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節
“說謊?”沈卿之冷笑,一步步逼近,“說謊不過欺君,敢問公主殿下,冒充君主是什么樣的罪名?意圖謀反是什么罪名?” “沈卿之!” “公主殿下,微臣給過你機會的,許多次,直到方才微臣也并不愿意走到這一步。”沈卿之的聲音請和下來,“可是公主怎么不珍惜呢?” “——大神官!”危急關頭,瑾太妃尖銳的聲音響起。 對……大神官! 楚鳳宸倏地轉頭去看,卻發現剛才還蒙面的神官府一眾已經摘下了面甲——為首的根本不是燕晗大神官姜泱,而站在他身旁的神侍赫然是阮語。 她以為自己在下棋,卻不知道沈卿之早已經為了她設了一個更大的局,阮語,阮語她只怕也是裝的。 她茫然地四望:瑾太妃眼底也是惶然,跪在地上的百官們每個人目光中皆是驚恐,在場的禁衛已經把手中的刀對準了她。 一時間,絕望徹底浸潤了她的骨髓。 “來人,請公主回宮。” 末了,是沈卿之輕輕的聲音。 幾乎是同時,冰涼的刀刃架上了楚鳳宸的脖頸。 “滾開。”楚鳳宸咬牙。 可是禁衛卻一動不動,他們的眼里盛滿了漠然,似乎一點都不驚訝眼前發生的變故。很顯然,這一幫禁衛根本不是宮中原本配備的,而是沈卿之私自豢養的,就算她今時今日是真正的宸皇陛下,恐怕他們也敢動刀子。 而她根本不可能對所有人說出,從頭到尾就根本沒有宸皇陛下,只有和寧公主。 “沈卿之,你不會得逞的。” 沈卿之眼波流轉:“恭送公主。” 冰冷的刀刃收了回去,禁衛眼里的殺氣卻沒有減少。他們做出一副恭順的模樣,冷眼等待著披頭散發的當今圣上行動。 瑾太妃輕輕搖頭。 這意思是別反抗么?楚鳳宸楚鳳宸閉上了眼睛,僵持了一會兒,順著禁衛讓開的道路邁開了腳步。在今天之前她還天真地以為自己是在步步為營,蓄勢而發,從來沒有想過這一場變故會是這樣的結局,她……竟然會以這樣難看的姿勢,拱手把楚家江山送給沈卿之。 從帝陵到陵外的馬車約莫一盞茶的路程,楚鳳宸卻走得極其艱難,眼看著快要到出口,她最后回頭看一眼代表著楚家皇權的帝陵,身體被前所未有的羞恥感籠蓋:十歲登帝位,傀儡十年,受制于各路輔政大臣,內不能安民心,外不能擴疆土,她是個無能的皇帝,到頭來竟然連祖宗基業都保不住了…… 真是……太丟人了。 “公主請。”禁衛愣愣催促。 楚鳳宸咬牙,還沒邁動腳步,忽然見到一道銀亮的光! 緊隨其后響起的是一陣裂帛聲! 她左側的禁衛一聲悶哼,徐徐倒在了地上。在他的胸口赫然插著一支箭。 所有的禁衛亮出了刀刃,在她右側的禁衛卻一把抱住了她就地滾出一段距離,幾乎是同時,箭雨吞沒了皇陵入口。 第64章 謀略5 “來人!抓刺客——”宮人的尖叫聲響起。 在一片混亂中,楚鳳宸被禁衛抱在懷里滾了好幾圈,腦袋也不知道撞到了什么嗡嗡作響。她掙扎著想推開那禁衛,卻被禁衛死死按住了頭顱,一陣顛簸之后,她被一股巨大的力道拽向樹影深處。她不再掙扎,只是從禁衛的束縛中騰出一點空隙探望。 在不遠處,皇陵已經變成了一片血海,意外來得太快,后續的禁衛根本來不及有所反應,皇陵入口就已經徹底淪陷。 “你是誰?” “屬下效命于瞿將軍,于三年前受命潛入沈賊私軍,聽候調度。” “瞿……放?” “是。” 