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她卯足了勇氣,一把掀開了車簾! 陽光灑進馬車,車廂里彌漫著淡淡的木檀香味。里頭放著一張小桌,桌上放著一盒糕點,一壺酒,一個酒杯——沒有人,也沒有苦澀的讓人想作嘔的藥味兒。 他不在了。 那個讓人恨得牙癢的,狂妄自大的陰險狡詐的朝廷禍害大毒瘤大佞臣,他終于不在了。 楚鳳宸忽然覺得身上少了一些力氣,只是少了一點點。 她在馬車上僵直著身子,好久之后,鬼使神差地回頭望了一眼天空。 深秋落葉滿山,天空澄凈。在距離馬車數十步的地方,有一襲青灰的錦衣遙遙站立,透明安靜得幾乎要和他身后的碧空融為了一體。 他朝著她笑了笑,腳步輕盈來到馬車旁,抬手摸了摸當今圣上的腦袋,然后稍稍用力,把那個顯然還沒反應過來的腦袋按到了自己胸前。 “嚇著了?” 楚鳳宸掙扎著抬起頭,望見了那只衣冠禽獸含笑的眼睛,還有他眼里的一點點波光。 “陛下息怒,微臣位卑膽小……不經嚇。” 他輕笑,拉著宸皇殿下的手進了馬車。 馬車朝前行駛。 楚鳳宸揉了揉眼睛,手卻被那只衣冠禽獸拽了下來。 他嘆了一口氣,冰涼的指尖劃過她的眼睛,道:“被欺負了,十倍奉還就好了,不要哭。” “裴……裴毓……” “臣在。” 裴毓含笑著盯著她,忽然目光深了深,俯身吻上了她的眼睛。 “不要怕,臣還在的。”他輕輕說。 楚鳳宸用力伸手抱住了他。如果沒有歷經生死,她或許永遠都不會知道,有些人有那么好。 第65章 美夢1 裴府里的梧桐落了一地的金色葉子,透明的陽光灑在落葉上,蔚藍的天際干凈得如同洗過,在非常遙遠的地方有三兩只鳥兒飛過,一眨眼就消逝在了光暈里。金色的院落中只有腳踩落葉的沙沙聲,和著風聲讓萬物更加安靜了……一切就好像是做夢一樣。 楚鳳宸踏進裴府的時候還有一點點恍惚。也許是在宮里動了太多心思,緊繃的神思一下子松懈下來,她就如同一個布偶一樣被人引著來到院落中,踩著金色的葉子,一路被引到了院落中央的一張石凳上。片刻后,她的身上被蓋上了一件厚重的衣裳。 她還在發呆。 身旁響起婢女們的輕笑聲。 不一會兒,一碗熱氣騰騰的藕花羹被端了上來,放到了她面前。碗里放著一支陶瓷的小勺,勺尾刻畫著幾朵明媚的桃花,灼灼芳草。 很香。 楚鳳宸低頭看了一眼,伸手握住小勺,抬眼望向身旁的人。直到現在,她還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的,孫御醫已經死在了大火里,藥方也沒有了,裴毓真的……還活著嗎? 裴毓安靜地看著她,目光里噙著一抹隱隱的光。過了片刻,他問:“秀色可餐?” 楚鳳宸一愣,茫然點頭。 裴毓微微勾起了嘴角:“那就多給你看一會兒。” …… 楚鳳宸默默喝完了那一碗藕花羹。之前她的確被皇陵的風吹得有些發抖了,這一碗熱騰騰的羹湯下肚,僵硬的身體才終于恢復了一點點,僵持的思維也漸漸活絡起來。她又抬頭看了看安靜地坐在隔壁的稱職的裴孔雀,然后……然后就一直看著了。 秋風吹過,落葉沙沙作響。 厚顏無恥如裴毓顯然也有了一些不自在的感覺。他微微垂了垂眼眸,最終站起身來,取下當今圣上手里的小勺,輕輕牽起了她的手,拉著她到了后園。 