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
嘆息一聲,他提筆,在那縑帛之上便要落字,忽然聽到外頭一陣喧嘩:“姐夫!姐夫!” “快讓況兒進來!”他忙喊程立去接。 少頃,郭況便跑了進來,滿頭汗水,顯得十分急切:“姐夫,阿姐回來了!” “什么?”劉秀手中的筆落在那縑帛上濺起墨水花兒來。他看著郭況:“通兒回來了?” “我覺得,郭氏很可能不在宮中。”陰麗華度著步子,“陛下已然回宮一月有余,太子劉疆也被接到了未央宮中撫養,可那郭氏,卻有整整兩月未曾露面了,初時我只以為她是太過警惕,如今,我卻覺得她多半是出了什么意外,甚至可能,她根本就不在宮中!” “貴人說的甚是,”江女道,“只是,我們能做什么?” “做什么?”陰麗華冷笑,“什么都不能做啊!山雨欲來風滿樓!陛下不知為何,這一月來,竟從不見我,每日出了上朝,便不曾離開未央宮半步!這世上恐怕出了我之外鮮少有了解陛下的人:我生下的不是皇子而是公主,于情于理陛下都應該來漪瀾殿中,讓眾人知道,我南地氏族在宮中的貴女是受他寵愛的。這才是陛下應有的態度!也是我能在這漢宮中活的還算不錯的憑仗!” “而如今陛下回宮一月余來,不僅不來我漪瀾殿中,不見長公主,不見我,已是說明,麻煩大了。”陰麗華道,“我初時以為,陛下是要另選一南地出身的貴女代替我的位置,可聽聞陛下在朝堂上,開始不斷提拔重用北地出身氏族后,我才明白:陛下如今要的平衡,是抬起北地氏族的地位,貶低我南地氏族。如此一來,只有一個理由可以解釋這一切。那便是:北地出身的郭氏,遇到了什么大麻煩,可能,已經危及性命。于是在后宮之中,尚無可代替她的貴女時。陛下便要開始打壓我。” “貴人,您……”江女聽得為陰麗華心疼不已。 “我如今只有什么都不做,靜觀其變。只是,紙包不住火,這事兒,遲早要露出了啊!”陰麗華嘆息道,“到那時,又不知是什么樣了。” “咱們這位陛下,深得制衡一道。在這宮中,無論是東風壓了西風,還是西風勝過東風,無一不在努力平衡兩地勢力。或許,就連我陰家如今人丁凋零,也是平衡的結果……”陰麗華凄然笑道,“畢竟郭家也只有兩個人么。” 一個聰明的郭主,一個魯鈍的郭況;一個魯鈍的陰老夫人,一個聰明的陰識。 多么平衡的局面呵! 陰麗華越想越覺得好笑,她笑了數聲,忽又道:“可平衡永遠都是用來打破的,只看那一端先失衡了!” “貴人,貴人!”小黃門慌忙跑來。 “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江女怒斥道。 那小黃門近前道:“貴人,方才奴婢仿佛看到,有一女子,挺著大肚子進了未央宮!” ‘哐啷’ 小幾傾倒在地。 陰麗華聲音微顫:“什么?女子挺著大腹進了未央宮?!” 宮中的天變了。 皇后郭圣通再次出現在人前,挺著四個月的肚子,太醫令查過說是雙胎! 此言一出,就算是說整個雒陽城都轟動了也不足為過。帝后有喜,且雙胎。而竹若大師還斷言此雙胎為龍鳳呈祥之相。 這消息,莫說別人,就連劉秀自己聽了也覺得十分吉利。可在這滿城的喜悅中,漪瀾殿里的陰貴人,卻陰沉著臉色,不為嫉妒,只為驚恐。 “速速交給家主,”她將蠟丸交給了小黃門,“速速。” “諾!” 陰識掰開蠟丸,從中抽出縑帛來。 “次伯,”鄧氏送上溫酒,“怎么了?” “你看。”陰識看完那縑帛上的字,便交給了鄧氏。 鄧氏看了一眼,也是一驚:“麗華說的有理。” “是啊,有理,”陰識嘆息,“不為平衡,那又是為什么?真心嗎?” 鄧氏臉上露出譏諷地笑容來:“真心?若陛下有,他便不是陛下了。” “所有人都被郭氏有孕且為雙子的消息吸引了注意力,可我卻發現,‘抱病’了兩月余的鄧禹,也開始慢慢出現在人前。”陰識苦笑,“只怕,有什么我們不知道的事情已經發生了。” 鄧氏上前抱住了他:“次伯。” 陰識輕輕拍著她的手背:“如今,我想動,卻看不清到底發生了什么,只恐越動越危險。可,或許我們可以攛掇有意送貴女入宮的氏族,好好行動了。” “那麗華……” “如今,須得有人動上一動,才能知道陛下到底打了什么算盤。” 劉秀打的是什么算盤陰識他們不知道,可郭圣通如今卻清楚了 “通兒,實與你說,我如今腿部已然沒有了多少知覺,太醫令說,接下來便是腰部,然后在往上。