瞿放……楚鳳宸遲疑抬頭,“是誰……那是誰給你下的指令讓你今日有所動作?” 禁衛沒有回答,事實上他也已經沒有多少力氣再多做解釋了。他已經維持著抱著她的姿勢行進了很久,在皇陵深處的森林中飛快地前行著,豆大的汗珠從他的臉頰滑進衣領里,本來平穩的喘息已經漸顯凌亂……禁衛每行進一段路程,便有新的一重守備截斷,過了三四重之后,皇陵的高墻出現在兩人的面前。禁衛忽然松了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你怎么了?!” “屬下只是……疲乏……歇息下便好,公主快走……” 高墻上,一道繩索從天而降。 楚鳳宸猶豫著看了一眼喘息不止的禁衛。忽然身旁一道身影掠過,有一股力道攬住了她的腰,帶著她順著繩子一路攀巖而上,翻墻而過! 落地的時候,她驚魂未定,抬頭的一瞬間卻徹底忘記了呼吸—— 挽著她腰帶她離開的人面色如冰,眉頭微鎖,頎長的身軀上披著薄而韌的軟甲,眼角留著一道暗紅的疤痕,被額前的一縷發絲遮蓋…… 他是……瞿放。 他還活著。 童年相伴,少年懷著最澄凈的心思,她追著他的腳步然后被他狠狠甩在身后,只能看著他的背影離開。 天牢失火,坍塌殆盡,她在巨石面前連哭都沒有力氣,卻仍想挖開巨石看看他,哪怕只是尸骨她也想看一看。 她不惜代價報復裴毓想要換來血債血償…… 他還活著。 他現在好端端站在她面前,沉靜的目光中帶著略微顫動,卻什么都沒有說。 楚鳳宸閉了閉眼,臉頰邊一點溫熱劃過,濕潤而咸濕的味道彌漫過嘴角。她伸出袖子狼狽擦了擦,卻發現手抖得有些厲害,最終只能狠狠握緊了拳頭,用胳膊擦干臉上丟人的淚水。 他還活著。 雖然不知道他眼上這一道疤痕究竟有著什么樣的故事,可是他還活著。 這已經是最完滿的結局。 瞿放安靜地站在原地,看著十五歲的少年帝王,還未及笄的和寧公主像小時候一樣哭了起來,記憶開始模糊界限——許多年前,她爬到了最高的樹上,盛氣凌人要他在樹下接應,他不肯,她也是哭成了一只臟兮兮的貓兒……少年時,他已經不太敢直視她太過明媚的眼睛,當心跳開始紛亂,他的嘴角再也抑制不住彎翹的弧度,后來,威嚴殺伐的天子就召見了他,問他,你想要娶她,還是想要兵權? 他說,燕晗守僵之將已經不多,未來勢必有亂,朕時日無多,和寧……是要登基的。 少年時他跪在冰冷灰暗的宮殿上,膝蓋上傳來陣陣涼意。 轉眼間,已經物是人非許多年。 他俯身在她面前,躬身輕道:“罪臣瞿放,拜見陛下。” 楚鳳宸已經擦干了眼睛,朝他微微頷首,繞過他走向馬車。 瞿放愕然抬頭,只看到了她的背影,有那么一瞬間,他恍惚著想要上前拉住她,為什么一句都不問,為什么…… 他匆匆站起身來上前,卻最終還是錯過了最后一抹衣擺,只抓住了一抹虛空。 仿佛是一場大雨,泥濘許多年。 花已經開成繁錦,卻不是生命里最好的時節。 * 馬車急促地駛向遠方,一路上綠影在車窗外飛快地掠過。 楚鳳宸坐在馬車中,心煩意亂看著披散的發絲。事到如今,這局面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的地步,沈卿之成了名正言順的忠臣,而她卻成了藏匿帝王意圖謀反的禍國公主……該怎么辦?