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一把拉住她，搖了搖頭道：“算了，他今天既然來這里等我這么久，那么肯定是要求饒的，我且去看看他怎么說然后再絕對如何對付他。”

    說完，江夏示意如霜去幫自己更衣。如霜氣呼呼地將手中長劍往圓桌上一拍，冷冷說道：“便宜他了，王八蛋！”

    江夏搖了搖頭，糾正道：“不，他不是王八蛋，他是王八。他兒子才是王八蛋。”

    江夏穿好衣服以后走出房間來到待客廳，見到正端坐在椅子上的朱佑?xùn)z，江夏也沒有假意客套什么，而是直接開門見山地說道：“說吧，今天來是為了什么。”

    朱佑?xùn)z看了江夏一眼，起身對江夏鞠了一躬道：“可否就此算了？”

    江夏劍眉一挑，輕笑一聲：“怎么？這就算是求和了，果然是王爺。求和也求的風度翩翩啊。”

    朱佑?xùn)z微微吸了一口氣，他嘴角一直掛著一抹笑意。二人對視了大約五息的時間，朱佑?xùn)z突然緩緩彎曲膝蓋跪在了地上，他依舊笑著說道：“還請江公子饒過在下。”

    江夏原本嘴角也一直掛著一股玩味的笑意，但是現(xiàn)在他那股笑意沒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冷寒的臉色。江夏看著朱佑?xùn)z的雙眼說道：“你知道嗎？如果你死都不肯跪，找我求和的話我會答應(yīng)。因為我現(xiàn)在什么都沒有，若不是靠著當今皇上我根本就沒資格和你斗。但是現(xiàn)在你居然跪了，那我就必須和你玩兒到底，直至……玩兒死你為止。”

    “為什么？”朱佑?xùn)z依舊跪在地上，沒有起身的意思。甚至，他連一絲動怒的感覺都沒有。

    江夏眼中殺機一次又一次地閃過，他淡淡地說道：“因為你若不跪，證明你心中還有執(zhí)念，是個有破綻的人。這樣的人，我不用懼怕。但是你跪了，這證明你是一個不擇手段的人，這樣的人極其可怕，我若不趁眼下占盡優(yōu)勢弄死你，他日我必將會死在你的面前。”

    朱佑?xùn)z笑了笑，他站起身來輕輕用手拍了拍自己膝蓋上的灰塵。一邊拍他一邊說道：“以往我不明白一個青樓里的小仆役為什么在短短數(shù)月里面就能成長成一個可以跟我這堂堂親王過招的地步，但是現(xiàn)在我明白了。

    我敢保證你的身份絕對不止是一個普通青樓仆役那么簡單，在你進入群芳閣之前你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至今沒有一個人知曉，但我敢肯定那必然是一段十分不平凡的過去。我覬覦帝位，也許對朱厚照是個威脅。但是我敢斷言，你他日對于朱厚照的威脅將更加大。”

    江夏也笑了笑，他搖了搖頭道：“這你就猜錯了，我對于朱厚照絕對不會有威脅。因為……我真心把他當朋友。”

    “朋友？”朱佑?xùn)z微微一愣，他怎么也沒想到江夏竟然會說出這么一句話出來。突然間他哈哈大笑起來，仿佛他聽見了一個人世間最好笑的笑話一般。朱佑?xùn)z笑的前俯后仰，好久他才說出來：“你居然你說你把皇上當朋友？我告訴你，君王之道，亦是孤獨之道。朱厚照有一天遲早會明白，他的人生里面只有君臣，不會有朋友，你……也不例外。”

    江夏搖了搖頭，淡淡說道：“你真可憐，我猜你這一生必然沒有擁有過朋友。我以前也沒有過，但是現(xiàn)在好像有了不少。對于我來說，我把老二當朋友，這是我的事。至于他當我是朋友還是臣子，這對于我來說一點兒都不重要。‘朋友’這兩個字代表的是付出，而非索取。他是天子也好，他是乞丐也罷，對于我來說他都是朋友。這樣的感情我猜你絕對沒有擁有過。”

    朱佑?xùn)z看著江夏微微瞇了瞇眼，然后他點了點頭，轉(zhuǎn)身往門口走去。

    江夏第一次注意朱佑?xùn)z走路的姿態(tài)，挺拔筆直，不偏不倚，的確很有一副王者氣度。可惜，他命中注定非君。

    朱佑?xùn)z回到云閣客棧以后徑直上樓回到自己的房間，在進房屋的那一剎那朱佑?xùn)z微微愣了愣，屋里福伯正站在飯桌旁邊，一臉慈祥之色看著正在狼吞虎咽的朱厚熙。

