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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禁庭在線閱讀 - 第54節

第54節

    城中火光沖天,到處盡是殘垣斷壁和奔走呼號的百姓。一個火球照準他們沖過來,崔竹筳來不及細想,飛快將她護在懷里。所幸擦身而過,并沒有傷及。

    眾人驚魂未定,孫膺倉促揖手,“我未曾有幸得見長公主,敢問崔先生,可否斷定?”

    他苦笑了下,若不承認又當如何呢?難道說她冒認皇親么?他點了點頭,“是,這位正是成國長公主。”

    孫膺訝然行禮,“不知長公主駕臨,令長公主受驚,臣萬死。”一面說著,一面抬頭審視她,看那精致的面容帶著愴色,便俯身道,“眼下城中動蕩,長公主回京無處安置,臣命人護送長公主入大內,待見了太后再做定奪。”

    綏 軍來引領她,她腰里酸痛得厲害,自知恐怕不妙了,回過頭來看崔竹筳。他眼里有道不明的一種失望的神色,這時居然不知如何轉圜才好,若她真被帶進了綏宮,接 下去要見便難了。城不破,有綏軍重重把守,城破了,便是鉞軍接手。她的身份與兩國息息相關,不管在誰手里,都與他無緣。

    他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我與長公主不分離。”

    孫膺有些吃驚,“崔先生這是何故?”

    他索性將她打橫抱了起來,“長公主需找太醫醫治,還請孫將軍命人引路。”

    她奮力掙開了他的鉗制,“不用勞煩先生,我自己去找孃孃就是了。”她急于脫離他,自然不能讓他一同進內城,對孫膺道,“崔先生有大智,孫將軍可邀崔先生為軍師,請先生出謀劃策,共抗鉞軍。”說完也不回頭,掖著肚子便隨綏軍往嘉合門方向去了。

    她做這個決定,不知道是對是錯。自己牽掛著不能放下的親人,見了她不知會存怎樣的心思。她如今只能靠自己了,令她憂心的還有孩子,這一陣陣的驟痛恐怕不是好兆頭,她必須盡快找到一個地方安頓下來,否則這孩子只怕要保不住了。

    她 一步一步艱難前行,進了嘉合門上鳳山,要走很長的一條御道才能入大內。咬著牙往前,背上恍惚出了一層冷汗。雖然已經立春,但天氣不見轉暖,仍舊與寒冬臘月 無異。遇著了夜間的冷氣,中衣幾乎要結起冰來。終于看見麗正門了,那正門巍峨佇立,還是原來的模樣。仿佛城內的炮火同綏宮沒有關系,它依舊是綺麗壯闊的。

    宮中內侍上前迎接,聽了原委狠吃一驚,忙躬著腰往大內引,邊走邊道:“官家與太后在乾和殿內,請長公主隨小人前往。”

    畢竟是戰中,所有人都惶惶的。鉞軍攻勢極猛,又一陣鋪天蓋地的火球,她回身往山下看,城中房屋盡毀,熊熊的火光照亮了半邊天幕。

    她心頭酸楚,看著這陷于水深火熱中的家鄉,忍不住潸然淚下。內侍見她這樣,哀聲嘆息道:“沒用了,大限將至了……”

    像個極可怕的夢,卻怎么都醒不過來。那些震天的哭聲還有惶駭的尖叫,都不是她可以挽救的。她只有充耳不聞,唯一能施援手的,不過她的母親和弟弟。

    乾和殿在胭脂廊以南,是綏國皇帝聽政的地方。然而現在已經沒有政務可聽了,半月前這皇都基本就已經癱瘓了,內城的人都在等待,等待最后一刻來臨。

    一直提心吊膽著,真正聽見炮火聲時居然松了口氣。建帝高斐立于殿前,梁冠黑舄,緋衣金帶。這身裝束從七天前就沒有變過,亡國之君的命運如何,不言而喻。雖然他還年輕,但是該結束時,必須要體面地結束。

    他 是崇帝唯一活下來的皇子,他登極號令四方,享受了一年的輝煌和鼎盛,開始走向衰敗和死亡。綏宮外有將士鎮守,保護他是其次,國難降臨時,監督他與建安共存 亡才是首要。那些都是先帝的人,只對先帝的江山負責,不是對他。所以他很可悲,他被釘在這里了,連做懦夫的機會都沒有。

