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節(jié)
這宣讀圣旨的雖同托孤之臣比起來仿佛有些不受重視,可是,他畢竟是武官之首。不同文官那是耍嘴皮子的功夫……耿純接過了圣旨,寫過了劉秀。 躺在榻上不能動的劉秀忽然心里頭有一種錯覺:郭圣通似乎不是他想象中的那般毫無心機……或許,她一直都是在藏拙?可是,為何要藏拙?那樣有什么好處? 可他來不及多想,便聽程立道:“各位,陛下困了,該休息了。” 劉秀心頭一跳:‘我不想休息!我哪里要休息了?’ 他拼命眨眼睛,想要他們看到,然后留下來。可是其余人竟是紛紛露出‘愧疚’的表情,一個個的和他告辭。 “別……”劉秀好不容易擠出這個字,“走!” 眾人臉上露出疑惑地表情來看向程立。 程立不慌不忙道:“這是在叫太后娘娘別走呢。” “那太后娘娘就別走吧,”劉黃笑了,“你是不知道,我剛剛過來的時候,上皇便問我你的情況,關(guān)系的不得了,我說你最近太累了。估計現(xiàn)在是心疼你了哦。” 她這話一出,眾人便趕緊離開了這里,為劉秀和郭圣通留出空間來。 郭圣通果然沒走,她站在那里看著劉秀。 程立便將所有的婢女都支了出去,這批婢女是新調(diào)來的,只聽說帝后鶼鰈情深,聞言一個個捂著嘴笑著就出去了。等趕完了人,程立方上去,對著郭圣通便是一個躬身:“娘娘,已經(jīng)把閑雜人等全部支開了。” “做的不錯,”郭圣通慢慢地說,“對了,這些日子,陛下可還好?” 劉秀躺在那里側(cè)耳聽著,郭圣通同程立的對話并沒有一絲兒不合理的地方,他卻為什么只覺得詭異呢? “上皇很好,就是睡的不夠,心思太重了,吃的也不好。話也少了許多。”程立說罷,又將劉黃今日同劉秀說的事情一字不漏的重復(fù)了一遍。 劉秀突然想到了問題的詭異之處:為何程立對郭圣通如此恭敬?難道,他看著他癱了,便要投靠郭圣通了?! 程立說完之后,壯著膽子問了句:“娘娘要讓我在北宮呆多久?我如今想出宮都艱難了。想見師傅更難。” ‘師傅’?劉秀記得,他遣人查過程立的底子,他獨身一人,那里又能蹦出個師傅?! “提起你師傅,還得恭喜你。”郭圣通笑了,“你師傅和對面的買rou寡婦看對眼了。前幾天已經(jīng)結(jié)了親,你師傅請人給你帶話,若是他有幸得個一兒半女。等你老了,就有孩子給你送終了。” 程立聞言感動的熱淚盈眶:“師傅!” 劉秀終于知道了!原來,程立早就是郭圣通的人! 那么,郭圣通……她真的是那個單純的少女嗎?還是說,他這些年看到的全部都只是一個假象?! “等上皇說不了話之后,我便調(diào)你去疆兒身邊做總領(lǐng)宦官。”郭圣通道,“我想,最多再有個四五日?” 劉秀瞪大了眼:‘難道,他如今會變成這樣,其中也有郭圣通的手筆?他到底是哪里對不起她了?!’ 似乎是聽到了劉秀的疑惑,郭圣通慢慢地,一步步走近了劉秀的床榻:“劉秀,快七年了,我終于可以直接這樣叫你的名字,不用再假惺惺的演戲喊你什么文叔!能等到今日,真的很不容易。你知道嗎?雖然我的兒子如今是這大漢的天子,我是這大漢的太后。可是我依舊一點都不感激你!” 劉秀雙眼猛然瞪大:“你!” “我如何?”郭圣通笑道,“夜路走多了,總是會遇到鬼的,劉秀,我便是那鬼,千年的老鬼,專為索你的命而來。索你的江山而來!” 程立是個乖覺地,乖覺地人一直都很知道如何趨利避害。他聽到這里時,便自覺地踮著腳離開了這里,關(guān)上了門,站在門口警戒不讓任何人靠近。 劉秀自然是不信的。他只看著面前這個面容美的驚人的女子:“為……何……” “你問我為何要毒你?還是問我為何要你的江山?亦或是問我,為何會恨你?”郭圣通笑道,“我今日耐心很好,便一一為你解答。” “毒你,是因為我要你的江山,”郭圣通一字一句道,“要你的江山,是給我的疆兒。他上輩子本來可以擁有這一切,卻被你給了劉陽。