楚鳳宸默不作聲跟著他,忽然看見了一抹極其艷麗的顏色——有許多斑斕的顏色懸掛在后園的小亭中,絢麗多彩,幾乎迷人眼…… ……風箏? “之前,你花了三天做了一只風箏。”裴毓的聲音輕輕響起,“眼睛看得見后,我才發現那只風箏真夠難看的。” “……” “等著你的時候,我就在想著等有朝一日你出宮來,帶你來這兒,好好羞辱你一番,讓你知道你其實什么都做不好,何必去自作聰明與人舔麻煩?” “……” 楚鳳宸心虛低了頭。 “姓楚的個個工于心計,就算是先帝這個外姓駙馬……也能在生前謀劃身后事。我替你楚家守這朝局這些年,連性命都快賠上了,可是你卻幾乎讓我功虧一簣……我對你很失望,宸皇陛下。” 這下,楚鳳宸已經連呼吸都僵了。裴毓他是認真的。他說得對,是她自作主張自不量力去進宮去與沈卿之周旋,便宜沒討著,倒是連累了他全盤計劃失控,恐怕連瞿放這一張底牌提前亮出來都是因為她闖的禍……而現在,他是終于對她失望透頂了嗎? “我自己會承擔。”她咬牙開口,說了第一句話。 裴毓不說話。 楚鳳宸委屈得想哭,卻咬牙憋著,通紅著眼睛瞪著裴毓。 裴毓倏地笑出了聲,他低頭吻上她的眼睛,手臂環過她的肩膀,把宸皇陛下用力環進了懷里。 “騙你的,你也信?” “……” “風箏是想你卻要忍住不動手去救你的時候做的……”裴毓輕聲道,“你想試,我不阻攔,這一次生死關頭走過一遭,你說的話我已經懂了。” “……什么?” “我一直想把你放在漆盒里,里面鋪上最好的錦緞,用最清越的檀香熏陶,然后收在重重把守的地方。” “裴毓……” “你想要站在我身邊,我就讓你去做,只是以后不要自作主張了……”他輕道,“否則,你與我當年作為又有什么不同?” “嗯。” “乖。” 裴毓摸了摸當今圣上的腦袋,笑彎了眼睫。 楚鳳宸伸手摸了摸他的眉眼,在心里悄悄嘀咕了一句,其實想要弄個盒子把人裝進去的一直是她啊。這個朝廷毒瘤一直讓人如沐春風,卑鄙無恥地一寸一寸地入侵著她的世界,她曾經想把他千刀萬剮無數次,可是在最恨他的時候還是有過用金絲籠把這只討厭的孔雀裝進去的念頭。現在想起來,她實在太感謝當初失敗的所有計劃,好讓他還活著,暖著,讓她的心跳還能牽引著靈魂。 * 翌日。 辰皇殿下站在鏡子前愁眉不展。她的身上穿著的是一件小裙襖,裙襖里頭只有薄薄的一層棉絮,衣裙上繡著的仙鶴栩栩如生,袖口和領口一圈雪貂絨毛給衣裙多添了幾分圓潤可愛……是的,圓潤。當今身上再一次別過了腦袋,在心底默默咒罵了裴毓一句禽獸。 早上剛剛用過早膳,婢女就送來了這件衣裙,說是裴毓特地從帝都最好的成衣店里面選的,是時下帝都的少女們都很喜歡的款式。她還從來沒有穿過民間女兒們常穿衣裳,興匆匆地換上了,卻在鏡子面前傻了眼:這幾個月來她宮里吃得太過,整個人已經圓了一圈兒,原本的瓜子臉成了圓嘟嘟的包子,還透著一絲粉。再加上這件衣裳,簡直是……簡直是圓成了球! 婢女們相互看看,噗嗤一聲笑出了聲來。帶頭的聞綠平復了喘息道:“公主別生氣,其實公主現在的模樣看著讓人……十分歡喜。” 楚鳳宸冷眼:“是么?” 