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楚鳳宸:“……”真沒誠意。 瞿放僵硬解釋:“臣,受先皇之命,守著陛下。” 楚鳳宸癟嘴:“那你想要什么處罰?” “臣……” 瞿放臉色鐵青,想了好久,終于開口:“杖責兩百……” “你欺君,害朕傾盡全力報復裴毓,差點斷送江山,就值兩百杖責?” 瞿放面色已經死灰:“臣……還不能死。” 楚鳳宸憋笑:“那萬一今晚沈卿之派人來刺殺,裴毓那個斯文敗類又不會武,你挨了兩百杖,省下力氣到時候好給朕燒紙嗎?” “我……” “瞿放,你是個好將士,邊關有你才得以安定這么些年。炸死并非你本意,我知道你的所作所為都沒有惡意,太平盛世要以法懲戒治國,但是現在非常時、非常局,事事按部就班,照著所謂的先皇命令去行事,到最后萬一滿盤皆輸怎么辦?” “不會的……” “會。”楚鳳宸淡道,“先皇死了五年了,就算他運籌帷幄,也是此一時彼一時。比起先皇,我更相信我信任的活人。所以,朕赦你無罪。” 瞿放瞪大了眼睛,過了好久,他才徐徐地站起身來,深深看了眼前的人一眼。數月不見,她又長高了一些,也變得……更加陌生了。雖然言辭還是帶著一絲天真,話語間傳遞的卻是清晰的輕重權衡。明明不久之前那個莽撞闖入軍營,紅著眼睛逼問他到底要不要做駙馬的宸皇陛下還有幾分兒時驕橫跋扈的影子,可是現在卻已經完全看不到了,她的眼神依舊清亮,眉宇間卻依稀有了天家上位者的淡泊。 如果這是浴火重生,那他是那個推她入火坑的人。 這樣的楚鳳宸,或許是先皇所希望的,是這個國家所希望的,也是他所希望的,可是……卻終于不再是她了。 或者,只是在他的面前不再是。 “瞿放,我很好。” 他彷徨間,卻聽見她輕飄飄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 她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她說:“先皇為我選了一條很倒霉的路,不過我現在并不害怕,從前強臣環伺,步履維艱,現在已經很好、很好了。你不必自責。” “臣,告辭。” 瞿放低頭行了個禮,抬眼的時候近乎貪婪地看了一眼她的眉目,最終轉過了身緩緩走向門邊。 “瞿放。”他的身后傳來楚鳳宸的聲音,她說,“先帝遺旨,駙馬與兵權絕不重疊,我知道了。” 瞿放的腳步僵持,雙拳陡然握緊。 “謝謝你的選擇。” 靜謐的書房里,是楚鳳宸清亮的聲音。 瞿放邁開腳步,推開書房的門。屋外的陽光頃刻間灑在了地上,刺得他幾乎睜不開眼睛。他伸手遮住陽光,眼前還是一片斑斕,過了一會兒,隱隱有一點點濕潤蔓延。 只有一點點。 他大步離開。 事到如今,他忽然明白了那一日再相見時她明明淚流滿面卻一字未講究竟是什么意思。 的確,這已經是最好的結局。 第66章 美夢2 午后,楚鳳宸翻遍了整個王府都沒有找到裴毓的身影,他甚至連丁水都沒有帶,也不知道一個人去了哪里。等到日落西山的時候,她在門口探望,終于看到一輛馬車風塵仆仆趕到門口。 車簾掀開,露出了裴毓溫雅的臉。他看著她,臉上閃過一絲詫異,很快微笑起來。 他下了馬車,低聲問:“你是在等我么?” 楚鳳宸被逮了個正著,臉上發燙,尷尬道:“不是。” 裴毓低眉一笑,自然而然地牽過了她的手,拉著她進了府。 他的衣擺寬大,烏黑的發絲被風吹起來,柔順地散在夜色里,好看得很。 