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2節
胭脂還沒回答,內侍已經走進殿內:“娘子,圣人召見。”這是很正式的覲見,胭脂整理一下身上的衣服,抱起小兒子,趙捷伸手牽了meimei的手。趙嫣的小嘴又撅起,但還是乖乖地把手放在哥哥手上。 一行人走進昭陽殿正殿,趙瓊花高坐上面,面帶微笑看著胭脂等人。不用侍從提醒,胭脂已經帶著孩子們跪下,行三拜九叩大禮。 行完了禮,趙瓊花這才從座上下來,親自扶起胭脂:“嫂嫂太客氣了,說來我們本是一家人。” “國禮相關,不敢草率。”趙瓊花用虛情,胭脂也就用假意。別的不會,做戲還是會的。 趙 瓊花笑的更加動人,請胭脂在一邊坐下,宮女們也把趙捷等人安排坐下。趙瓊花笑著問了胭脂幾句,這才瞧向趙嫣:“這就是嫣娘吧?生的真是好,祖母十分想念這 幾個孩子呢,只是寫了好幾封信,哥哥嫂嫂都不肯把孩子送回來,要不是這次托了定北候的福,還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見到呢。” “孩子還是在父親身邊的好。”胭脂笑著說了這么一句才又道:“所以,我父親生病,我也就回京了。縱然能遇到些什么事,我也會回來。” “嫂嫂說的是!”趙瓊花的笑沒有變,胭脂細細地瞧著趙瓊花,十分肯定地覺得,不是趙瓊花,不是趙瓊花改了這封信,那么就是趙匡義夫妻,還真是迫不及待。可是他們所想要的一切都已實現,趙瓊花成為皇后,甚至,趙瓊花更親近那邊。 胭脂,二叔公也許想殺我。趙鎮的話又在胭脂耳邊響起,除非,趙匡義要的不止這些。權傾天下,哪有真正把天下握在自己手中來的好?難道趙鎮的猜想是對的,胭脂不由渾身寒冷。如果是真的,那么趙匡義做的,都有了解釋。 不過,面前的趙瓊花定然是不知道的,此刻她正春風得意,后宮之主,地位穩固。胭脂看著趙瓊花,不知該不該開口,說出這個猜想,不,不能說。趙匡義要的是牽制趙鎮,而且,趙瓊花不會信的。 “官家聽的今日趙娘子帶了小郎們進宮,特地命人賜下東西。”內侍前來稟告,趙瓊花面上更加歡喜。 ☆、第204章 面對 “姑姑,官家是誰啊?”趙嫣是個愛說話的性子,等進了殿內,見趙瓊花十分和藹,膽子也漸漸大起來,一雙眼睜的圓鼓鼓地看著趙瓊花。 “官家就是你姑父!”趙瓊花手一招,宮女已經把趙嫣牽到趙瓊花身邊。趙瓊花把趙嫣摟進懷里:“我們嫣娘今年都五歲了吧?” 趙嫣點頭:“快六歲了,弟弟都快三歲了。”趙瓊花往胭脂面上瞧了一眼,見胭脂面色依舊平靜,趙瓊花的語氣更加和藹:“嫣娘該知道很多事了。比如,我們家不是在麟州,而是在汴京,趙家,是……” 趙瓊花停下,看著趙嫣,語氣開始變的意味深長:“以后,嫣娘就會慢慢知道了。在這汴京城內,除了皇家女兒,再沒有哪一家的女兒比趙家的女兒更加出色,更加地讓人仰慕。” 殿內很空曠,除了趙瓊花的聲音再聽不到別的。胭脂坐在那里,神色還是一樣沒有變。趙捷的眉漸漸皺起,小兒子手里抱著塊糕點在吃,并不注意趙瓊花說什么。 趙捷看一眼弟弟,真是小孩子,除了吃就不曉得別的。 “為什么要讓人仰慕?姑姑,”趙嫣的問題是趙瓊花沒有想到的,她眼色有些訝異地看著趙嫣,趙嫣的小眉頭皺起:“姑姑,我們只要一家子在一起,好好地過日子不就可以了。仰慕不仰慕的,好像不用。” “真是童言童語!”趙瓊花深吸一口氣才勉強出口,身邊的女官已經道:“小娘子還小,自然是童言童語。” 趙瓊花的面色這才變的稍微好看一點,胭脂不由在心中一笑,趙瓊花,真是沒有變。趙瓊花讓宮女把孩子們帶下去:“帶到鄒貴妃宮中,和蘭臺公主一起玩耍。” 宮女應是上前把孩子們帶下去,趙捷臨走之前,看了眼自己的娘,盡管趙捷年紀還不大,可他記得臨上京前,趙鎮對他說,他是男孩子,要護住娘和弟弟meimei。 胭脂能夠感到兒子的憂慮,對趙捷抬頭一笑,讓他安心。