    他處置了 后宮的那些嬪妃們,讓她們先走一步,免得活著遭人凌辱。自己在廣袤的天街上踱步,隔一會兒抬頭看天上,紛飛的火球,帶著令人毛骨悚然的壯烈姿態墜落,皇城 不在射程內,看著竟別有一番滋味。他嘆了口氣,復低頭踱步。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曾數過金磚的數量,縱向六十六塊,橫向是九十九塊還是一百零八塊,他已經記 不清了。

    “一、二、三、四、五……”他輕聲數著,從東側開始。數到十三的時候聽見內侍喚他,他心頭一跳,料想是城門被撞開,五十萬鉞軍攻進來了。可是轉過頭看,來人有兩個,一個黃門打扮,一個是廝兒打扮。他頓了頓,緩慢上前兩步,“怎么?”

    內侍拱手行禮,“回稟官家,成國長公主求見。”

    “什么?”他沒聽清,“哪國長公主?”

    也許他連她的封號都忘了,也是,受封不過三日她就被送出了建安,哪里記得那么清楚!

    秾華上前一步,“妾與官家請安。”

    他茫然哦了聲,突然瞠大了眼睛,“阿姊?”一面說著,一面倒退了兩步,大聲往身后傳話,“孃孃,阿姊回來了。”

    郭太后聞言從殿內急急走出來,待到天街上,見高斐已經把秾華牽上臺階來了。她站在那里晃了晃,“秾兒……”

    眼淚蒙住了秾華的雙眼,她上前叫孃孃,可是乏累至極,膝蓋一軟,便崴身跌倒下來。

    ☆、第83章

    她做了個很長的夢,回到五歲那年,滿園芳菲正盛。她捧著書卷,在湖邊的青石上坐著,聽爹爹講故事。

    “宋康王舍人韓憑,娶妻何氏,美,康王奪之。憑怨,王囚之,論為城旦。妻密遺憑書,繆其辭曰:其雨yinyin,河大水深,日出當心……”

    爹爹的聲音極好聽,溫軟的,如淙淙涌泉。她那時幼小,不解其中意,問爹爹,“信中的話是什么意思?”

    爹爹低頭看她,眼里含著悲傷,“其雨yinyin,言愁且思也;河大水深,不得往來也;日出當心,心有死志也。”

    她聽后半天沒有說話,爹爹的袍袖被風吹拂,拂過她的手背,有淡淡的香氣。她莫名覺得很難過,氣哽得哭起來。

    爹爹很訝異,將她抱在懷里,問怎么了?她伏在爹爹肩頭說:“何氏可憐,她與韓憑是夫妻,為什么不能在一起?”

    爹爹悵然嘆息,“畏天道,畏王權。有時侯愛情敵不過權利,等你長大就知道了。”說著含笑撫她丱發,“我秾兒有真性情,將來必可覓得良配。要記住爹爹的話,女人不可貪戀權勢,縱然良人是霸主,亦要不忘初心。”

    她還太小,似懂非懂,但是心里有自己的想法,“要爹爹這樣的良人,爹爹對秾兒最好。”

    爹爹只是笑,俊秀的面容,只因常常蹙眉,眉間有了淺淺的紋路。但是笑起來極好看,像三月融融的日光。聽了她的話緩緩搖頭,“像爹爹這樣的并不好,要找個可以保護妻兒的,倘或能遠離名利,那就是大圓滿了。”

    她靠在爹爹肩上,過了很久才又追問韓憑與其妻的結局,爹爹說:“韓憑被王處死,何氏陰腐其衣,與王登臺的時候縱身躍了下去。左右攬衣不得,墜臺而死。何氏在衣袋上留有遺書,請求與韓憑合葬,王沒有答應,令人埋之,使她與韓憑的墳冢相望。”

    她含著淚,五歲的小兒也懂得人世間的辛酸了,“后來呢?就一直這樣咫尺天涯么?”

    爹爹說:“墳塋不可移,王曰:‘若能使冢合,則吾弗阻也。’于是當夜有兩棵梓木生于墳塋兩端,十日便長得合抱粗,根交于下,枝錯于上。樹頂還棲了一對鴛鴦,日夜交頸悲鳴,其狀可哀。”

    “鴛鴦是韓憑夫婦變成的么?”