楚鳳宸跟在他的身后,小心感受著手心的溫度,默默看著他的背影發呆:如今她和他似乎是陷入了很奇怪的境地,許多事情,許多情愫,原本捅破了,卻又被太多變故掩蓋了過去,等到風平浪靜的時候他卻不提了……溫柔不代表什么,牽手不代表什么,只差一點點,可就是這一點點,讓人……尷尬局促極了。 “裴毓,你出去是做什么?”到了偏廳,她終于按捺不住擔憂。 前廳里,婢女們魚貫而入,把各色的餐點送到了桌上。各色的糕點散發著甜膩的香味兒,繽紛的顏色煞是好看。 裴毓笑瞇瞇坐到了她身旁,取了筷子夾了一塊糕點到小碟里,推到了她面前。 楚鳳宸呆呆看著眼前的小碟,鼻尖嗅著了馥郁的芬芳,一時沒有忍住,順手接過了筷子咬了一口。頓時,濃郁的花香夾雜著軟糯的味道在唇齒間飄散開來,她忽然想起了早晨在鏡子里看到的圓滾滾的景象,頓時警覺,防備地望向罪魁禍首。 果然,裴大jian臣眉目清雅,溫潤的眼里撐滿了波光。 …… 楚鳳宸咬牙,咽下口中芬芳,吐了一個字:“說。” 裴毓眼里閃過一絲顏色,笑了:“去宮中轉了一圈,陛下倒變得不討喜了。” 楚鳳宸冷冷道:“是不好騙了吧。” 裴毓又夾一塊杏花糕,送到她面前的碟子里。 楚鳳宸:…… 她冷然看著眼前這只朝中最花哨的孔雀,看著他一點點收起了毫無瑕疵的精美笑容,最后露出一點點無奈的神色。果然要應對裴毓這廝,不管是什么時候都不能完全松下防備。他心里不知道有多少彎彎繞繞,卻常常不會老實交代。即使他答應了坦然相對,卻并沒有答應事事主動說……所有的事情還是需要她自己親自來逼著他說才行。 糕點一點點冷卻。 終于,他無奈笑了,低聲道:“我去見了西昭來使。” “西昭?” 裴毓頷首:“西昭與我燕晗并不交好,如今卻是友非敵,即使當年燕晗四面楚歌之時,西昭也沒有趁火打劫過。你在宮中的時候,宮中有風聲傳出,西昭王派了密使入宮,被我截獲……” “……截來使?” 裴毓瞄了一眼神情緊張的宸皇陛下,輕笑:“別擔心,陛下忘記了么,我與西昭王有幾分故交的。” 楚鳳宸用力咽下了糕點,隱隱覺得身后出了汗。十年前西昭兵犯燕晗,與先帝對峙在祭祀塔下,那時候……那時候裴毓不過十五,卻是西昭王的手中兵刃,幫他指揮了一場殺戮。那時的畫面是她之后許多年的噩夢,即使后來裴毓得到了先皇的諒解,甚至成為了攝政王,她依舊時常在夜晚時候驚醒過來。裴毓他以前是和西昭王一伙的,她怎么把這事給忘了? “你啊。”裴毓輕嘆一口氣,輕撫著她的脊背,似乎想把幻想中炸了的毛擼平了。 楚鳳宸:…… “西昭皇后……原本出身我燕晗宮中樂府,是我國人,與你楚家也有說不清的緣分。十年前動亂一言難盡,不過如今他們既然有心相助,不用白不用,對么?” 楚鳳宸點頭。 裴毓低笑:“你這幅全然不記得的模樣要是被西昭王看見了,估計該氣著了,他向來心眼就小。” “……啊?” 裴毓不再說話,他靜靜看著她,良久,才低道:“我們相識十年了。那么長。” “……裴毓?” 裴毓低道:“那么短。” 他這副模樣居然是有些可憐。 過了一會兒,他瞇著眼睛靠在了她的肩頭。 糕點撤下了,楚鳳宸忽然聞見了一絲酒味兒,頓時失笑。裴毓往常是千杯不醉的,大概是故人相見被灌酒了吧,所以現在他是醉著的?怎么有人酒品都好成這樣?不過既然他已經醉了……楚鳳宸心跳亂了幾分,輕手輕腳把裴毓扶了起來,湊近了看他的眉眼,越看越近…… 裴毓朦朦朧朧睜開眼睛,似乎是警覺了,看見是她又瞇了起來。 宸皇陛下頓時懸崖勒馬,狼狽地抱住他傾倒的身子。 可是……還是想占點便宜啊。 