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不!或許是有理由的!比如,他們已經決定要用別的貴女來替代陰麗華的位置! 陰識、鄧氏和陰麗華都不是傻子,一瞬間便想到了這個結論!但這個結論對他們來說,無疑是極其危險的。 “如今還是小心謹慎為好,文叔說的對!”鄧氏點頭道。 “麗華需早日得皇子,如今在這宮中,暫時委屈些,千萬莫在出事。”陰識道,“我也會盡力周旋,莫讓朝臣得知此事,又‘幫’我陰家一次!” 陰麗華頓感危機四伏,她鄭重地點頭道:“我省得。” 此時的陰家眾人卻不知道,正因為陰識這個謹慎無比看上去還有些太過鄭重地決定,讓他們避開了一場無妄之災…… “什么?陰貴人那公主是二月十九誕下的?”劉秀大驚。 “正是,”鄧禹道,“雖是個公主,但據說長得極好……陛下!陛下!” 鄧禹趕上前去,扶住劉秀,觸手卻是燙的嚇人:“陛下在發高熱!” 這點郭況自然很清楚,不過,他發著高熱要強撐,他只裝什么都不知道,讓他逞強。如今見鄧禹一說,郭況便立刻裝出吃驚的樣子來:“那,那如何是好?對了,鄧大人,這山中定有什么草藥,鄧大人既然懂岐黃之術,何不為阿姐和姐夫找些草藥來?” “我雖略通岐黃之術,卻并不擅長,”鄧禹嘆息,“先用山泉水為陛下降溫吧。或,只能如此了。” 劉秀是跌進了噩夢之中。 夢中,他清楚的記得,在二月十三那一日,那個蜀地女子溫婉可人的笑容。她說有機密之事要稟告,卻一進帳便開始寬衣解帶。脫得全身赤.裸,一把扯開發帶,然后泣而跪之,說一見他便傾了心,愛慕與他。帳中甲士皆不得已避開頭去。那女子卻抱住劉秀的腿不放。說的情真意切,讓他有些意動時,她卻用發帶中的細針,狠狠刺進了劉秀的腿部…… 劉秀一腳踢開她,拔劍砍殺之。而那女子,卻大笑而死,聲稱生生世世皆要報復…… 可陰麗華的女兒,卻正好是這一日誕下。 她真的是他的女兒嗎?還是,那個蜀女來繼續報復他了? 郭圣通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中,她的疆兒成了這大漢至高無上的皇,夢中,她看到后世的學堂。不,同她親眼見過的后世學堂還有些不一樣:那女先生穿著的并不是她見過的那種奇怪衣服,而是襦裙的簡化版,一個女先生正舉著書說:‘光武帝死后,他的皇太子劉疆繼承了漢朝,從此便開啟了我國歷史上最輝煌的朝代……’ 郭圣通心頭頓生萬丈豪情:“我的疆兒……” “阿姐!阿姐!你終于醒了?”郭況驚喜地喊道,“鄧大人,我阿姐醒了,你快來給她看看!” 郭圣通有些迷糊:她不是又變成了孤魂野鬼,飄蕩到了千年之后的學堂嗎?如今怎么聽到了弟弟的聲音? 然后她的手被人抬起,搭在了脈搏上。過了會兒,她便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奇怪……脈搏強勁,怎么會這樣?明明失血過多不應該這樣啊……” “鄧大人,你就告訴我,阿姐她有沒有事!”郭況極了。 “無,無,娘娘甚好。”鄧禹想了想,還是多說了句,“只是,失血過多,仍需進補。” “這荒郊野嶺的,去哪兒進補?”郭況極了,“我阿姐如今最好能喝些補湯,這哪里去煮湯啊?哪里能煮湯啊!什么都沒有!只有烤rou,烤rou!我都吃了一路烤rou了!從出雒陽城到現在,吃的我嘴里開始長泡,有沒有點可以吃的菜蔬啊!” 世家最講究養生,平日里吃哺食都講究一個適度。無論是菜蔬還是rou食,都需適度進。再加上郭家用的庖法不同其余世家,做的味道更是十分之好。不過,郭況好歹也是個半大小子,愛吃rou是自然。所以初時日日有rou吃,還很興奮。只是興奮之情到了現在,只剩郁悶了! 曾經他眼中閃動地綠光代表想吃rou,如今閃動著血光渴盼吃菜蔬。當真是風水輪流轉。 “仲華,我腹中孩兒可有恙?”郭圣通就這郭況的這通發泄之語清醒了過來。 鄧禹眉頭皺的更緊:“亦無。” 郭圣通放了心:“況兒,給我弄點水來。仲華,告訴我馬車撞上峭壁后發生了什么?” 鄧禹便將之后的事一一道來。當說到十二金吾衛最后只剩下5人時。