哦,想必你不知道劉陽是誰吧,沒關(guān)系,我告訴你。他便是你和陰麗華的兒子。” 劉秀睜大了眼,他覺得郭圣通瘋了! “你知道我為何會長成這樣嗎?你知道為什么我身上會有鳳影嗎?你知道,你是被什么藥毒成這樣,你還能活多久嗎?”郭圣通打開了系統(tǒng)面板,調(diào)出之前兌換了還未用完的東西,拿了一樣出來。 劉秀哪里見過這種隔空取物的本事?他當即便驚得說不出話來。 郭圣通將那東西拋到了他懷中:“不是虛影,是真實的。劉秀,我來給你講一個故事,其實,我不準備講給你聽得。但你要問,我便告訴你……” 之后,她便將前世之事一一道來:“……那是我郭圣通傻,以為你給我的那就是你的愛情,卻忘了,帝王之愛是那般的淺薄,淺薄到,上一秒還如鴛鴦交頸,下一刻便天人永隔,且,連句嘆息都不會有。我想不通,若你愛我,為何我廢掉,立陰麗華?若你愛陰麗華,為何會與我生出那么多孩兒?” “我曾經(jīng)以為,我的重生,只為報復(fù),只要能報復(fù)你,我就心滿意足。可是后來我發(fā)現(xiàn),原來這世界上有那么多比復(fù)仇更重要的事。劉秀,你想知道,你辛苦打下的江山后來是什么樣嗎?”郭圣通道。 劉秀原本悲傷、仇恨的眼中閃過一絲激動:他想,他自然想!他想知道,他一手創(chuàng)立的大漢,是否千秋百代的傳承了下去!他想知道,后人對他的評論如何!他想知道,他的天下,還是不是他的天下…… 郭圣通看懂了他的心思,笑了一聲:“其實,你成了如今的樣子,我的心結(jié)已然全部解開。我便告訴你吧。后世之人,將漢朝成為兩漢。高祖劉邦所建立的漢朝,因為定都在長安,被稱為西漢;而你,所建立的漢朝,因為定都在長安之東的雒陽,便被稱為東漢……” “……和帝開始,外戚專權(quán),宦官專政,二十七歲駕崩,出生僅百日的少子劉隆繼位,八個月后駕崩。最后只能由宗室選出一個子侄來繼位。恩,這就是安帝。這個安帝可得了你的真?zhèn)鳌L筻嚱椙趦€節(jié)約,任用賢良,同時對自己家族的勢力有所限制。可是鄧太后一死,安帝便誅殺了鄧太后的家族,依賴外戚宋氏和閻氏以及宦官。聽信jian臣,肆意無忌。朝政昏庸不堪!劉秀,你好好聽聽,這便是你的子孫!這便是你的后裔!哈哈哈哈!”郭圣通笑得落淚。 “我都不忍看了!這便是大漢啊!這便是我的故國啊!”郭圣通道,“東漢末年,那更是讓人不忍看下去的一段,大漢的皇帝,如同喪家之犬,成天逃逸。最后,天下三分!劉秀啊劉秀!你知不知道,后世人是如何說起你所建立的漢朝?華夏民族的衰敗,便是由東漢開始!” 劉秀淚如雨下,一方面,他并不愿意相信郭圣通說的是真的,可另一方面,他卻知道,這樣浩瀚的歷史,若無親身經(jīng)歷過,又怎能說的這般詳盡?! 他的大漢啊!他辛苦博來的天下!怎么就成了后來的樣子? “你還記得,那時候耿弇等人打到了涼州,將盧芳殲滅。我問你,要不要順勢將匈奴夷平?你說,我們與匈奴井水不犯河水,真正的敵人是公孫述。”郭圣通道。 “可是我覺得,公孫述如何他也只是個漢人。他如今人乳喂豬,炮烙鵝掌。窮極奢靡,的確該誅,可匈奴等夷族就真的就與我井水不犯河水嗎?對了,你不知道,后來的大漢疆土被夷族統(tǒng)治了多少年?!” “我要給疆兒一個更富強的大漢,”郭圣通道,“真的很可惜,那藥只能讓你活一年,如今六個月已經(jīng)過去了。你沒法親眼看到大漢在我,在疆兒手中強盛的模樣。可是,我會讓你知道,作為君王,最重要的是什么!” “你以為制衡就是真正的帝王之術(shù)?”郭圣通問,“你以為,將能臣都殺了,傳位給子孫后代便可以安然無恙?狼,只有在野外拼搏生存下來才是狼。而將所有危險都抹去,那是在養(yǎng)狗。你和你的子嗣,驚人的一致:不斷的想辦法誘殺有用的能臣。雖然騙過了歷史,看似沒有過卸磨殺驢之舉,但,卻騙不過敵人。” “當年高祖為何出動32萬將士征匈奴慘敗?