    看見朱佑?xùn)z回來，朱厚熙立刻放下了碗筷。他十分緊張地跪在地上，全身顫抖著說道：“父父父……父王，別送我回去。求你，求求你……我不想死，不想死……”

    說完，朱厚熙放聲大哭起來。

    朱佑?xùn)z心中沒由來地猛然一疼，他眼眶微紅，走過去扶著朱厚熙的肩膀?qū)⑺銎饋怼?/br>
    朱佑?xùn)z仔細地看了看朱厚熙，點了點頭道：“父王不送你回去了，你吃飯吧。”

    “真的嗎？父王。”朱厚熙又是驚喜又是激動地問道。

    朱佑?xùn)z點了點頭，他對福伯說道：“福伯，你去買一點上等的燕窩花膠，拿來讓客棧的廚房處理一下，好好給厚熙補一下。”

    “好。”福伯也是激動地點了點頭，立刻準備出去。

    朱佑?xùn)z突然叫道：“等等。”

    福伯停了一下，朱佑?xùn)z走過去從懷中掏出一疊寶鈔給他道：“多帶點兒銀子去，買最好的。”

    福伯看了朱佑?xùn)z一眼，說實話他從未覺得朱佑?xùn)z如此有人情味兒過。福伯重重地點了點頭，“嗯”了一聲。

    他們二人都沒有注意到，那朱厚熙趁著二人說話的時候偷偷將指甲里的一點藥粉抖進了酒壺之中。

    福伯出去以后，朱佑?xùn)z走回來坐到桌邊，他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然后端起酒杯說道：“熙兒，這段時日受苦了，父王陪你喝一杯。”

    “啊？哦哦哦……”朱厚熙看著朱佑?xùn)z手中的那杯酒，心跳得很厲害。他心中只盤桓著一句話“拿到‘天濟令’，保你不死。”

    朱厚熙顫抖著雙手和朱佑?xùn)z碰杯，然后陪著朱佑?xùn)z將酒一飲而盡。

    朱佑?xùn)z喝完酒后看著朱厚熙語重心長地說道：“厚熙，以后記住無論做什么事的時候都要沉得住氣，要有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氣度。就算心里沒底，心里害怕，也不要露怯出來。只要你不露怯，就沒有人知道你心里沒有底。這樣……”

    朱佑?xùn)z說到這里突然目光渙散，整個一下倒在了桌上。

    朱厚熙深吸了一口氣，低聲對朱佑?xùn)z說道：“父王，不要怪我，孩兒不想死。”

    說完，朱厚熙在朱佑?xùn)z身上摸了摸，終于他從朱佑?xùn)z懷里摸出了那塊“天濟令”。朱厚熙看了兩眼以后將天濟令一下放進自己懷中，急忙跑出了房間。

    朱厚熙剛走沒多久，朱佑?xùn)z突然一下醒來。他看著空蕩蕩的門流著眼淚，聲音沙啞地說道：“厚熙吾兒，父王只能助你至此了，是生是死，看你造化。希望那江夏是個信守承諾之人。”

    說完，朱佑?xùn)z再次咳嗽起來，越咳越激烈，最后甚至吐出了一口鮮血。

    第111章 陰謀家和父親（二）

    錦衣衛(wèi)南鎮(zhèn)撫司舉文堂。

    自從張永接手了朱厚熙和天濟會的案子以后，他和江夏就在南鎮(zhèn)撫司衙門這里借用了這舉文堂當做臨時辦公地點。對于嚴刑酷法屢遭詬病的南鎮(zhèn)撫司里面居然給一個辦公地點取了一個如此文縐縐的名字，江夏感覺十分異樣。

    此刻舉文堂中只有張永、鐘彬、江夏三人。江夏手中拿著一個銅質(zhì)的令牌，令牌大約巴掌大小，正面寫著“天濟”二字，反面刻畫著漢代的龍紋圖案。

    江夏有些不敢相信這就是可以置朱佑?xùn)z為死地的“天濟令”，說實話他放朱厚熙去偷“天濟令”從來沒有想過他會成功。他之所以這樣做目的無外乎有兩個，一是惡心一下朱佑?xùn)z，讓他知道他兒子都背叛了他。二是再讓朱佑?xùn)z送朱厚熙回來，然后他再大肆宣傳朱佑?xùn)z這種“大義滅親”的“高尚行為”，給他安上一個六親不認，殘殺骨rou至親的名頭上去。

