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節
這話,除了劉秀、劉黃和郭圣通,無人能聽得清。 只知道,忠義侯似乎說了句什么,然后太后便背過身,捂著臉哭了。湖陽長公主卻抱著上皇笑了。 劉秀看著劉黃這樣子,心頭怒火沖天:這一切都是假的!肯定是郭家姐弟二人合伙演戲騙他呢!他劉秀又不是傻子,這樣的把戲他才不會上當!可為什么劉黃卻上當了?他們真的是親姐弟嗎?為什么劉黃能天真成這樣?! 耿煉玉身著喜袍站在那里,她的兄長耿廣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不要在意。” 耿煉玉搖了搖頭笑了:“他和我早就商量過了,我是贊同的,還有大兄,大兄也知道。他也說況兒這樣很好。富貴榮華到了極致,便是衰敗的開始。兄長,我會過得很好。況兒在他阿母和大兄跟前說,他今生今世只娶我一個。” 耿廣輕輕嘆息了一聲:“你喜歡就好。” 耿煉玉看著郭況那頭,不知道想起了什么,臉上竟慢慢浮出暈紅之色來…… 劉秀好不容易出宮一趟,回去,便又被抬到了北宮去。 面對這樣的情況,無論劉秀如何瞪眼都無人能明白他的意圖。哦,不是,有人能明白,比如郭圣通,再比如程立。只是能明白他意圖的人,都會曲解成成另一種截然不同的意思給眾人知道罷了。 說到這里,不得不佩服劉秀的意志堅定:換了任何一個人,落到如此地步,恐怕早就被逼瘋了。可他不僅沒有瘋,還拼命的謀劃著以現有的條件來翻盤。 或許,給他個10年20年的時間,他還真能找到翻盤的機會也未可知。但,他不知道,他的生命早已步入倒計時。 第二日,下朝之后,郭圣通便在陳俊、耿純二人的帶領下,去了北城的鳳衛軍營。 鳳衛軍起初是為了讓她能夠更順理成章陪劉秀去征戰而建立的。劉秀禪位給劉疆之后,耿純和陳俊本以為會聽到停止招募鳳衛軍的命令,豈料,竟還是如期的收到了來自長秋宮的軍費。 他二人心頭雖然疑惑,卻還是繼續做了下去。 如今的鳳衛軍,共有一百七十六人。全是良家少女。 郭圣通一行遠遠地見著一張大旗迎風飛舞,斗大的‘鳳’字躍入眼簾。木柵欄后,女子嬌吒聲傳來,那是一個凜冽地‘殺’字。 郭圣通率先翻身下馬,走了過去。耿純陳俊二人忙緊隨其后,翻身下馬,旁邊的軍士上前牽過馬,自去一旁了。 還未走近那木柵欄,郭圣通便見一女子手持長槍,身上一副男兒的短打裝扮,正同那木柵欄外,一個牽著幼童的女子說著什么。 郭圣通走過去,便聽她說:“不行,鳳衛軍有鳳衛軍的規矩。你絕對不能帶你阿弟進來,離開吧。” “我求求您了,我很需要有一個地方,可以……” 那女子突然伸出手,制止了她說話:“你是何人,鬼鬼祟祟接近我們鳳衛軍的營地,你想做什么?” 郭圣通驚覺,那男子打扮的少女竟是在問責她。 這感覺太過新鮮,郭圣通一時竟忍不住笑了:“你是在問我是誰?” “對,”那女子道,“若娘子只是閑暇路過,那么請速速離開。這里并非游玩之地。” 郭圣通今日為了方便,可是穿了一身男子裝束,她裝男子裝的極好,一般人是很難看出來的。可這個少女,卻能一語道破,郭圣通有些詫異:“我分明是個丈夫,你為何說我是娘子?” “娘子雖氣度不凡,也無尋常女子的嬌澀,眉眼看上去雖然覺得英氣十足,卻總有略微生硬,應當是化的。娘子雖不扭捏,但娘子方才做了一個動作:娘子聽到我的稱呼后,笑了一下。若真是丈夫,聽我說是女子,豈不惱怒?”那少女道,“其實我稱您是娘子,不過是感覺作祟,可您的反應告訴我,您的確是娘子。” “你是誰?”郭圣通大為驚奇,“我看你年齡尚小,應當不到十六?” 那女子卻只道:“請娘子速速離開此地!” “趙伊,”耿純走了過來,聽到她的話慌忙斥道,“此乃太后娘娘。鳳衛軍的主人。” 那少女聞言仔細看了看郭圣通,便做了一揖:“天水趙伊拜見將軍!” “該成太后啊。”陳俊慌忙道。 “鳳衛軍主,只是要同我們一道征戰沙場的將軍,不是養尊處優的太后。”