他若是愿意相信韓信,讓韓信領(lǐng)兵呢?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若是信錯了人,也無妨,誰讓你曾交出信任給他了?!為了怕信錯就亂殺?那不是帝王,那是屠夫!” “陰謀,那是對敵人用的,對自己的人,要用,也要用陽謀。”郭圣通道,“今日說了太多,我也有些乏了,劉秀,老實說,接觸政務(wù)并沒有我相信中的那般難。我命人徹夜點燈,只是為了表現(xiàn)出這很難罷了。日后的日子,還需要你多多配合,畢竟,我可是一個深愛你的太后啊。我想,那種深情款款的感覺,我演不出來的時候,你也一定可以做的很好吧。畢竟,這是你最擅長的事啊。” 第80章 第二日,朝堂之上,耿純將劉秀的圣旨大聲宣讀出來,滿座嘩然。眾人似乎都剛剛意識到一個重要的問題:劉秀去哪兒了?他怎么自己不出來? 劉黃耿純等人解釋了劉秀的情況,又引起一片詫異。 可這南陽出身的長公主秉性真是無人不知,無論如何,她是不會撒謊的。眾人心頭惶惶時。第二日便是忠義侯郭況同耿弇將軍之妹大喜的日子。 這可算是雒陽城大喜事了! 接親雙方的身份不必說,無論是身為皇后親弟的忠義侯郭況,還是如今的四大輔臣之一耿弇的meimei耿煉玉。那都是極為顯赫的。只說二人身著喜袍那一個亮相,郎才女郎的,誰人看了不心頭羨慕不已? 今兒個,凡是雒陽城有頭有臉的人物都來參加喜宴了。就連這不在雒陽城的大氏族也是族長帶隊來了雒陽城。 黃昏的雒陽城郭府,看上去氣色十分好的郭主臉上的笑容如何都抹不去。除了年幼的陛下和劉輔劉翊二人不能來之外,其余人都來了。就連湖陽長公主都站在男方這邊幫著張羅呢。 這規(guī)格,除了郭家誰還敢媲美? 若是在劉秀還在位時,郭家少不得地避避嫌。可如今就連郭主這般謹慎小心慣了的人,都覺得安逸自在的很。 這副景象落在眾人眼中,自然又是一番羨慕。 沒有人會懷疑,郭家的未來,他們仿佛已然看到,郭家的子孫一個個長成,同郭況一起把持朝政,讓整個大漢變成郭半家的模樣。 沒有哪個氏族能拒絕這樣的誘惑。 眾人正艷羨不已時,忽然見太后郭圣通推著一個奇怪的木車而來。那木車,被打造成了很奇怪的模樣。多日不見的劉秀便坐在上面。 那木車約半人高,劉秀坐在上頭。雙腿自然踩在木車那橫木上。木車下頭裝了四個木質(zhì)的滾輪,看上去十分的奇巧。 其實,這就是后世的輪椅簡化版。 只是在這個年代,連普通的椅子都沒有,眾人自然是覺得異常稀罕了。 劉秀知道郭圣通要將他帶出宮的時候,是十分厭惡的。可惜,他如今只是被拔了牙的虎,根本掙扎不得。等到了郭家,郭圣通讓人從牛車上搬出這個古怪玩意兒的時候。他仍不想合作…… 這個惡毒的婦人!他想要揭穿她的真面目,只可惜,怎么都說不出話來。 可等他坐在那滾木車上頭,劉秀簡直震撼忘了厭惡:這東西居然能讓他輕易地移動,這豈不是說,他日后可以…… 等進了郭家的大院,看到這繁花似錦的一片熱鬧氣象時,劉秀只覺得更加憤怒:果然,外戚要獨大!郭家要搶了他辛苦得來的天下! 郭況那張臉看上去好像也沒那么老實厚道了。劉秀一想到自己辛苦打下的江山便要改了姓,只急的流下了熱淚。 郭況此時,卻站起出來,敲了敲手中陶碗:“各位君子!今日我郭況大喜之日,尚有一事要說!” 眾人安靜了下來,劉秀看著這情景,更是心如死灰。 “各位君子,如今陛下年幼。我幸得上皇所封,做了個忠義侯。還取了如此如花美眷。”郭況感念道,“這一切皆是來自上皇與太后娘娘的厚愛。況不敢貪功。然,人的福氣總該是有限的。況與阿母商量后,決定請諸君鑒證一事:自今日起,我郭家子孫,或事農(nóng)桑,或是行商,不得出任。連我,也要將上皇封邑交還給當今陛下。我郭氏子孫讀書只為明理做人。有濟世之愿者,可行醫(yī)行商。若實在想要出任的,我不勉強,只一點:出任之時,便自動逐出郭家族譜,不得再為郭姓。此誓言,天地可鑒!” 