    但是令江夏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朱厚熙竟然成功了？他竟然從足智多謀，啊呸，詭計多端的朱佑?xùn)z那里偷到了這塊天濟令？

    盡管直覺告訴江夏這塊“天濟令”是真的，但是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這玩意兒究竟是不是真的啊？”

    “絕對是真的，絕對是真的……”朱厚熙緊張的一連說了三遍，他此刻那里還是那個蠻橫跋扈的世子小王爺，站在江夏面前一直顫抖著的他就好像是一只受驚了的鵪鶉一般。

    朱厚熙指著那天濟令上下的一個小圓形按鈕說道：“只要按著這兩個按鈕，這個天濟令就會打開，里面有我父王和何齊瀧的結(jié)義金蘭帖。”

    “哦？”江夏立刻按下那小圓形按鈕，令牌一下彈開，里面一張紙掉下來。

    江夏拿起那張紙一看，有簽名有手指印，正是朱佑?xùn)z和何齊瀧的結(jié)義金蘭帖。江夏微微皺起了眉頭，原本看見這東西他該開心的，但是不知道為什么他感覺心中升起了一團疑云，并且心情還有些沉重。

    坐在江夏身旁的張永興奮地從他手中拿過金蘭帖，他掃了兩眼后立刻興奮地說道：“是它，就是它。來人啊，立刻取興獻王朱佑?xùn)z的筆跡來，然后叫兩個筆跡鑒定的大師來看一下這金蘭帖究竟是不是真的。”

    張永還在那里興奮，但是江夏卻一下站了起來。他經(jīng)過朱厚熙身旁時忍不住拍了拍朱厚熙的肩膀，不屑地嘲諷道：“你有潛質(zhì)做一條好狗，但是你這一輩子都不可能當一個好兒子了。”

    說完這句話，江夏走出了舉文堂。

    鐘彬是專門負責保護江夏的，所以也跟著走了出去。

    站在舉文堂里面的朱厚熙不知道為什么突然就哭了，并且他越哭越傷心，最后甚至崩潰地蹲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像個孩子一般。其實他本身也的確還沒有長大，不過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少年而已。

    江夏出了南鎮(zhèn)撫司衙門以后直接上了馬車，鐘彬一下跳到馬車上坐在了駕駛位。江夏說道：“去云閣客棧。”

    鐘彬一言不發(fā)揮動馬鞭在空中打了一個脆響，然后馬車開始緩緩前行，速度越來越快。

    很快鐘彬送江夏來到了云閣客棧，江夏下了馬車以后鐘彬準備陪著江夏進去。江夏對鐘彬說道：“你就在門外等吧，我自己去見他。”

    “危險。”鐘彬淡淡地說出這兩個字。

    江夏笑著搖搖頭道：“一大鼎的何齊瀧和十三飛鷹里面四個九中鼎的高手都奈何不了他，他若是想對我動手你去也沒用。”

    “那就不去。”鐘彬冷酷依舊，惜字如金依舊。

    江夏搖頭道：“不去不行，不去……我心難安。”

    “我拼死可以給你一個逃的機會。”鐘彬突然說出這么一句話讓江夏的心跳了跳，他知道鐘彬是認真的，若是他真的跟進去，一會兒出了什么意外他一定會拼死護他逃走。

    不過江夏還是搖了搖頭，他笑著對鐘彬說道：“相信我，好兄弟。”

    “誰是你兄弟。”說完，鐘彬轉(zhuǎn)過身去，明顯是不再堅持跟著江夏進客棧了。雖然他口中沒承認江夏的“好兄弟”之稱，他微微顫抖了一下的右手還是出賣了他的內(nèi)心想法。

    江夏笑了一下走進客棧，前腳跨過門檻以后他突然又停下來倒退兩步對鐘彬說道：“你不承認是我的兄弟，莫非你還對我有想法？放棄吧阿彬，我真的只喜歡女人。”

    殺氣！濃郁的殺氣！鐘彬的右手又有一下有了去拔劍的沖動，可惜此時江夏已經(jīng)大笑著跑進客棧里面去了。

    江夏直接上樓到了朱佑?xùn)z所住的房門口，福伯守在那里，門敞開著。

    可以看見朱佑?xùn)z正坐在圓桌旁邊，桌上是滿桌珍饈美味。

    江夏走進房內(nèi)，朱佑?xùn)z抬頭看了江夏一眼，笑著說道：“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朱佑?xùn)z拿起酒壺斟了兩杯，而圓桌上也只放了兩個酒杯。