趙伊自信地笑了,“我說的可對?” 耿純陳俊兩人齊齊看向郭圣通:自古只有征戰的帝王,哪有征戰的太后?! 郭圣通看都不看他二人,只定定的看那少女:“哦?隨我征戰沙場?你們憑什么覺得我會愿意帶你們征戰沙場去?那里是可不是溫室,女子再好看也不能當花瓶擺設,在那里,一切都要靠刀槍說話。你,憑什么覺得你有資格陪我上沙場?” 趙伊越聽眼神越亮,腰挺得越直,頭抬得越高:“將軍覺得我要如何,才能證明我能有資格隨將軍一道征戰?” “打敗我!”郭圣通道,“想要證明自己,那么先打敗我!” “娘娘萬萬不可啊!”耿純陳俊二人終于急了,“這,萬一有損鳳體……” 郭圣通橫了他們一眼:“我早已說過,上皇的仇人,我會手刃。沙場,我會親自去。你二人休得多言。” 耿純和陳俊一聽,嚇得魂不守舍:“太后娘娘,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不為上皇報仇,我枉為人婦!”郭圣通道,“此事已定,毋需多言。” 這是極好的一個理由,好到,耿純和陳俊沒有絲毫理由來反對郭圣通那瘋狂的念頭。好到,就連最墨守成規地老夫子聽了這理由,也只得嘆一句:太后與上皇情深。 說不得,一不小心,這便會成為千古美談。 陳俊揮了揮手,喊高臺上警戒的哨兵搬開了木柵欄。 郭圣通抬腳便要往里走。忽然聽得‘撲通’一聲,那個拉著幼童女子跪倒在了地上:“將軍,求求您,我想要加入鳳衛軍。” “你身家不清白?”郭圣通問。 “十分清白。”那女子道。 “你有殘疾?” “并無。” “那你為何不能加入?”郭圣通其實早就聽到了問題的所在,卻仍問道。 “我想要帶著阿弟一起加入,”那女子道,“將軍,我弟弟不是累贅,我們都很有用,很有用的。我是墨斂。今年十四,是墨家的嫡系傳人,自幼學習機關、醫術。我阿弟名喚墨素,今年四歲。他能過目不忘,且根骨很好,是練武的奇才啊!” ‘墨家’?!郭圣通心念一動:“你為何會和你阿弟……你的父母呢?” “先父母同族人,”墨斂留下淚來,“死于莽賊之手!我墨家與世無爭,莽賊曾逼著先父母造一款攻城器械,先父母與族人皆不愿助紂為虐。可那時候阿母已有身孕。阿父和族人便將年幼的孩子,同阿母一起偷偷藏了起來。他們引開了莽賊的主意……只可惜,亂世之中,阿母一個有孕的婦人,如何帶著七八個孩子生存?” “等阿弟出生時,阿母已然耗光了所有力氣,阿弟險些……是我親手剖開了阿母的腹部,抱出了阿弟。”墨斂道,“可是,其他的孩子,有的被馬蹄踐踏而死,有的運氣好,有了養父母。我帶著阿弟,東奔西逃。阿弟如今四歲了,他的天賦很好,我不愿意埋沒了他。聽聞雒陽城有女子可以入軍營,我想要加入。只求給阿弟一個好的環境。” “你十歲的時候剖腹將你阿弟救了出來?”耿純道,“你怎么知道那一刀下去,不會劃傷你阿弟呢?” “我阿母是懂醫術的。我自幼便跟著她學。阿父為我借閱了許多書。”墨斂道,“我那時候其實沒有到十歲,我是冬日出生的。而阿弟是夏日。” 她的阿弟墨素往她身旁靠了靠,戒備的看著眾人。 他生的很好,且白胖可喜。反觀他的阿姐,卻有些面黃肌瘦。 郭圣通輕輕嘆了一聲:這就是亂世啊。 “你阿弟身份卑微,不足以入天子衛中。可我的兒子,當今的天子,身旁還卻一個影衛。他可愿做?”郭圣通道,“我會讓他同我的兒子一道念書、學武。可他須得獻上永遠的忠誠。” 墨斂猶豫了一下,便對著阿弟道:“素兒,跪下。” 墨素聽了她的話,毫不猶豫地便跪了下去:“墨素愿意聽大將軍的話,做影衛。” 墨斂在旁邊忍不住落下淚來。 “你若只通機關和醫術是不行的,身子還太弱,”郭圣通道,“鳳衛軍是需要真刀真槍在戰場上拼出功勛的。你須得再學武藝。且,你平日里跟著鳳衛軍cao練,不能落下進度。每五日便要抽出一日去太醫署,學習醫術。你愿意嗎?” “素兒……”墨斂有些猶豫。 郭圣通明白她的想法:“你去太醫署的那一日,我會讓墨素也去,身為影衛他也該學學醫術。” 