趙捷的眉又皺緊,宮女已經催促:“小郎,鄒娘娘那里,可有許多好玩的。” 胭脂對趙捷又露出笑,趙捷這才離開。 “看來嫂嫂這些年來,把孩子們教的很好。”孩子們離開,整座殿內只剩下趙瓊花的心腹,趙瓊花說話也開始沒有顧忌。胭脂抬頭看著趙瓊花:“西邊無聊,唯有相夫教子。” “相夫教子,這四個字從嫂嫂口中說出來,還真是諷刺的很。”趙瓊花的下巴抬起,語氣不屑。 “圣人覺不覺得諷刺,這是圣人的意思,只要你哥哥覺得,我做的很好就可以了。”胭脂的話讓趙瓊花冷笑:“一個鄉野村姑,也能……” “這事,由不得圣人您,除非圣人您,下道旨意,將我休離。可是圣人您,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是不是?”胭脂毫不客氣地打斷趙瓊花的話。剝掉那些高高在上的身份,對胭脂來說,趙瓊花還是昔日那個趙府內的少女。 這個少女在胭脂面前,沒有任何秘密。 “你?”趙瓊花被胭脂氣到了,接著就冷笑:“別把我的隱忍當做你得寸進尺的把柄。你該知道,不敬是什么罪名。” “妾當然知道不敬是什么罪名。敢問圣人,妾在您面前,有沒有什么不敬?甚至,妾離了您,差不多有四五步。妾,不過是和圣人您,敘家常罷了。” 胭脂這幾句話把趙瓊花差點氣的吐血,胡胭脂,簡直就是趙瓊花完美人生中專門出來搗亂的。 “你,你此刻嘴硬,你根本就不知道,權力能帶來什么。它能……”趙瓊花已經氣急敗壞,口不擇言。 “我 當然知道,圣人。可以讓人生讓人死,讓人富貴讓人貧窮,可那又怎樣呢?我也知道圣人您要的是什么,可是,我不愿意給。你的哥哥,也不愿意。您可以用權力讓 我一家四散,甚至殺了我,把我視若珍寶的孩子們從我身邊奪走,可那又如何呢?您,能求得我一聲求饒嗎?能得到我甘心敬服嗎?圣人,我是胡胭脂,出生時候家 里很窮,母親帶著我在那艱難度日,那時我不曾為口吃的彎腰。到后來進了京,我的母親,不會因為我的父親成為候,而屈膝彎腰,求得憐憫。那我也不能。圣人, 您該知道,您要的,從我身上得不到。” 胭脂看著趙瓊花,語氣平靜,仿佛是真的在說家常話一樣。趙瓊花的手在那里微微發抖。殿內的女官宮女都垂手侍立,沒有一個人敢開口說話。 胭脂看著趙瓊花,站起身下跪行禮:“圣人,今日進宮時間已經很長,妾的父親,還躺在床上,妾該回去服侍他。妾告退。” 趙瓊花看著跪在地上的胭脂,明明此刻高坐在上的人是自己,跪伏在地的是胡胭脂,可是趙瓊花覺得,竟然是顛倒了。趙瓊花想大叫,想把所有的東西都掃在地上,想怒罵胭脂,甚至想叫人進來,把胭脂拖出去,砍了。 可是趙瓊花知道,自己不能做這樣的事,這樣的事,不符合一個皇后的尊榮。 胭脂跪在那里,脊背挺直,雙眼平視趙瓊花。趙瓊花終于開口:“你回去吧。孩子們……” “圣人何必用不可以要挾我的事情要挾我呢?縱然圣人把孩子們留在宮中,甚至教導我們母子離心,可是圣人以為,這能傷到我嗎?” 胭脂的語氣還是那樣平靜,趙瓊花看著胭脂冷笑:“你,簡直就不是當娘說出的話。” “是啊,我該在您面前哭求,表示全是我錯了,可是圣人,這樣您就開心了嗎?圣人,我當然知道您有一百種方法,可以讓我活的苦不堪言。可是圣人,我的頭,還是不會低下。而圣人您,大概也不愿意背一個讓人母子分離的罪名。” 趙瓊花最重的是名聲,即便成為皇后,她依舊重視這一點。趙瓊花的手已經握緊又松開,長出一口氣對身邊宮女道:“去,把小郎們,都給胡氏送來。” 女官應是離去,胭脂再次行禮:“妾多謝圣人。” 胭脂站起身轉身離去,趙瓊花坐在寶座上看著胭脂離開,此刻已是傍晚時分,陽光照在胭脂身上,讓趙瓊花第一次生出無力感。 接著趙瓊花搖頭,不,這樣的念頭是不應該有的。自己的皇后,是高高在上的人。而胡氏,不過是個什么都不懂,徒有一股孤勇的村姑。和這樣的人,慪什么氣? 