瑾太妃還在沈卿之手上,怎么辦? “陛下。” 馬車上,瞿放低沉的聲音響起。 楚鳳宸茫然看著瞿放手上的衣裳,好久才反應過來,她身上的帝袍已經滿是鮮血和泥濘,早就臟亂得不成模樣。她只好接過了他手里的衣裳,匆匆在馬車里面換了,掀開簾子把瞿放召進了車里。 “我們去哪里?”她踟躕了片刻,開了口。 瞿放的眼底閃過一絲晦澀的光。他道:“裴府。” 裴府……裴毓?! 瞿放遞上一盒糕點與水,低聲道:“那一日在天牢,大火燒起坍塌之前,裴毓的人馬把我從密道救出,因為傷重我昏迷月余,我醒來時得知陛下已經步步深陷進沈卿之的陷阱……裴毓與我坦言說,他想要不惜代價助陛下一臂之力。” “你……信了?” 楚鳳宸詫異,瞿放在塞外領軍戰無不勝,本身就是個聰明人,他和裴毓斗了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就這么輕易地全然相信了他的計劃? 瞿放道:“我起初不信,只是裴毓他對我說了先帝封他為攝政王的代價,我便信了。” “什么代價?” “陛下不是已經知道他身上的毒了么?”瞿放苦笑,“先帝行事,樣樣都算得精準……裴毓他本來就已經時日無多,而且他對我坦言了他對陛下……” 楚鳳宸不想再聽下去了。先帝的確已經樣樣算了個精準,他用非常殘忍的相互制衡的方法為她構建了一條平坦大道,在他的計劃中,所有人都是相互牽制著,戴著鐐銬掙扎,只是為了燕晗的天下能夠長治久安,為了燕晗不再出現第二個像他一樣手握兵權能夠登基為帝的駙馬。可是就算他謀劃成了這樣,還是高估了她的能力……說到底是她實在是太沒用,不僅辜負了先帝的期望,更加辜負了背負這些計劃的人身負的苦難。 “對不起。”她想了想,輕聲開口。 瞿放遲緩搖頭。 楚鳳宸摸了摸驚魂未定的心臟,盯著瞿放眼角的疤痕,低聲道:“瞿放,朕……我一直很無能很笨,從前在朝堂上被裴毓逗著玩,現在還自以為是算計沈卿之結果自挖墳墓……可是我發誓,不管先帝有什么計劃,不管未來會怎么樣,只要我還活著,我一定讓你們都活著。” “陛下還小。” “我十五了……”她小聲道,“年紀小不是無能的借口。我不敢保證什么,但一定會拼盡全力不讓你們死,決不讓社稷忠臣死。” 瞿放的眼眶漸漸紅了,最后,他冷硬的嘴角彎翹起了一絲弧度。 “嗯。” * 馬車在山中行進了一個多時辰,終于駛上了寬敞的官道。在那兒一輛裝飾華貴的馬車等候著,車簾上碩大的裴字飄搖著。 裴毓…… 楚鳳宸從馬車上一躍而下沖向馬車,臨到門口卻膽怯了,不敢去掀簾子。 她知道,如果裴毓還有能力來,他一定會親自來接她……如果他還活著,可是如果他已經……三月已經過去,他身上的毒應該已經發作。如果他已經毒發,這將會是一頂空轎。 她的指尖已經觸碰到了車簾,恐懼好像會傳染游走,從指尖一直蔓延到進每一寸骨髓。 她膽小得不敢去掀簾子。 “裴……裴毓?”末了,她在車簾外小聲叫喚了一聲。 回應她的是無聲寂靜。 十幾步開外,瞿放已經點燃了來時的馬車。大火帶來一陣陣熱浪,吹得人眼睛干澀得睜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