容大方的道:“年前四表妹過生辰時,我因事先不知道,沒有為四表妹準備生辰禮物,心里真是好生過意不去,遂于事后去選了一樣禮物,打算補送給四表妹,只可惜一直沒尋下機會給四表妹,好在今兒總算有機會了,還請四表妹千萬見諒。” 說完,自袖里掏出一個巴掌見方的小匣子,送到了顧蘊面前。 沈表哥怎么知道今日一定會遇上自己,可見他隨時都將禮物帶在身上……顧蘊不由有幾分感動,笑道:“沈表哥實在太客氣了,我十來歲的小人兒,過什么生辰嘛,沒的白折了我的福,不過是大伯母疼我,姐妹們也肯抬舉我罷了,倒累得沈表哥破費,我心里委實過意不去。”示意卷碧上前接過了匣子。 沈騰這才暗自松了一口氣,笑道:“不破費不破費,不過只是我的一點子心意罷了,四表妹言重了。對了,四表妹幫著姨母主持中饋,別說今兒這樣的日子了,便是素日,也忙得很,我就不耽誤四表妹了,四表妹請!” 顧蘊的確沒時間再耽擱了,點頭笑道:“我今兒的確不得空,就不與沈表哥多說了,且先告辭。”屈膝福了福,與沈騰擦身自去了。 直至顧蘊主仆的背影看不見了,沈騰才不舍的收回了自己的視線,就對上顧韜一臉賊兮兮的表情:“表哥,你喜歡我四jiejie罷……唔……” 話沒說完,已被沈騰捂住了嘴巴,小聲說道:“你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叫喜歡什么叫不喜歡了,記得,方才的事,連姨母都不能說啊,不然元宵節我便不帶你出去看花燈玩兒了!” 顧韜忙拉開沈騰的手,道:“我誰都不說便是,不過表哥得答應我,以后要經常帶我出去玩兒才成,不然我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什么時候便說漏了嘴,尤其是在四jiejie面前說漏嘴,就譬如今日之事,萬一我一個不慎,便讓四jiejie知道表哥是特地拉了我來堵她的呢?哎呀,我小孩子家家的,童言無忌口無遮攔也是在所難免的。” 沈騰才恢復常色的俊臉刷的一下又紅了,看著顧韜烏溜溜直轉的雙眼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他的確是特地拉了顧韜來堵顧蘊的,他雖在顯陽侯府住了大半年了,且還會繼續住下去,也算不得是客人了,到底不方便在這樣的日子隨意進出內宅,萬一沖撞了哪家的女眷,可如何是好? 可過了初十,國子監便要開學了,他雖不住在國子監,也是日日早出晚歸的,誰知道下次遇上顧蘊得什么時候去了?大年三十至今日以前,他倒也見過顧蘊好幾次,只都有其他人在場,他也不好把禮物拿出來,不然被人瞧出端倪傳出什么閑話來,他倒是不怕,就怕影響顧蘊的清譽,他私心里的想頭,總得待他此番高中了,才好對父母開口,父母也才好向顧沖和周望桂提親。 于是才會借口吃多了酒,想透透氣,再以元宵節帶顧韜出去看花燈玩兒為誘餌,引得顧韜同他一塊兒進了內院,想著哪怕讓顧韜去叫顧蘊來花園里呢,今兒也一定要將禮物送出去,倒不想就這么巧,不用去請便整好與顧蘊碰上了,這不是緣分是什么?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顧韜這個小得寸進尺的了,不過想到自己要抱得美人歸,指不定以后多的是地方需要顧韜幫忙,沈騰倒也干脆:“行,我以后經常帶你出去便是,不過你也得答應我,以后再有這樣的事時,你得幫我,且得繼續替我保守秘密才成。” 