可趙瓊花又覺得心里不平,用手捂住胸口長長喘氣。輕霧已經端上一盞茶:“圣人,娘子的脾氣,您是最清楚的,就跟,又臭又硬,不過是因圣人您寬宏大度,才讓她蹦跶了這么多年。不然她幾條命都沒了。” 趙瓊花沒有去接輕霧手里的茶,只是用手扶著額頭:“我知道,只是,只是……” “圣人,這么一個人,只要您稍微放出風聲,汴京城內,還有幾個人會理她?到時,看她不哭著來求您?”輕霧的話讓趙瓊花勉強一笑,這樣的事,胡氏是不在乎的。她如果真在乎,當初就不會兩次被休了。 趙瓊花長嘆一聲,手已經握緊,難道這一生,都不能對付胡胭脂了? “娘,宮里的點心真好吃。”趙嫣見了胭脂,頭一句話就是這個。趙捷白弟弟meimei一眼:“娘,他們兩個,只知道好吃的好玩的,什么事都不懂。” 胭脂摸摸兒子的臉:“本來你們這么大,就不該管大人的事。捷兒,娘知道爹和你說了什么,可是娘今兒還是和你說一句,這樣的事,不用你們cao心。” “娘,cao心什么?”趙嫣眨著大眼睛問,趙捷都不看meimei,臉上又露出不屑,小孩子就是小孩子。 胭脂把小兒子抱在懷里:“走吧,今兒還要再去探你們外祖父。” 趙嫣點頭:“娘,那能不能不帶那么多丫鬟,這兩日我被她們拘束的,都好累。” “因為你是小娘子,汴京城里的小娘子都是這樣的,別叫拘束了。”趙捷又加一句。趙嫣的小嘴撅起,看著胭脂不甘心地問:“娘,那我們什么時候回麟州?” 回麟州?胭脂把女兒抱過來,也許,再回不了麟州了。趙捷看著母親的神情,眉頭又微微皺起,爹爹說過,什么時候都要保護住娘和弟弟meimei,自己一定能做到。 馬車停下,前來迎接的是老衛,她一掀起簾子就對胭脂道:“娘子,公主已經等了您許久了。” 今日進宮,永和長公主也十分焦急。既然如此,胭脂稍微思索一下就對老衛道:“那我就先去探望公主。捷兒,你帶弟弟meimei們下去歇息,等到明日一早再回去探望外祖父。” ☆、第205章 努力 趙捷點頭,抱著弟弟下車,趙嫣聽到今日不去胡府了,小嘴不由一扁,胭脂捏下她的臉:“好好歇息著,今兒這一日,也累了。” 趙嫣正想說自己不累,趙捷已經扯一下她的袖子:“你啊,一點也不懂事。”趙嫣立即不高興了,要和哥哥嚷。 胭脂看著下人們把孩子們帶進去,疲憊地嘆了口氣。老衛已經明白,只輕聲道:“原本,公主想著,若只有您一人回來,就去見官家,說想讓孫兒們都跟著自己。” “公主待我,確實想的很周到。”胭脂只這么一聲就對老衛道:“還是去見公主吧。” 老衛在前引路,胭脂走進永和長公主的屋內,永和長公主已站起身來。胭脂看見窗下香爐里,香尚未燃完,旁邊爐上,水尚未沸。 “公主原來在這燃香烹茗。”胭脂對永和長公主努力露出笑,永和長公主讓胭脂坐下:“不過是打發時間,幼時,教我這些的嬤嬤常說,這些事能讓人心里安寧。可今兒我才知道,心靜不靜,和外物沒有關系。” “抱歉,如果……”胭脂的話讓永和長公主又笑了:“你無需道歉,大郎曾經說過,今日退了,那以后呢?我雖對圣人的性子不大了解,可是我更了解一些別的事情。” 胭脂恭敬聽著,永和長公主拉著胭脂坐下:“你來的正好,我給你烹一杯茶。” 爐上的水已經泛著蟹眼,老衛把壺從爐上取下。永和長公主接過壺,熟練地烹著茶。胭脂聞著室內幽香,看著永和長公主的動作,能得片刻安寧,也是好的。 永和長公主已把茶烹好,交給胭脂,胭脂接過后輕輕喝了一口才笑道:“公主烹茶,比原先更好了。” “不過是些小技,閨中時候,縱然沒刻意去學,但也有不落人后的想法。現在想來,這些小技,學的再好又如何?我若能關注的多一些,也許……” “公主何必如此?能得到您這樣的庇護,我已經很好了。”胭脂安慰著永和長公主,永和長公主沒有說話,茶湯上煙氣氤氳,胭脂開始思念丈夫,可是要到很久之后才能看見丈夫了。 “都監,有旨意!”趙樸身上披著一身雪走進屋,對趙鎮有些激動地道。