慢慢地可能就再也動不了了。”劉秀阻住她欲出口地話,“通兒,聽我說,你莫哭,當心腹中的孩子。這是余毒未及時清理的緣故。你莫哭,莫流淚……” “文叔……”郭圣通啞然出聲,淚水成串地落到劉秀的手背上。 劉秀也有些難過,他攬她入懷:“莫哭,我不知道我還有多少日子,所以你要盡快的長大,盡快的護住我們的疆兒。我辛苦打下的江山,唯有也只能是疆兒才有資格去坐。” 他看向劉疆練習走路的墻壁,眼前仿佛又浮現出那個愛笑,長得十分漂亮的孩子,他穿著玄色紅邊的衣衫,扶著墻壁,那么認真地行走,跌倒了也不哭,自己爬起來,看到他便伸出手,喊著‘阿父’的孩子。 “疆兒是個聰慧的孩子,我相信他能擔負地起我大漢江山。可是通兒,疆兒太小了,我日后護不了他,唯有你快些長大,好護住我們的孩子。通兒今年二十了?” 郭圣通點了點頭:“文叔你……” “莫說話,莫哭,你是我大漢的國母,怎么能這般小兒女作態?”劉秀道,“你日后要護住的是三個,疆兒,還有兩個小的。” 他說著,自己也不忍起來:“我怎么放心?你們都那么小。” 曾經,因為嬌妻幼子而覺得安心無比的劉秀,卻格外痛恨起這一切來:若再給他一點時間,哪怕十年,待疆兒再大一些,待他能親眼看到郭圣通腹中的兩個孩兒出世該有多好? 他壓抑住心頭的苦痛,繼續道:“我如今已經開始在削弱南地勢力,況兒雖有赤子之心,只可惜太過年幼,又太過單純。你要多聽郭主的話,凡不明白的事,多問問她。你如今雖有身孕,但從明日起,還是抽出些時間,隨我上朝,我會在皇座后立一屏風,你在那里細細聽。若有疑惑,下朝后可以問我。我批閱奏章時,你最好也能看看,試著批閱。我雖會立托孤之臣,但,你也須得知道,莫被蒙騙。” 郭圣通萬萬沒有想到,劉秀竟真的會做到如此之地! 雖然她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保證百年之后,江山不落入非他血脈之人手中。可無論如何,她不能不為劉秀如今對劉疆的一片慈父心而動容! “耿弇有一幼妹,今年十三,況兒十五了。我這次回來同郭主說了,去求娶那女兒。耿弇的幼妹同他系同母所出,你關照況兒對她好些,日后耿弇便可護住你同疆兒。”劉秀細細數了一遍,“鄧禹乃我心腹大將,可信,但莫使行武,且他家族勢大。不若讓疆兒拜他為相父。如此便能將鄧家拉過來。耿純乃北地之人,但不可全信,唯恐他日后生了外心,故不將他列入托孤之臣名單之類。馮異不可信,此人恐有異心,否則不會任屬下稱自己為關內王,你需小心提防。吳漢乃莽漢,且有污跡,可用其征戰沙場。卻不能給與更多實權。” “我所擬托孤之臣有四人:耿弇、鄧禹、寇恂與大姐劉黃。”劉秀道,“其中,耿弇讓郭況與其妹結親,鄧禹讓疆兒拜其為相父,寇恂調回雒陽城,為雒陽尹,大姐做你腹中孩兒的干娘。耿弇乃武將,有謀略,但除非耿純太過囂張,否則不給耿弇做大司徒,如此方可讓他和耿純互相牽制。他們是好友,那么我便要他們同為武將:但一人為皇親,一人為武將之首。鄧禹可信,他的弱點是天下蒼生,無論何時,你只需要將這理由擺出,便可隨意吩咐,哪怕你讓他自刎而死,他也不會推辭。寇恂人生性秉直,容不得沙子,卻素來敬佩你,我選他便是為了牽制鄧禹。你需知道如何制衡他二人。” “大姐可信,且生性魯莽,又是我的至親,若有需要出頭之事,便讓她去。你不僅不用得罪人,還能將事辦妥,小妹,已經有了異心,對于她,我早有打算,你不必多慮了。”劉秀突然輕嘆了一聲,“今日便說到這里,來日,我會將其余大將的弱點已及制衡之法一一與你說來。你如今不懂不要緊,先死死記住,切記,切記。” 寧平長公主府。 “我仿佛聽到音兒哭了,”劉伯姬從夢中驚醒,“次元,音兒在哪兒?” 李通反身抱住妻子:“無事,無事,音兒被乳娘抱下去了,他吃足了奶,睡了。” 劉伯姬輕吁了口氣:“我不睡了,這都快戌時,緒兒怎么還未回來?” “你自生了音兒后身子便弱了許多,還是先休息吧,我去看看。”李通心頭也有些疑惑,安慰了愛妻后,便起身往外去了。 他剛剛關上臥房之門,便見管家沖了進來:“郎君,郎君!不好了!” “何事如此大聲喧嘩?”李通嚇了一跳。 “郎君!”后一婢女沖了過來,“郎君!小郎君溺水了!” ‘砰’ 臥房內一聲重響。 李通嚇得立刻推開門,卻見劉伯姬倒地不起。他慌忙沖了過去:“伯姬,伯姬!快,快去請太醫令啊!” 劉秀坐在未央宮中,聽著親衛軍的稟告,只輕嘆了一聲:“下去吧。” 他提筆,輕輕在紙上寫下劉伯姬三字,然后將那名字涂去:“小妹,莫怪我,你已經忘了你是劉家子孫了。你如今一心向著李家,若不如此,恐你日后會做出無法挽回的錯事來。” “陛下!”程立雙手托著一顆蠟丸疾步進殿,“陛下,有急報!” 劉秀從他手中取過蠟丸,掰開一看:“快,速傳耿純鄧禹陳俊等人來未央宮,速傳!” 程立嚇了一跳,忙應諾便要退步而出。 “等等,去將皇后太子也都請到未央宮來!”劉秀補充道,“快,快!” 程立走后,劉秀卻眉頭依舊深皺:“隗囂竟然投靠了公孫述!” 其實,信簡之中說的是兩件事:其一,隗囂反了;其二,隗囂反了不到三日便被祭遵打敗了,然后他投靠了公孫述,做了朔甯王。還派了幾萬兵與他,讓他繼續同祭遵打。 隗囂為了一雪前恥,如今設下了一個殺局,欲要將祭遵之軍殺的一干二凈,然后就三門峽直刺入雒陽城來。 而這計謀,如今便在劉秀手中,無他,蓋因這信簡正是隗囂身邊謀士馬援傳來的! 馬援之前來拜會劉秀時便對劉秀產生了莫大好感。 他回到天水郡后,果然就如同之前同劉秀保證的那樣,不斷的勸隗囂投降。甚至為了證明劉秀的確是個明君,不惜貶低高祖劉邦,來烘托劉秀的優點。隗囂當時便覺得馬援是靠不住了,他想稱帝,不想做什么賢臣。 所以,他便撇下馬援去找了其他名士,或許是公孫述稱帝在前,他總覺得自己并不差公孫述哪里,一定也能順利稱帝。可惜,馬援本來是最好的人選,因其名聲足夠響亮。 隗囂退而求其次后,也依舊不斷碰壁,可惜所有的人都告訴他:你別亂想了。甚至為了證明這一點,很多有名之士都紛紛離開了天水郡。 兜兜轉轉,最后不管隗囂滿不滿意,留下的還是只有那個馬援。 稱帝的事情沒人支持,隗囂只能暫緩,而此時,劉秀卻送了信與他,告訴他,他要去打公孫述了,你最好去當個先鋒官。 這封信,可是差點讓隗囂心梗而死:公孫述,他是不能動的,不然以后他要稱帝就少了盟友,唇亡齒寒的道理他是懂的,可如果他不答應,劉秀萬一先拿他開刀該怎么辦才好? 隗囂想來想去,最后想了個很是無恥的法子:他告訴劉秀,涼州有個叫盧芳的家伙,依仗匈奴的勢力稱了帝,他一直想打我,如果我現在去打公孫述,只要我前腳出了天水郡,盧芳后腳肯定要沖進來,到時候我全家老小性命不保是小事,天水郡百姓皆受戰亂之苦就是大事了。所以為了百姓的安全,我不能出兵打公孫述。 然后為了以示自己的確和劉秀是一條心,他心一橫還把自己的獨生子隗純給送到雒陽城來了。劉秀和其他將士看在他愿意送子未質的份上,便暫時放過了他。劉秀帶人去打公孫述去了。 劉秀帶人去了成都城打公孫述,后來很快便受了重傷,之后便有了郭圣通千里尋劉秀的事。而郭圣通當時在華山,為了調虎離山,便假作了劉秀,同鄧禹一路釣魚,將追兵引到了天水郡。還留下了可以證明自己是劉秀的信物。 ‘劉秀’一路從華山跑到了天水郡,還不小心留了身份證明,然后卻神秘消失了?! 這可讓公孫述派來華山抓劉秀的軍士興奮極了,他們立刻便將這情況告訴了公孫述。公孫述聞言卻是不滿,要隗囂交出劉秀,隗囂哪里交的出來? 他兒子已經回了天水郡,又加上劉秀受重傷的事傳的十分真實,還有馬援去了趟雒陽城竟變成了劉秀的簇擁等種種事情疊加在一起。 隗囂腦袋一熱,終于決定:反了劉秀! 他這一反,還沒開打呢,便被祭遵知道了。沒別的原因,因為那三個親衛軍將祭遵找到了,祭遵私服去華山救駕,結果沒救到駕,卻看到華山隗囂的兵馬有異動。祭遵立刻派了探子,爾后掉轉頭來,便出了華山打了個隗囂措手不及。 隗囂實力大損,眼見著祭遵來勢越加兇猛,無奈只能投靠了公孫述。 公孫述欣然接受了隗囂的投靠,然后給了他兵力讓他報仇。如今,這便是要重新打上門來了。 劉秀手指曲起,輕輕扣著桌面,眼中閃過不明的光澤來:“此時,若能御駕親征,肯定事半功倍,且能將名聲赫赫傳遍,只可惜我如今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