墨斂喜出望外:“多謝,多謝娘娘!” 氣氛,一觸即發。 緊張,只能聽到呼吸和心跳聲。 點將臺上,趙伊終于動了!她右腿邁出半步,忽然急速沖了過去。郭圣通不躲不避,直至那拳風襲來。她忽然往后一仰。趙伊右拳一頓。郭圣通身子急速右側,直起身,一手抓住她的拳,另一手一推她的肩,腳下一個錯步,然后用力一別。趙伊身子一沉,控制不住平衡,摔倒在地。 郭圣通松開她,拍了拍手:“可要認輸?” “我不服!”趙伊抬起頭來,烏發垂落了一臉,“重來比過!” 臺下眾女仿佛剛剛醒過來一般,歡呼出聲:“將軍贏了,將軍好厲害!” 郭圣通沒說話,她看著趙伊慢慢起身,一步步走到了臺的另一側。將頭發挽緊,松泛了手腳:“我不會輸!” 她這一次,朝著郭圣通的下盤俯沖過去。郭圣通待她臨近,右腿踢出。趙伊抱住她的右腿,想要將她掀倒在地。郭圣通趁機擒住她的咽喉,死死勒住…… 片刻,趙伊捂著脖子咳了半天。她爬起身來:“我仍舊不服!” “我不同你比了,”郭圣通道,“我沒學過武藝,可是縱然再比一萬次,你還是會輸。” 趙伊不服氣的抬起頭看著她。 臺下眾女也疑惑極了。有個膽大的便揚聲問:“將軍,到底是為什么啊?” “你想知道嗎?”郭圣通問趙伊。 趙伊點了點頭。 “你是趙充國將軍的后人?”郭圣通看向她,“你想做女將軍?” 趙充國是武帝時的將軍。他最初只是一個軍士,后來作為良家子因騎射了得被補為羽林衛士,極善謀略。武帝時,他同李廣利攻打匈奴,被匈奴大軍圍困近十日。死傷無數。趙充國帶百名壯士為李廣利殺出血路逃生。 后于成帝時,獻計平定羌人叛亂,屯田。 其人,也堪為一代傳奇了。 聽到郭圣通的詢問,趙伊點了點頭。 “你學過兵法,”郭圣通肯定地說,“方才在門外時,我發現你的觀察力也很強,你那招兵不厭詐就使得很不錯。只是,你到底還是太小了。趙伊,我問你兵家所說的‘謀定而后動’是什么意思?” 趙伊自然明白郭圣通的意思,只是她覺得很不服氣:“可我若是不動,你也不動,這還怎么打?我阿父說,兵法也需要因時制宜,不能生搬硬套。” “你阿父說的不錯,你想的自然也是對的,”郭圣通道,“可是趙伊,若敵不動,你為何不試圖激怒敵先動?若激怒不了,那么,你在動之前,為何不想到,做一個假動作?或多個假動作?如同獵人,為獵物布下天羅地網?無論其做了什么,都能將其捕獲?” 趙伊恍然大悟! “你是一個很好的將才,”郭圣通道,“我從不覺得你應該被年齡和身份限制。女子又如何?如今我給了你這機會。你為何不做到極致?” 她看向點將臺周圍的眾女:“還有你們!既然入我鳳衛軍,便已然要將生死置之度外。既然連死都不怕了?又為何不將你們能做的做到極致?你們可知道。你們的選擇,在這大漢絕大多數女子眼中看上去是多么的叛逆,多么的放縱?多么的自甘墮落?可是在另一部分女子眼中看來,卻是那么的厲害。” “你們來鳳衛軍之前,有的是孤兒,有的是不甘于同母輩一般相夫教子,如此平庸一世。可共同的是,你們生于亂世,長于亂世。這是你們的苦難,也是你們的機會,”她遙指那蜀地方向,風獵獵作響,將她身上衣袍吹的鼓脹,如同生了雙翼般,隨時便要飄飛而去。配上她天人般的容顏,莫說是鳳衛軍,就連耿純和陳俊也都是一愣,“蜀地公孫述未平,匈奴夷族未掃。這,便是你們的機會!” “再晚個幾年,他們都被平了,你們能做什么?”她笑道,“可如今不一樣!我已然決定,明年春天發兵平隗賊公孫賊子。屆時,我要從你們中選出50人,帶上沙場!若想平庸,被人出去戳脊梁骨罵自甘墮落放縱的便罷了。若是想要同兒郎們一爭高下,立下傳世之功的姐妹。便努力讓我看到你的價值!” 一石激起千層浪。 能入鳳衛軍的女子,要么如墨斂般走投無路。要么便是如趙伊般這樣不甘平庸的。 郭圣通的話委實太過誘惑。 趙伊抬起頭來,看著郭圣通:“將軍,我還會和你比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