聞綠捂嘴笑:“公主可能不知道,王爺想來喜歡毛茸茸圓滾滾的東西,大約兩年前公主得了病瘦削了許多,王爺回府后很不開心,特地找了廚子做了各式點心,天天送到宮里去……” 楚鳳宸呆愣了片刻,終于想起來似乎確實有這么一回事。兩年前她的確得了一場不小的毛病,正巧十三歲正是長個兒的時候,那場病之后她就再也沒有胖過。那一陣子每到黃昏時分,宮中就會收到裴王府送來的一份點心,有時是各色的糕點,有時是別致的羹湯,她那時候聽見裴毓的名字都恨不得捂著耳朵鉆到床下去,那些糕點其實都是偷偷倒掉的……這么看來,裴毓這真是……蓄謀已久? “這衣裳是王爺昨夜親自去挑的,除了這件還有兩件,明日后日奴婢會送來。” “……” “公主?” 楚鳳宸默默低頭,放棄了抵抗。看不出,裴毓這廝的愛好還真夠別致的。 她閉上眼睛,眼前就出現了裴毓斯文敗類的微笑,胸中那點氣也漸漸地散了。良久,她勾了勾嘴角,邁步離開房門。 他想看,就看吧。 “公主,你要去哪兒?” “算賬。” “公主——?” 她還想問他許多事,昨天一天太過驚心動魄,后來又大悲大喜,她完全忘了問他許多要緊的事情,他的身體現在怎么樣?眼睛是什么時候復明的?孫御醫死了藥方沒了,他身上的毒清理干凈了嗎?瞿放為什么活著?他究竟有什么計劃在進行? * 裴王府里是四季都有景致的。 楚鳳宸并不著急,一路走一路思索,在亭臺樓榭中信步游走著,卻總覺得有些說不上來的感覺。她在回廊上繞了個彎兒,邁步進了花謝,借著假山掩去自己的身形——果然,沒有一會兒工夫,一個身影來到了她方才站立的地方,然后停滯了腳步。 “瞿放?” 她輕輕叫出了聲,從假山后頭走了出來。 那個高大頎長的身影明顯一僵,而后才緩緩回過了頭。 “你想和我說說話,對嗎?” 瞿放低頭不語。 楚鳳宸輕道:“跟我來吧,我們好久沒有見了。” 午后的陽光暖融融地照射著大地。楚鳳宸領著瞿放在裴府的院落中穿梭,最終還是選了裴毓的書房,推門了們進去才發現了書房里居然也是一書房的風箏……她頓時想起裴毓昨天在耳邊的話語,臉上有些發燒。 “坐。”她干咳一聲,裝作沒有發現異樣。 瞿放卻不坐,他僵直著身子在書房中僵直地站了一會兒,而后緩緩跪在了地上。 他還是這幅樣子。楚鳳宸嘆息,蹲在他面前道:“不必跪啦,我現在已經變成了囚禁當今皇上意圖篡位的反賊,你跪一個反賊做什么呢?” “欺君。” 楚鳳宸嘆了一口氣,在他面前轉了一圈:“你看,我是和寧,不是君……” “你是君,臣罪當誅。”瞿放打斷她,眼神復雜。 楚鳳宸一下子不知道如何解釋了,只能偷了裴毓一壺茶,斟了一杯一飲而盡。在某些方面,瞿放和顧璟非常像,都是一根腦筋的木瓜,不過他們兩又不同。顧璟是真的心無旁騖天然純凈剛正,而瞿放卻不是,瞿放有著普通人的思想和情緒,卻因為自幼被家族以將才的準則培養,他能不能聽勸取決于他是否決定聽勸,他要是不認同的事,恐怕就算是上盡了刑具和誘惑都無法轉移的。 今天她要是不給他想要的懲罰,恐怕他扭頭都能自廢一只手…… 她飛速思索著,一杯茶接著一杯茶灌,最后,她問:“朕把你革職怎么樣?將軍別當了,把你那野軍送給朕,然后解甲歸田去做一方財主。” “不行。”瞿放一口回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