郭圣通的眼眶濕潤了:“都是我大漢好兒郎,我雖為了讓他們心服,使過激將法。但他們的忠勇,我素來都是知道的。仲華,華山境內竟然如此大張旗鼓搜捕我們。只怕,雒陽城中,也有變化了。” “娘娘是說!”鄧禹心頭猛然一跳:這一路他都在擔心郭圣通和劉秀的安危,自然沒想到雒陽城之事。而郭圣通,她確定自己很好,劉秀只要有一口氣在,死活都與她沒甚太大關系。想到的自然同鄧禹不同了。 “隗純。”郭圣通道,“隗純真的是隗囂唯一的兒子?” “是,”鄧禹道,“隗囂生了十七女,方得一郎君。是故珍愛如寶如珠。這也是為何當初隗囂將隗純送往雒陽城時,陛下與我等皆覺得隗囂應當不會再同公孫述聯手的原因。娘娘的意思是,那隗純或已逃離雒陽城了?” 郭圣通看到劉秀的眼睫毛抖動了一下。她便苦笑一聲:“別的便也罷了,只是這隗純,可是當時陛下托付給我,讓我好好看管的人。若他真逃離了雒陽城,我都不知該如何去見陛下了。” 鄧禹自然也注意到了郭圣通語氣的改變,他嘆息:“娘娘對陛下的情誼,真可謂罕見,縱觀歷朝歷代,也唯有娘娘能以一己之身冒險千里尋夫了。” “若可以,他只做一個不問世事的樵子該多好,”郭圣通笑道,“那么便不會有如此多的女子同我分享他,不會再為這天下大局而聚少離多,日夜cao勞。” 劉秀聞言心生感概萬千。 “只是,他是陛下啊,”她低聲道,“我想同他并肩而立,便只能做一個賢后。說句大不敬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缺。論財力,我有,雖不足以稱為傾國,卻足以讓我安樂一生;論權勢,我不稀罕。唉……可他是陛下啊。鄧大人,你是否明白,女人一生最逃不脫的便是一個‘情’字。” 鄧禹心頭猛然一怔:“娘娘您……” 她輕笑,慢慢地伏身看著湯泉邊的劉秀,手慢慢撫摸著他的臉,看的卻是鄧禹:“此情,足以上窮碧落下黃泉。” 鄧禹的臉‘轟’地一下便紅了個透。 郭圣通沒料到會出現這樣的情況,她不看劉秀的臉,是因為看著那張臉就裝不下,說不出如此情意綿綿的話,看鄧禹……那只是因為方向湊巧而已。可鄧禹卻因她一句話,紅了臉,這,這未免也太過純情羞澀了些吧? “天色已暮,禹,禹去叫那三位準備離開……”鄧禹倉惶起身,故作鎮定地說罷便走,結果 ‘砰’他同手同腳竟狠狠摔了一跤。 郭圣通險些笑出聲來,只好用手捂緊嘴唇,再看,鄧禹慢騰騰地爬起來,故作鎮定地撣了撣身上灰塵,然后又繼續同手同腳 ‘砰’又是狠狠的面朝地摔下! 郭圣通再也忍不住,伏在劉秀身上,悶聲大笑起來…… “阿姐,水來了,”郭況小心翼翼地用葉子兜著水走過來,便見郭圣通伏在劉秀身上雙肩一抖一抖,仿佛哭的很厲害,“阿姐,你怎么了?” 郭圣通笑夠了,便抬起頭來:“沒事。” “還說沒事?你眼里頭全是淚,阿姐你怎么了?哪兒痛?阿姐,你快告訴我!阿姐你哪兒痛?”郭況嚇得將手中葉子一扔,便沖了過去。 劉秀被這話嚇得一個激靈,忙睜開眼來,他想起身,卻發現四肢無力,如何都起不了身了。 這并不奇怪,誰讓他這一路余毒都未清呢。能活到現在,還稍微恢復了點清醒,不得不感嘆陳大夫和那一斤紫草的功效。 但,這一斤紫草頂多就壓壓毒性,不然他現在為何還發著高熱呢? 劉秀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那么的虛弱,虛弱到想要完全睜開眼都要耗盡渾身力氣,之前胡亂地想法,如今想來,竟是那么真實:他打了一輩子的天下,不能就這樣拱手將天下讓給他大哥的兒子!他打了一輩子的天下,不能就這樣,拱手讓給南地氏族,讓給那下.賤婢女所出的,他完全沒有期待過的劉英啊! 還有通兒,她還這般年輕,還懷著他的孩子,若…… 神明,若再給他一點時間就好了。 劉秀仰躺在地上,心頭想著。 到了現在,他終于發現,郭圣通在他心中的地位竟已如此深厚。他不想看著她和劉疆不得善終。劉疆……他的疆兒,那個每日都在尋找他,在他離開前伸出手,一遍遍口齒不清地喊著‘阿父’的疆兒…… 劉秀的淚水滾落下來。若就這般離開,他怎能甘心? 