    “你若不來，那就證明我高看了你，你來了，證明我低看了你。”

    江夏走到圓桌旁邊坐下，懶洋洋地說道：“好了，正常一點說話，別打那些機鋒，我才疏學淺聽不懂。”

    朱佑?xùn)z笑了笑，他端起酒杯對江夏說道：“先喝一杯再聊？”

    江夏搖搖頭，伸手將朱佑?xùn)z的酒杯按下去說道：“我從不和自己不認可的人喝酒，咱們還是先把話說清楚，然后我再決定是不是陪你喝這杯酒。”

    朱佑?xùn)z笑著點了點頭，說道：“其實你既然已經(jīng)來了，那就代表你已經(jīng)猜到了一切，又何必再多此一舉問一遍？”

    “我若不問，你豈不是會白死？”

    江夏笑了下道：“好吧，先問三個你最感興趣的問題。你有什么條件？”

    “希望你遵守諾言，留厚熙一命。”

    “可以，然后呢？”

    “只死我一人，不禍及興獻王府的其他人。”

    “也行，還有嗎？”

    “不要告訴厚熙真相。”

    說完這句話，朱佑?xùn)z苦笑了一聲，“妄我一生自命不凡，沒想到卻連教兒子都教不好。何其可悲……”

    江夏微微吸了口氣，他道：“那現(xiàn)在該我接著發(fā)問了。為什么要這樣做？這不像你會做出來的事。”

    江夏這句話意有所指，他確認天濟令是真的那一刻就已經(jīng)明白了那天濟令是朱佑?xùn)z故意讓朱厚熙偷走的，而這樣做的目的很明確，朱佑?xùn)z想用自己的命從自己的手中換下朱厚熙的命。這是一場交易，只不過是朱佑?xùn)z先給出了籌碼，并且把是否接受交易的權(quán)力交到了江夏手中。

    朱佑?xùn)z淡笑著說道：“厚熙他孩子從小被我給寵壞了，所以有些不學無術(shù)蠻橫跋扈。這一次你放他出來，我只是看一眼就已經(jīng)明白了你的用意。那孩子不是玩兒政治的料，騙我喝毒酒的時候手都在發(fā)抖。

    我故意讓他偷走天濟令，是因為我相信你，也相信我自己。我相信你是個眥睚必報的人，但同時也相信你不是一個喜歡禍及無辜的人。厚熙年幼無知罪不至死，我相信只要我把命交給你你不會過于為難他的，我堅信自己的判斷。”

    雖然早已經(jīng)猜到了事實是這樣，但是真正親耳從朱佑?xùn)z的口中說出來，江夏還是有些震撼。他嘆息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朱佑?xùn)z笑了笑道：“你不懂，有些事你不做，有人會推著你去做。這是時勢，也是命數(shù)。前進可能是死，但是后退絕不可能活下來，所以我必須前進。”

    江夏聽后有些明白了，朱佑?xùn)z覬覦皇位除了那些恩恩怨怨以外也在于朱厚照沒有子嗣繼承皇位，而他作為皇室血脈中最近的宗親，憲宗皇帝的親兒子。即便他不覬覦皇位，也會有大臣慫恿他去覬覦，也會有朱厚照對他百般忌憚處處防備。

    江夏笑了笑，他從桌上端起酒杯道：“好了，這杯酒我可以陪你喝了。”

    “謝謝。”朱佑?xùn)z端起酒杯說道：“這聲謝謝不是你謝你跟我喝這杯酒，而是謝你讓我明白原來感情比任何東西都來的珍貴。你可以真心當朱厚照是朋友，而我卻險些親手葬送了我兒子的性命。幸虧聽了你的話以后我才決定懸崖勒馬，所以我謝謝你。如果有機會我還真想和你做個朋友，試一下是什么感覺。”

    “酸溜溜的，跟你喝這杯酒不是因為我愿意和你和解，而是欣賞你是一個合格的陰謀家的同時，也成功的做了一回合格的父親。你這樣的人和我是做不來朋友的，我不喜歡我的朋友比我聰明太多，這樣我會感覺很有壓力。”

    說完，江夏和朱佑?xùn)z對視而笑，然后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

    喝完以后朱佑?xùn)z笑著對江夏道：“你難道就不怕我在酒里下毒？如果我是你我會選擇和你交換酒杯喝酒。”

    “怕我就我來和你喝了，鬼心眼這么多一天活著不累嗎？”江夏翻了翻白眼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