沈騰年紀雖不大,卻是有功名在身的人,在旁人眼里,年齡便是次要的了,人們往往會不知不覺便拿他當大人看,祁夫人也不例外,所以一旦沈騰開口說要帶顧韜出門,祁夫人是一定會答應的,顧韜也是看準了這一點,才會與沈騰討價還價。 顧韜就歡呼起來,不過仍沒忘記壓低聲音:“表哥真好!你放心,我以后一定都聽你的,你讓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一定盡快將你從表哥變為四姐夫!” 沈騰就伸手攬住了顧韜的肩膀:“這就對了,來,再叫一聲四姐夫來聽聽!” 表兄弟兩個于是勾肩搭背,哥兒倆的走遠了。 早在旁邊冬青樹叢中窩了良久的冬至這才沖著二人離去的方向啐了一口:“那小子才多大年紀,就知道想女人了,呸,還‘四姐夫’呢,他想得倒是美,也不照照鏡子,瞧瞧自己配是不配……” 說話間,余光瞥見自家爺的臉色雖平靜如水,卻莫名透著一股子讓人喘不過氣來的威壓,不由打了個寒噤,賠笑道:“爺,您別生氣,我方才看得分明,那小子不過就是一廂情愿罷了,四小姐對他可半點別樣的心思都沒有,那個,雖說有‘干柴烈火好做飯,表哥表妹好做親’的說法兒,可那小子長那副慫樣兒,連您的一根手指頭都及不上,四小姐怎么可能瞧上他嘛……” 聲音越來越小,直至徹底沒了聲息。 只敢在心里繼續哀嚎,瞧他這張破嘴,說的什么嘛,明知道爺心情不好,還胡咧咧什么‘干柴烈火好做飯,表哥表妹好做親’,這不是擺明了往爺的傷口上撒鹽嗎,早知道他就該什么都不說的。 不,早知道他就不該死命的攛掇他家爺偷溜進顯陽侯府的內院,只為看顧四小姐一眼的,如今可好,美人兒倒是見著了,卻比沒見著還要糟糕。 都怪那個該死的沈表哥,早不沖顧四小姐獻殷勤,晚不沖顧四小姐獻殷勤,偏選在了今日,更可恨的是,他長得還滿不錯,又有顧四小姐的弟弟做幫手,——再這樣下去,他家爺豈非就要徹底沒戲了?! 慕衍清華昳麗的臉上看不出喜怒,心情卻是糟透了,比冬至更要后悔偷溜進顯陽侯府內院之舉。 且他還不能怪冬至,牛不喝水沒法兒強摁頭,何況他是主冬至是仆,他若禁受得住冬至的攛掇,冬至難道還敢強拉了他進人家的內院不成? 說到底全怪他自己,若非他存了某些小心思,冬至就算在他耳邊說啞了喉嚨又如何,一如他今日破天荒隨榮親王府的大公子來顯陽侯府赴宴之事,還不是因為他那點兒不能宣諸于口的小心思? 慕衍今日卻是以榮親王府大公子宇文策隨從的身份來的顯陽侯府,以他自己的身份,不論是明面上的還是私底下的,都是不方便去別家赴宴的,他也自來對這些不感興趣。 不想昨兒宇文策偷溜進他住的地方陪他喝酒時,無意說起了自己今日要去顯陽侯府吃年酒,他心里驀地一動,還未及開口呢,冬至與季東亭已在一旁與宇文策說開了,說來說去就一個意思,希望宇文策能勸了他明日同他一塊兒去顯陽侯府散散心,也省得日日悶在家里,連個說話兒的人都沒有,也太沒意思了。 宇文策比慕衍大兩歲,是當今榮親王的長子,卻不是世子,世子乃榮親王的嫡子宇文竼。 榮親王府早年的情形與宮里的情形有幾分相似,也是王妃進門好幾年都沒能生下一兒半女,遂抬舉了自己一個陪嫁丫頭,然后有了宇文策,自此榮親王妃便將宇文策當做了自己終生的依靠,在征得榮親王的同意后,上折子給宗人府,在玉牒上將宇文策記在了自己名下。 誰知道有了宇文策后,王妃次年便懷了身孕,為榮親王生下了嫡子,這下宇文策的身份尷尬了,嫡不嫡庶不庶的,一度還曾被榮親王妃捧殺,成為了盛京城內出名的紈绔。 好在榮親王對長子多少還有幾分疼愛,見兒子這樣下去一輩子就要毀了,遂請了豐臺大營一位因傷賦閑在家的教頭過府教授宇文策武藝,希望將來他能靠自己的本事,為自己掙一個前程。 