宸皇陛下醞釀了好久,輕輕把攝政王放到了梨花木椅上,小心地伸出了一根指頭,碰了碰他有些過長的眼睫。 裴毓眼睫輕顫,艱澀地又睜開了一點點眼縫兒。 楚鳳宸站在椅子前屏住了呼吸,握緊拳頭,輕輕俯下身,溫熱的唇輕輕觸上他的。 酒香中,她閉了眼睛。 “你聽話一些,第二個十年,第三個十年,一直到牙齒掉光了的十年,朕都屈尊陪著你。” 這話,當著醒著的裴毓她可不敢講的。不過現在嘛,她在他的肩頭笑出了聲來,恍然驚覺剛才的冒失之舉,紅著臉尷尬地出了門喊聞綠。 在她身后,一直瞇著眼睛的裴毓闔上眼睛,張了張口,用微弱的氣息輕輕答了一句:“好。” * 裴府的日子出人意料地平靜。 楚鳳宸的心卻一直沒有真正地平坦,她雖然不知道裴毓究竟做了多少事情,可是也明白究竟要多大的力量權衡才能維持著這平靜。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和寧公主住在裴府絕對不是什么非常隱蔽的事情,而沈卿之是一條隨時會咬人的毒蛇,在皇陵中他吃了虧,卻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出手,這其中又不知道牽扯了多少利益關系。 大概是因為裴毓蘇醒,裴黨的羽翼又漸漸豐滿起來,在朝堂事上步步相逼的關系。皇陵事變后沈卿之宣稱和寧公主勾結叛將與輔政大臣顧璟囚禁了當今皇帝,可是沒過幾日,他就宣稱皇帝已經找著了,只是當今圣上身體虛弱,故而罷朝了兩月,潛心休養身體…… 楚鳳宸靜靜聽完聞綠在街市上探聽回來的消息,在裴府的花園里笑彎了腰。 沈卿之事事都算得精巧,可是偏偏把裴毓漏算了,這可真是可喜可賀的事情。 她在裴毓的書房里看遍了每一只風箏后無聊得很,取了一個空白奏章,一字一句細細謄寫,半個時辰后把一份言辭懇切的奏章送到了裴毓的手上。 “瑾太妃生辰?” “是啊,”楚鳳宸瞇眼笑,“太妃生辰年年都辦,今年有西昭來使特來賀壽,理應更加盛大些吧?” “你想做什么?” 楚鳳宸咧嘴:“祝壽呀。” 此一時彼一時,朝堂上的事向來是在明方劣勢,在暗方得勢,現在沈卿之大概只盼著天下太平后宮歌舞升平瑾太妃變成啞巴,好讓他可以專心一點點瓦解裴毓的勢力。這種時候不給他添點兒亂,不是太虧了么? 裴毓笑了,道:“我來清掃,你來添亂,倒也算合作無間。” * 三日后,楚鳳宸在裴府的前廳見著了傳說中的西昭來使。在見來使之前她考慮了許多,最終還是聽從了裴毓的建議,換上了一套女裝去了前廳。女扮男裝登基為帝,別國中官員知道了會遭殃,被一個十年前企圖進犯燕晗的國度來使就更會遭殃了。與其為宸皇陛下找一個在宮外的借口,不如一開始就以和寧公主的身份見…… 楚鳳宸為見面做了失足的打算,精巧的妝容,得體的衣裳,還有渾身的戒備——可是,當她來到王府前廳卻發現撲了個空,聞綠在廳中等候,說是王爺與來使去了后花園。她于是滿懷疑惑去了后花園,看見所謂的西昭來使的時候,卻發現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對? 裴毓身著便裝坐在后園亭榭的石桌前,他身旁坐著的是一對男女。男子看模樣大約已經過了而立之年,而女子稍顯年輕,三個人面色融洽,時不時說著話兒。石桌上擺著一些家常的點心,還有一壇酒…… 她貿貿然闖入,亭子里三個人都抬起了頭望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