    爹爹說是,“生不能在一起,死后得以團聚,也是幸事。”

    秾華雖然懵懂,但是讀得懂爹爹的傷痛,“孃孃在地下,也希望爹爹好好的。”

    爹爹凄然南望,喃喃應著:“是啊,一定是這樣。”

    鳳山在南方,鳳山上有她未死的孃孃。

    一個激靈醒轉過來,她臥在床上,外面轟鳴聲不斷。郭太后和高斐站在她床前,見她醒了,低聲道:“大內只剩一位太醫了,剛才來看過,說你懷了身孕。”

    她有點慌,仔細判斷他們的表情,然后說是,“孩子還在么?”

    郭太后點了點頭,“暫且還在,但是能不能留下,說不準……這個消息,殷重元知道么?”

    她該說實話么?知人知面不知心,她要學會保護自己,便搖頭說:“不知道。在他起兵前就已經將我廢了,貶入瑤華宮為道,孃孃聽說了么?”

    鉞國自然有綏國的探子,大致的情況也傳回來了。鉞太子沒死,試圖奪位,其間發生很多糾葛,導致她被打入冷宮,乃至被廢。

    她面有愧色,囁嚅道:“我沒能殺了殷重元,有負孃孃所托。禁庭中幾次三番出紕漏,他早已經不信任我了。當初封我為后,只是為了以我為由,伺機向綏國興兵。一旦大戰開啟,我沒有了利用價值,被他掃出了禁中。”

    “這么說來,殷重元對阿姊是毫無感情了?”高斐看了她一眼,“那阿姊的孩子……”

    她心里糾結不已,官家無子,就算她將他們間的關系描摹得多緊張,只要孩子是他的,就足以成為拿捏官家的把柄。她相信兩國開戰后,綏國的密探已經沒有用武之地了,因此后來發生的事,他們未必知道。

    她徐徐長出一口氣,“我在建安時有位老師,我和親,他也一同入了大鉞。后來我遭遇了那些坎坷,先生對我不離不棄……”

    這謊話說得十分尷尬,自己先紅了臉。

    高斐辯她神色,蹙眉道:“可我聽說汴梁城外,阿姊手刃了崔先生,既然崔先生對阿姊情深意重,阿姊為什么要殺他?”

    她心里有些忐忑,忖了忖道:“那是金蟬脫殼之計,崔先生并沒有死。今日我回建安來,就是崔先生護送的。先前在望仙橋下被孫將軍的部下拿住了,我入皇城,崔先生跟隨孫將軍共議退敵之計去了。”

    高斐有些失望的樣子,外面轟然又一聲,震得宮苑顫動。他垂著兩手道:“城快破了,阿姊現在回來無異于自尋死路。可惜進城容易出城難,阿姊何必把自己的生死同我們綁在一起呢!”

    她沒有說透徹,如果現在就表明自己可以求官家留他們性命,他們必定知道她和官家余情未了。所以還是沉默,等鉞軍抓住他們,即便被關押起來,見到官家就沒事了。

    郭太后也萬分惋惜的樣子,“你不應該回來的,既然有個深愛你的男人,一起離開中原,到外邦去多好。綏國江山搖搖欲墜,現在我們這些人還不如城中的普通百姓。百姓尚可以活命,我們只有死路一條了。”

    其實她現在很想問她,離開她爹爹究竟有沒有后悔過。若不是她與爹爹分離,爹爹不會郁郁而終。爹爹是個精明的人,如果察覺風云突變,也許早就變賣家產,帶著妻女離開建安了。他敗給皇權,卻從未敗給自己,孃孃放棄了這樣安逸的生活選擇親近權利,最后又如何?

    高斐出去等待消息,他眼下除了等待別無他法。郭太后坐在床沿上,替她掖了掖被角,“你需要安胎,可惜太醫院已經沒有藥了。那些太醫逃亡的時候打翻了柜子,弄得到處狼藉,所以現在只有看造化。”

    她點了點頭,閉上了眼睛。

    郭太后撫撫她的鬢角,嘴角牽起一點笑容來,“沒想到你會回來,雖然很傻,但是孃孃很高興,你沒有忘記我和五哥。就算死,我們骨rou死在一起。”

    她抓住了郭太后的手,“孃孃,我們不會死的,會好好活下去。”

    郭太后搖頭道:“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以前享受尊榮,現在就要忍受屈辱。恐怕殷重元不會放過我們的,即便僥幸能活,也必定像牛羊一樣被圈禁起來。”她頓下來,又嘆了口氣,“不能看到你們生兒育女,對我來說是個遺憾。我這一生坎坷,現在回頭想想……不值。”

    她撐身坐起來,“孃孃后悔離開爹爹么?”