宇文策卻不是真紈绔,只是知道榮親王妃想看見他成為紈绔,不得已為之罷了,然骨子里卻是極瞧不起那些真正的紈绔子弟,也不想自己有朝一日變成那個樣子的。 榮親王既為他鋪了另一條路,他便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的跟著師傅苦學起來,幾年下來,便習得了一身好武藝,并在前年的秋闈上脫穎而出,蒙皇上欽點進了金吾衛做總旗,如今已是金吾衛的千戶了,算是顧準的下屬,所以今日他才會來顯陽侯府吃年酒。 慕衍與宇文策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兩人一次偶然遇上,因一言不合打了起來,打過之后倒惺惺相惜起來,后來又相處了一段時間,慕衍覺得宇文策值得深交,且他也的確需要培養自己的嫡系人馬,遂把自己的身份對宇文策和盤托出了,宇文策這才知道,慕衍竟是他那位從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尊貴與倒霉并存的堂弟,自是大吃一驚。 但吃驚歸吃驚,不過片刻功夫,宇文策已決定追隨慕衍了,話說回來,他心里若沒有自己的理想與抱負,也就不會苦練武藝,索性遂了榮親王妃的心愿成為一個名副其實的紈绔了,反正他身為親王的兒子,哪怕不是世子呢,一輩子也餓不死。 如今一個風險大但機遇與回報也大的機會擺在眼前了,他自然不會放棄! 之后宇文策便時常出入于慕衍的住處了,只不過除了彼此的幾個心腹以外,再沒任何人知道二人交好之事而已。 卻說宇文策聽得冬至與季東亭的話后,想起每年一到過年,慕衍便是孤零零的一個人,冷冷清清的實在沒有意思,遂勸說起慕衍明日隨自己去散心來,反正他除了是金吾衛的千戶以外,還是榮親王府的大公子,出門多帶幾個隨從也是應該的。 慕衍如何不知道冬至與季東亭的意思,雖覺得二人擠眉弄眼一副唯恐天下不亂的樣子委實礙眼,可想起顧蘊那張狠起來大有六親不認架勢的臉,想起她那副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架勢,再想起那日冬至和季東亭說的話‘那可是您一輩子的大事兒,與其到時候被塞一個身在曹營心在漢的歪瓜裂棗過來,您還不如先下手為強,自己選一個’……他到底還是默許了此事。 然后便一直沒有原則的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也真是有夠活該! 慕衍忽然站了起來,大步往花叢外走去,急得冬至忙貓著腰攆了上前,小聲道:“爺,您干嘛去啊?”不會是打算去做了那個討厭的‘沈表哥’罷? 主仆十幾年下來,慕衍豈會看不出冬至現在正想什么,越發冷了臉:“你家爺我是那么沒品的人,是那等公平競爭不起的人嗎?” 雖然他的確很想去做了沈騰,只要一想到顧蘊和他站在一起,男俊女俏的恰是一對璧人,最重要的是,顧蘊還對他笑,與他說話的語氣也溫柔得不得了,他就一肚子的火,彼此見面三次,顧蘊可從來沒對著他那樣笑過,她縱在笑,也是冷笑或是假笑,真是豈有此理! 可他心里也知道,他憑什么去做了人家沈騰,至少沈騰始終以真面目面對顧蘊,至少他待她的心連他這個旁觀者都能瞧出是真的,至少他將來能給她一份安穩的幸福,不像自己,連以真實身份面對顧蘊都做不到,更別提顧蘊根本不想與他扯上任何干系……慕衍忽然xiele氣,意興闌珊的對冬至道:“走罷!” 