算來,胭脂一行離開已有三個多月,趙鎮知道,他們早已到了汴京,對胭脂的思念,趙鎮已經無法用言語形容。此刻聽到趙樸的話,趙鎮只是皺眉:“有了旨意又如何,也不見……” “這旨意,是都監升任的。”趙樸的喜悅并沒感染趙鎮,趙鎮只是整理下衣服,和趙樸一起出外迎接天使。 趙樸說的是對的,這道旨意命趙鎮主理陜西路,兼任安撫使和轉運使,并加銀青光祿大夫。 趙鎮接過詔書,接受了天使的恭喜。趙樸就道:“都監,不,以后要稱您運使,這下,就要離開麟州,前往永寧府了。” “我知道!”趙鎮握住那道詔書,語氣卻沒多少喜悅,趙樸明白趙鎮心里在想什么,安慰道:“永寧府離汴京,比麟州離汴京,要近很多,旁邊就是四川路,那里也很繁華。 趙鎮還是沒有回答,他有預感,妻子不會再回來了,差不多是做為人質留在汴京。二叔公對自己,還真是一點也不放心。 趙鎮看向遠方,心中有股火在燒,這股火卻不能對任何人發出來,只能全都壓在心上。 “姑爺升了官,你好像一點也不高興。“王氏安慰著胭脂,胭脂看著王氏,王氏把胭脂的肩一拍:”女兒,當初那么些苦日子都過來了,現在的日子有什么好怕?而且別人越看不慣你,越想你哭哭啼啼的,你就越要過的好,不然,高興的是別人。“ “娘,我知道!”胭脂用手把眼角的淚擦掉:“我只是心疼他,他那么辛苦,可是,很多事,還是逃不掉。” 姓趙,從一開始就是個宿命,承受這個姓帶來的榮耀,同時也承受這個姓帶來的痛苦。胭脂能明白這一點,想來趙鎮也很快能明白這點。胭脂看向遠方,仿佛能看見丈夫站在那里,昂首向天,他也不會低頭的,胭脂知道。 “不說這個了,姑爺升了官,你的誥命也下來了,永安郡夫人,總要擺酒請客,招待招待大家。”王氏用話岔開。 胭脂看著躺在炕上的胡澄,語氣帶著凝重:“爹躺著呢,我擺酒請客做什么?” “你不愿意,那就我來,胭脂,記住娘告訴你的話,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要活的高高興興的。姑爺年紀也不小了,別惦記著他。”胭脂終于忍不住,伏在王氏肩頭。 王氏把女兒抱緊,輕聲嘆息。 這酒還是擺了,不過只請了請家里人,至于那些別的應酬,胭脂也多沒有去。趙家那些出嫁的小娘子們聚在一起,喝酒聊天,孩子們更多,趙嫣見了這么多和自己差不多大的女孩子們,高興的不得了。 和她們在那說自己在麟州的事,還有這一路上的風景。 趙五娘子看著在那說話的趙嫣,對胭脂笑著道:“嫣娘這等伶俐,還不曉得到時能嫁到誰家?我的兩個兒子都小,不然就早早定下。” “五meimei你可真能想,嫣娘過了年也才六歲,你就cao心她的婚事了?”趙二娘子拍趙五娘子一下取笑她。 “二姊姊,其實五meimei說的也對,這日子,一轉眼就過去了。當初我們在閨中的日子還歷歷在目,可是現在,孩子都一群。”趙三娘子笑著幫趙五娘子解釋。 趙二娘子推meimei一把:“孩子一群的是你。”趙三娘子夫妻恩愛,成親到現在,短短六年,添了五個孩子,還包括了一對雙胞胎。 趙二娘子卻因丈夫久在邊關,膝下只有一個七歲的女兒,此刻正在那趙嫣說話。趙三娘子是曉得趙二娘子心事,急忙把話岔開:“說來,好些日子沒見到曹家表妹了,她今兒還說要來。” 曹青青也已不在閨中,曹彬精挑細選,給她選了一個新科進士,出嫁也已四年。夫婿在翰林院任職。上頭沒有婆婆,曹青青日子過的十分自在。 “你們說我什么,我可都聽見了。”剛說曹青青,曹青青就到。她邊走邊解著身上披著的斗篷,侍女把斗篷接過,曹青青已經坐下,對趙三娘子笑著道。 “我們說啊,只有曹表妹你,還是和原來一樣,毫無變化。”趙三娘子把茶遞給曹青青,曹青青一口喝了才搖頭:“誰說沒變,你們啊,盡胡說,我都有一對兒女了,哎,說是就是你,怎么去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