    提 起她爹爹,郭太后臉上失意更甚了,“我做過的最后悔的事,就是沒有自盡以謝這段感情。那時候你爹爹的香料生意做得極大,整個綏國,乃至鉞國和烏戎,都有他 的分號。城中命婦愛香,沉水、蘇合、零陵、白漸……你爹爹柜上擺了什么,她們就要什么。你爹爹頭腦靈活,他會為不同的人調制配方,各種香料參雜起來,或煎 或煮或炮,貴婦們可以有各自獨特的味道,因此在城中大受追捧。我與那些貴婦有往來,也是因為這個,有一回去平陽長公主府上送香,正遇見先帝……”她臉上訕 訕的,把頭偏了過去,“總之是對不起你爹爹。后來我被接進宮,那時極思念他,幾回梁上生好了白綾,怎奈沒有勇氣套到脖子上……如果那時候死了,也就不用經 受現在的國破家亡了。腆著臉活下來,可不是報應么!我雖做了太后,可是午夜夢回時常想,希望等我死后,有機會能夠同他合葬。夫妻還是原配的好,我心心念念 記掛著他,總想回到他身邊去。”

    到了今時今日,談那些都沒有用了。她勉力下床,推窗往外面看,建安的天是紅色的,坊間大火照亮了天幕,“鉞軍快要攻進來了……”

    城中那些滿口仁義的大臣都已經四散逃亡了,只有他們還堅守著。天下之大,已經無立錐之地。

    隱約聽見震天的廝殺聲,郭太后臉色變得鐵青,喃喃道:“城門破了,全完了。”

    前殿傳來匆匆的腳步聲,回身一望,是鎮軍大將軍孫膺。郭太后慌忙迎上去,“城中情況如何?”

    孫膺拱手道:“臣失職,未能守住城門,鉞軍已入城。前方正在廝殺,臣率金吾衛退守皇城,誓死保全陛下與太后。”

    秾華在一旁看著,孫膺的臉上沾染了血跡,燭火映照下顯得猙獰可怖。她左右觀望,未見崔竹筳,便問:“崔先生可與將軍在一起?”

    孫膺道:“臣正要說此事,望仙橋下的密道已經無人戍守,可是眼下鉞軍進城,出不去了。崔先生于胭脂廊上設了吊索,請官家及太后、長公主上胭脂廊。屆時順吊索滑入通渠,底下有竹筏接應,趁著夜色可悄悄出城。”

    所謂的胭脂廊,并不是尋常的回廊,它是隔斷禁庭與小西湖的一道墻,上有平臺,高五六丈,墻下通渠蜿蜒而過,匯入錢塘江。如果計劃進行順利,從那里遁逃,不失為一條妙計。

    郭太后聞言,顫聲道:“危難之中見人心,大將軍忠勇,當青史留名。”

    這時候誰還在乎青史不青史,國都沒有了,留名有什么用!孫膺自謙了兩句,請陛下與太后移駕。秾華迫于無奈,只得一同前往。

    城中交戰正盛,吶喊聲混雜在寒風里,扭曲呼號,直指人心。

    天 好冷,沒有歸處的心裝著冰棱,到哪里都凍得瑟縮。秾華隨眾人出了乾和殿,疾步往胭脂廊上去,前后護衛的軍士甲胄上鐵片相擊,發出錚然的聲響。有飄忽的沫子 落在她臉上,轉眼化了,她抬頭看天,原來是下起了雪。南方的雪有它獨有的特點,孱弱地,無甚力道,一如綏軍的抵抗。兵戈聲越發近了,鉞軍直指皇城。她回身 看高斐,年輕的臉上有驚懼。他比她小一歲,過年才滿十六。發現她看他,目光顫了顫,不見君王的氣度,不過是個人生曾經極度平坦的少年罷了。

    一行人匆匆上城墻,城墻上有人負手站著,袍角翩翩,是崔竹筳。他在人群里搜尋她,找見了,臉上神色才安定下來。拱手對建帝作了一揖,“一切都準備妥當了,要委屈陛下,從鐵索上滑下去。事出倉促,城墻又極高,陛下可行?”