冬至見他的情緒忽然低落下來,知道他心情不好,不敢再多說。 主仆兩個于是如來時一般,悄無聲息的躍過隔斷顯陽侯府內外院的圍墻,回了顯陽侯府外院擺年酒的地方去。 顧蘊自然不知道她避之不及的人方才竟然與她近在咫尺,她帶著卷碧回到朝暉堂后,就見眾賓客抹牌的抹牌,看戲的看戲,都自得其樂,祁夫人與周望桂卻不在,想是各自回屋歇著或是與娘家人說體己話兒去了,顧菁顧苒與顧芷也不在,只有彭太夫人領著顧葭并幾位族中的伯母嬸娘在陪客。 因一應事宜都是提早安排妥了的,顧蘊見四下里都井井有條,便沒有上前,而是經花廳后的穿堂去了祁夫人屋里。 可巧兒祁夫人才小憩了起來,正與顧菁說著話兒:“晚宴的菜色都安排妥了嗎?跟來的下人們的飯菜呢?還有打賞的銀錁子,打賞的時候切切不可錯了,各位夫人奶奶小姐近身服侍的人就賞那梅花海棠花式樣的,跟車的婆子和趕車的還有轎夫們就賞元寶式樣的。” 顧菁道:“娘放心,都安排下去了,斷不會出錯兒的。” 話落,瞧見顧蘊走了進來,因笑道:“好個會躲懶的,這會兒總算舍得過來了?” 顧蘊上前屈膝給祁夫人見了禮,才笑道:“這不是想著幾位jiejie都是能干的,有我沒我都沒差,這才回屋偷了會兒懶嗎?既然大jiejie發了話,那我明兒不偷懶了也就是了。” “這可是你自己說的啊。”顧苒忙接道:“那明兒就換你安排客人們抹牌看戲,我和大jiejie三meimei回屋歇會兒了。” 祁夫人笑嗔道:“你就知道盯著你四meimei不放,你怎么不說她比你們幾個都小呢?” 顧蘊笑道:“阿彌陀佛,青天在這里,果然還是大伯母疼我。” 娘兒們幾個說笑了一回,顧蘊想起沈騰才送的禮物,雖說當時顧韜也在,到底年紀還小,當不得見證,還得將事情在大伯母跟前兒過了明路才好,省得將來被有心人知道了,說她和沈騰私相授受,她自己倒是不在乎,卻不想累沈騰也名聲受損。 遂三言兩語把事情大略說了一遍,末了自卷碧手里接過那個小匣子,笑道:“這匣子這般精美,也不知里面裝的是什么,若禮物太貴重,我都不知道明兒沈表哥生辰時,該怎么給他還禮才好了。” 祁夫人一聽這話,便明白顧蘊的意思了,她也挺好奇沈騰給顧蘊送了什么,便笑道:“聽你這么一說,我也好奇起來,不如你打開來給我們都瞧瞧,若只是尋常也還罷了,若真很貴重你也別擔心,明兒大伯母替你準備回禮便是。” 顧蘊應了,輕輕將那匣子打開了。 就見紫紅色的姑絨氈墊上,靜靜躺了個雞蛋大小的琉璃瓶子,鎏金的瓶蓋,琥珀色的瓶身,華麗而奢侈。 竟是這一兩年間才在盛京城流行起來的來自西洋的香露,這么一小瓶,少說也值上百兩銀子。 顧蘊不由有些錯愕,沒想到沈騰會送她這么貴重的禮物。 她似怕被燙傷般,立刻將匣子合上了,才笑向祁夫人道:“看來明兒沈表哥過生辰時,我真得厚著臉皮請大伯母幫我準備回禮了。” 祁夫人也沒想到沈騰會送顧蘊那么貴重的禮物,沈家雖家底不薄,家教卻甚嚴,一般像沈騰這么大的哥兒,一月就只得二兩銀子的月錢,得等中了秀才后,才會漲到十兩,中了舉人后,則是二十兩,以此類推。 也就是說,這么一小瓶子香露,卻是沈騰用一年的月錢才買來的……看來有些事情,她這個做姨母的得好生問問騰哥兒了! 心念電轉之際,祁夫人嘴上卻沒閑著,笑道:“看你那副一毛不拔的樣子,不過百十兩的東西而已,也要我替你準備回禮,果然是吃定了我疼你是不是?” 顧苒已嚷嚷道:“表哥好偏心,前番我過生辰時,不過送了我一套瓷娃娃罷了,如今卻送四meimei這么貴重的西洋香露,我明兒見了表哥,可得讓他給我也補上才是。” 