他的皇位,自然要留給他最疼愛的兒子,可他的兒子還這般小,怎能擔負地起這風雨飄搖的山河重任?蜀地公孫述未收服、隗囂好像也同公孫述勾結了、南地氏族是個巨大的威脅。劉黃是疼愛疆兒的,但她沒有心機,比郭況還不如。劉伯姬……那也是向著南地的。難免不會對他的疆兒下手。 這一刻,在劉秀聽了那么多,看了那么多郭圣通為他所做的一切之后,在他以為自己即將命不久矣之后,他終于開始苦心積慮為他的兒子,他的皇后開始謀尋起后路來。 郭圣通并不知道劉秀此時心里的打算。 或許,即使她知道了,也只會輕嘆一聲,繼而臉上浮出譏諷的笑來:劉疆還未長成,對劉秀并不是威脅,甚至,在他將命不久矣時,還是劉秀全部的牽掛。 但,若劉秀能長命百歲,劉疆焉能有好果子吃? 帝王心術,從來如此,他們得到一個皇位,先是要與天下人爭,再與家人爭,與兄長爭……染血的皇位,染血的江山,那位置高高在上,卻是由無數鮮血與尸骨堆起來的高度。 帝王多情,帝王無情。這樣出來的帝王,才是守護這疆土的最好人選,但,這最好的人選,卻也是天底下,最無骨rou之情的皇父。 皇父,皇字永遠在前啊。 做他的兒子,首先,須做一個聽話的臣子。 郭圣通太明白這些了,所以,她即使知道劉秀此時的想法,也不會因此放過他。 畢竟,那時間過得再久,已然摔碎在地的鏡子,也無法天衣無縫地粘合;仇恨無法消弭。或許對于有的女人來說,愛可以放棄執念,給他機會重新來過。 但這種拿利益去考驗人性的蠢事,郭圣通曾做過,那么如今,她便再也不會做。 “文叔如今需要一個大夫,”郭圣通對著惶急不安的弟弟道,“阿姐無事,阿姐只是有些怕,況兒,文叔會好起來的對吧?” 郭況初時一愣,剛想問郭圣通為何這般說時,忽然反應過來:“阿姐你也莫要太cao勞了,你如今還懷著孩子呢,不為自己著想也要為腹中孩子考慮啊。你這般衣不解帶地照顧姐夫雖然沒有錯,可你也得顧惜著自己,你看,才幾天?你都瘦了一大圈了。等姐夫醒了,還指不定多心疼呢。” 劉秀躺在那里,清清楚楚聽著郭圣通姐弟的對話,心頭不僅更加柔軟起來:當年在河北,劉揚提出要聯姻時,他最初是反感的。那時候他剛剛取了陰麗華不久,年少時的夙愿已然達成,又不得已同陰麗華暫時分離,心頭當真除了陰麗華便塞不進去其他人了。 可如今,他已不知道,多少次默默感激上蒼。 那一年的河北,他遇到了郭圣通,在他最潦倒的時候,遇到了他這一生最重要的女人…… 等等! 劉秀忽然被自己心里的念頭嚇了一跳:‘最重要的女人?’ “通兒……”他終于發出聲來。 然后便看到郭圣通那張滿是淚水的臉,她在笑,在細聲安慰他:“文叔,你醒了。會好的,毒一定會解的。” “你不該……”他說,然后便看著她,再也發不出聲來。 “不該?”郭圣通疑惑地看著他,“文叔,你說什么?” 劉秀沒有再說,只癡癡地看著她:她是那么的年輕,那么的美麗,那么的讓他不舍:千里尋他,以身救他…… 他每每再為上一件事感動時,她便又做出更讓他感動的事來。 “我想活下去。”他說,“長命百歲。” 郭圣通心頭猛然一跳,繼而輕輕應道:“好,活下去,長命百歲。” 只是劉秀,你要的是長命百歲,我卻想要你立時斃命。不若,我們折中一下,讓你再活一載? “我想看疆兒長大,娶妻生子,我想看天下一統,我也想,”劉秀說話困難之急,好會兒方才道,“同你一起到老。” 真好,劉秀,你的想法真好,只是,若你真能長命百歲,只怕過不了多久,便無我母子二人的生存之地了。 郭況自然是明白這些的:男人在某些時候,情話可以說的很動聽,可是,女人卻不能當真。因為男人的感情來的快,去的更快。 他急的想要跺腳,生怕郭圣通中了劉秀的*計。 “文叔,你先不要說話,先休息,等醒了,我們就到雒陽城了。”郭圣通道。 劉秀卻舍不得閉眼:“有些渴。” 郭圣通聽罷,便匆忙起身要去為他找水。卻被劉秀一把拉住,他沒說話,只輕輕沖她搖了搖頭。郭圣通將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文叔,我去給你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