    高斐做文章尚且可以,讓他攀爬跳墻,實在有些難為他。他走過去,扶著女墻往下看,底下黑洞洞仿佛深淵,頭皮頓時一陣發麻。

    孫膺看他模樣就明白了,拱手道:“臣先遣人下去接應,陛下少待。實在不行,臣背陛下。”

    除了這樣別無他法了,崔竹筳心里急切,催促人快些下去。回過身往前朝看,火把像條巨龍一樣游入麗正門,正往這里奔來。他一疊聲高呼,“快、快、快!”

    一位副將很快飛身下去,可是等了半天,竟全然沒有消息。

    這下子倒真是慌了,底下不敢燃燈,唯恐敵軍發現行蹤,所以沒有反饋,便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情況。眾人成了熱鍋上的螞蟻,等又等不及,下又下不去。鉞軍已經兵臨廊下,這刻當真走投無路了,十個人,便是十樣心思。郭太后抓住了秾華的手,“我的兒……”

    她曾經得官家承諾,自然并不懼怕。只回握郭太后的手道:“孃孃放心,我會護著孃孃和弟弟的。”

    可是崔竹筳哪能等,一旦秾華重回鉞軍陣營,他就再也沒有機會了。他猛然出手去奪,誰知孫膺像按了機簧一樣,想都不想便與他打斗起來。出拳快而狠,仿佛已經籌備多時,只等這一刻似的。

    鉞軍還是登上了城墻,烈烈的火光照亮了黑暗中的胭脂廊。金戈鐵甲簇擁著一人緩步而來,那人一身玄袍,姿態極雍容,眉眼間卻滿含肅殺之氣。

    崔竹筳原本就有傷在身,同孫膺交手難分高下。可是余光劃過頓吃一驚,竟失手讓孫膺鉆了空子,秾華脫離了他的掌握,被孫膺劫了過去。

    他頓下回望,三丈開外的人冷冷開了口,“繳械不殺。”

    被 拉扯得站立不穩的秾華這時才回過神,突然聽見那聲音,險些哭出來。她努力克制自己,心頭痙攣成一片。望過去,火光下是她朝思暮想的臉。她暗里早已經揉碎了 心肝,看見他,幾乎可以連命都不要了。他竟拋下汴梁奔赴建安,實在出乎她的預料。原來他從未放棄找到她,來得比她估計的更快。

    她奮力掙扎,恨不得立刻回他身邊,然而孫膺的劍抵在了她的脖頸上,“長公主恕臣無禮,再亂動,劃破了喉嚨神仙也難救。”一面揚聲道,“殷重元,你的皇后在我手里,止步,否則刀劍不長眼。”

    郭太后很覺詫異,多奇怪,連她和高斐都沒有見過殷重元,孫膺竟能夠一眼認出他。她隱約感到不對,想去解救秾華,但孫膺挽過劍鋒指了指她,復又將劍架回了秾華脖子上。

    所 以已經很明白了,這位守城半月余的將軍并不是想象中的那樣簡單,既不站在綏國的立場,又與殷重元為敵。崔竹筳腦中嗡然如弦斷,汴梁城有烏戎的勢力,建安自 然也少不了。他曾聽宰相無意間透露過,綏國有除他以外的人在,他們彼此不相識,各自發展勢力。兩國交戰,烏戎當然不愿意綏國這樣輕易被滅,三足鼎立才能互 相制約,一旦一方迅速壯大,剩下的那個便岌岌可危了。烏戎不能出兵相助,只有靠孫膺支撐,因此才有了綏軍苦戰。

    他是奉命戰到最后一刻吧,否則望仙橋下擒獲他們,早就將秾華殺了。留她一命,還是想借助她逃脫。也是可憐人,被故國放棄,讓他為別人肝腦涂地。他們這些細作從來邊緣化,受牽制是因為有家人,自己可以像斷線的風箏,家里人怎么辦?

    劍鋒抵著那細嫩的頸項,再多用一分力便會劃破咽喉。今上出了一身冷汗,面上卻故作淡然,“孫將軍綁錯了人,區區廢后,你以為朕會受你脅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