不待祁夫人開口,顧菁已笑罵道:“瞧你那點子出息,哪有上趕著問別人討要禮物的?再說素日表弟送你的東西少了嗎,他這不是想著第一次送四meimei東西,總不能太減薄了,才送了這香露的,下次他自然也就不這樣了,不信你下次等著瞧。” 說得顧苒嘟了嘴:“好嘛,我不問表哥就是了,不過四meimei這香露可得偶爾也借給我用用才成。” 見顧蘊點了頭,才轉嗔為喜起來,真正是情緒來得快去得更快。 娘兒們幾個說得熱鬧,都沒有注意到顧芷在得知沈騰送了顧蘊那么貴重的禮物后,眼里閃過的陰霾。 彼時周夫人也正與周望桂母女兩個說體己話兒,周夫人既存了親上做親的意思,少不得要先問過女兒的意思:“……論年紀的話,小五和小七小八年紀都與蘊姐兒相當,只是你大嫂也是個強勢的,一山不容二虎,若將蘊姐兒定給了小七,將來這婆媳之間還不定如何打擂臺呢,家宅不寧不說,小七夾在中間也為難。倒是你三嫂性子綿軟,我素日便嫌棄她立不起來,若是能將蘊姐兒定給小五,將來我和你爹百年后,我也不必擔心你三哥一房沒個頂事兒的,越發不如你其他幾個哥哥家了,你怎么說?” 周望桂不防母親竟存了這樣的心思,怔了一下,才皺眉道:“這事兒怕是不成,顧家早與平家有言在先,蘊姐兒的親事得她和平家都點頭后,才能定下,我又是做繼母的,萬一別人以為我有什么不良居心,事情成了也還罷了,若不成,我豈非狐貍沒打著,白惹一身sao?不行不行,這事兒娘以后還是別再提了。” 周夫人道:“別人會認為我們居心叵測,不過就是因為蘊姐兒嫁妝豐厚罷了,可咱們家也不是那只有空架子的人家,就算蘊姐兒沒有那些嫁妝又如何,我看中的是她這個人,當然,有豐厚的嫁妝錦上添花就更好了。至于平家人和蘊姐兒自己,不是我自夸,我的孫子個個兒都是拿得出手的,也不算辱沒了蘊姐兒,你總得試過之后,才知道平家人和蘊姐兒到底答不答應罷?若是他們答應,那自然是皆大歡喜,等她過門后,我們家上下都善待于她,別人自然也就無話可說了;便他們不答應,也不影響什么,我一樣拿她當我的親外孫女兒看,你說是不是這個道理?” 母親說得也有道理……周望桂不自覺緩緩點起頭來:“咱們家的孩子,自然都是好的,只是這事兒我跟二爺提了也不管用,便跟侯爺提了也不管用,我總不能直接與蘊姐兒說罷?” “自然不能跟孩子說。”周夫人道,“我已經想好了,等你分娩以后,我就親自去一趟保定府,一為當面向平老太太道謝,二便是與平老太太提及這事兒了,只要我們家拿出足夠的誠意,想來平老太太也不會絲毫不做考慮,至少她也會打發了人偷偷去打聽一番。我們家家風擺在那里,從你父親到你幾個哥哥都不是那等納妾蓄小之人,我也不是那等非要兒媳日日立規矩的惡婆婆,壓根兒不怕打聽,就怕他們不打聽,如此事情便至少便有三分了,既已有三分了,離事成還會遠嗎?” 周望桂把周夫人的話細細想了一遍,沉吟道:“聽母親這么一說,事情倒是大有可為了,不過離我分娩還早著呢,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娘可千萬別當著蘊姐兒的面表現出來了,不然彼此臉上都不好看。” 周夫人笑嗔道:“這還用你教我,你娘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嗎?倒是你,雖說如今胎已坐穩了,也不能掉以輕心,還得萬事小心,更不能仗著胎坐穩了,就讓女婿歇到你房里,我跟你說……”越發壓低了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