郭況這話一出,場面便如滾鍋煮水一般徹底沸騰了。 有人在議論郭家是不是瘋了,竟然連這樣的好機會都不要。有人在感嘆郭家有大智慧。竟先自絕了坐大之嫌。這般壯士斷腕的取舍之力,只讓人佩服萬千。如此,幼帝長成后,自然會視郭家為可靠之力。且,難以再被挑撥。 郭況如今的行為,看似自斷了前程。事實上,卻是保全了郭家日后的榮華富貴。 劉秀更是驚訝不已。他忍不住張了張嘴,發(fā)出一個難辨的啞聲來。 劉黃也是驚訝萬分:“況兒這是要……” 郭主起身,走到了兒子身邊:“我族中長者皆以同意,且將這條放入郭家組訓第一:郭家子孫不可從政。” 這下,議論聲便更大起來,方才只是說郭況瘋了的人,如今忍不住紛紛道,郭家都瘋了! 郭圣通揚了聲:“阿母,阿弟。上皇來了!” 她推著那奇怪的滾木車,走了過去。 “秀兒!”劉黃扔了手頭的東西,跑了過來,“秀兒,你是對的。太后是最好的,你的決定永遠是對的。我雖然不太明白況兒和郭主為何要做這樣的決定,可是我知道,這是為了疆兒好,對吧?” 她這話一出口,眾人心頭不約而同地猜想:難道這又是上皇早就預(yù)料到的?或者,這一切都是早就安排好的? 郭況走了過來:“姐夫,你今日氣色看起來好多了!” “我……不……”劉秀艱難地說。 聽了這艱難的發(fā)音。再看看他現(xiàn)在的樣子眾人終于相信了劉秀果然中毒且命不久矣的傳聞。 “你姐夫有些詫異,”郭圣通細心地幫劉秀翻譯給眾人聽,“他是在問你為何要將封邑還給疆兒?那封邑難道你不滿意?別怕,你姐夫不是生氣,只是有點難過。” 眾人便又看過去,是啊,劉秀現(xiàn)在臉色那么難看,可不是難過了? 事實上,劉秀真的很難過。他想說的其實是:‘我不是你姐夫’!可是,郭圣通這翻譯的功力厲害,不僅順便幫郭況洗干凈了不必要的麻煩,還抬了一把。讓眾人都知道郭況真的是在主動讓出封邑之地,而不是被劉秀逼得。 可更巧妙的是,郭圣通可不是直接說出來‘況兒你做的很好,劉秀提前都不知道’這一類可信度極低的話。而是用了斥責:‘郭況你為什么要把封邑還回來?難道是嫌劉秀封你的地方,還被公孫述占領(lǐng)著,根本看得到摸不著么?’ 這在場的人大多數(shù)都是跟了劉秀多年的老臣。如今一聽郭圣通這話,心里頭立刻便領(lǐng)回了‘劉秀’的意思。對郭況是不是主動要將這一切上交給劉疆,心頭便更信了幾分。 郭況自然明白jiejie的意思,他做出一副愧疚的樣子:“我沒有想那么多,我也算是個讀書人,看多了外戚專權(quán)的結(jié)果,阿姐,我能保證我現(xiàn)在絕對不會貪圖權(quán)勢。可一旦久了之后,我覺得我保證不了。我連自己都不能保證,更別說其他人了。阿姐你是太后,我不想給你和疆兒,哦,是陛下添任何麻煩。歷朝歷代,太后、皇后的娘家人狐假虎威犯事的太多了。” 他說的十分直白,直白的有些蠢:外戚獨大這個話題,所有人都知道,可誰會傻乎乎地將其說出去?在場的聰明人都覺得,這事兒要是他們來說,定然能比郭況說的好聽數(shù)百數(shù)千倍。 可也正是這有些發(fā)蠢的言論,配上這發(fā)蠢的行為,才更讓人覺得郭況憨實。 郭圣通聽了這話自己先是愣住了:她知道現(xiàn)在的郭況是在故意裝憨直。可,她更知道,這就是郭況的真心話。 她的弟弟,她的親人,放棄了這可能有的潑天富貴,在她還沒注意到的時候,便將這一條寫進了族規(guī)。她知道,她的阿弟和阿母是為了家族,也是為了她為了待日后劉疆長成時,她不用再郭家同劉疆之中為難。所以,他們?nèi)缃癖阆葘⒁磺胁缓玫拿珙^提前掐死在搖籃之中。 “我的阿姐,是要留名清史的賢后,郭家的人不能給阿姐抹一點點污漬。我是侄兒,日后是要讓后人景仰的圣明之君,他的外家,不能成為他的阻力。”郭況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