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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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guntang的臉頰同她相接,“那今晚就不走了吧!” 她笑靨如花,“我和郎君在一起。” 你儂我儂的時候,突然聽見錄景在外通傳,說太后及貴妃到了,想是聽聞官家中途離席,特地來探望。秾華慌忙下床來,抿了頭整理好衣裳,到門上迎接。 太后腳下匆忙,“好好的,怎么病了?如今怎么樣?” 秾華上前攙她進后殿,“醫官說是內熱,服兩劑藥就會好的。孃孃來得正好,我勸了半日,無論如何不愿意吃藥,我是沒辦法了,孃孃同他說吧!”轉頭看持盈,真是處處都有她。心里不悅,不好做在臉上,擠出個笑容來,莞爾道,“這么晚了,梁娘子怎么不歇著?” “孃孃今日興致好,留我在那里打葉子牌呢。原本要回去了,聽錢十貫進來回稟,說官家身上不適,我便跟來看看。”持盈笑意不達眼底,邊說邊往床上探看,“官家還好么?” 她說:“有些熱罷了。你才大安的,別站著,坐下吧。” 貴妃在矮榻上落了座,只聽太后一再的勸官家吃藥,他推來推去打太極也似,不由同皇后相視一笑,“今日綏國使節來了,圣人聽見鄉音分外的親切吧?我那日也是,見到故國的人,真恨不能跟他們回去。可惜不能夠,往后也沒這個機會了。” 她唔了聲道:“你我和普通人家娘子不一樣,她們可以省親,我們路遠迢迢,不方便。” 正說著,阿茸從外間進來,抬眼見這么多的人,腳步踟躕了下。秾華立起來迎她手里的托盤,奇怪她竟往后縮了縮,她不解地看她一眼,到底還是接了過來。 一旁的貴妃掖手起身,稀奇笑道:“這么晚了還做羹?” 她未應,送到今上床前,和聲道:“我扶官家起來罷,多少吃一點。” 他閉上眼,不知怎么又改了主意,疾聲道:“不想吃了,快拿走!” 她 束手無策,太后卻不問那許多,接過盅道:“身上不好,不肯吃藥,又不吃東西,要成仙了么?你是一國之君,身子可當兒戲?如今大敵當前,更要有個好精神去應 付他。前朝那些事,哪樣離得了你?莫耍小孩子脾氣,不吃羹就喝藥。你縱是皇帝,今日也得聽我的話。”轉頭問錄景,“驗過沒有?” 宮中但凡進膳,怕有差池,每一道都有專門的人查驗。錄景垂手道是,“進門的時候臣親自看過,妥當。” 錄景回話時阿茸立在一旁,秾華不經意掃了一眼,見她神色有些異常,心里起疑,那頭持盈適時道:“今時不同往日,多加小心總是好的。錄都知拿針來,再驗一驗罷!” 簡直像是事先編排好的,貴妃話音甫落,外間端著銀針的黃門便進來了。秾華詫異地看著她們揭開盅蓋,將銀針置于羹內,心里隱隱有些惱火。這算什么呢,公然的針對她么?雖說是為了謹慎起見,做得也未免太難看了,倒像她要謀害官家似的。 她是身正不怕影子斜,凜然站著,對她們的所作所為頗不屑。自問心里坦蕩,可是聽見貴妃低低叫了聲孃孃,也引得她側目。她回身看,持盈將針提起來呈太后,燈火搖曳里,她手上寸余長銀芒耀眼,下端卻烏黑,襯著殿內暗處,大半根針憑空消失了一般。 秾華大驚,再看阿茸,她腿上發軟,撲通一聲癱坐下來。 太后勃然大怒,“反了!”揚手將盅砸出去,盅內的群仙羹潑灑在錦織珊瑚毯上,起先倒沒什么,后來漸漸消融腐蝕,那細軟的絨毛燒焦了一樣,漫延開,蒼蒼的一片,像個噩兆。 ☆、第52章 貴妃故作驚訝地啊了聲,“這是怎么回事?什么樣的毒,竟這么厲害!” 一屋子的人都被眼前的景象嚇壞了,惶駭地對視,不明就里。錄景咚地跪在地上,膝行幾步上前,“臣先前明明查驗過的……還等了一盞茶時候,并未見異常……”說著頓住了,額上冷汗淋漓而下。窒了很久,仿佛看見了自己的下場,終于面如死灰,深深頓首下去,“臣死罪!” 太后氣得臉色都變了,恨道:“起先是宜圣閣,這下子更好,毒竟下到福寧宮來了!既然驗過,為什么銀針會變黑?毒從天上來么?你是福寧宮總管事,你給老身說出個道理來!” 錄景嘴上囁嚅,哪里能說出什么來。貴妃轉頭看了阿茸一眼,對太后道:“孃孃別忘了,錄都知查驗是在殿門上。從前殿到后殿幾十步,這段距離,足夠讓有準備的人動手腳了。” 貴妃這番話果然挑起了太后的怒火,太后耽耽盯著秾華,厲聲質問道:“皇后可看見了?送來的羹里有毒,你對這一切作何解釋?好在我來得及時,若晚了一步,恐怕要替官家收尸了。你一直在官家左右,你說,究竟是怎么回事!” 秾華嚇得不知如何是好,讓她解釋,連她自己都摸不清首尾,如何解釋?她驚慌失措地回身望今上,“官家……臣妾是冤枉的。” 太后冷笑一聲道:“你是冤枉的?不是你指使,你身邊的人有這樣大的膽子?官家哪里虧待了你,你要這么害他?”揚聲喚人,外面涌進十余個內侍來。她指著地上的阿茸道,“叉起來!說,是不是皇后授意,讓你這么做的?” 阿茸面色慘白,只是搖頭,“婢子沒有下的毒……婢子不知道……” “嘴硬!”太后咬牙道,“不說我便奈何不得你么?給我掌嘴,狠狠地打!” 內侍卷起袖子,一掌下去便打得阿茸頰上墳起老高。秾華看得心都縮起來,顫聲道:“不要打她,還未問明為什么要打?”轉身哭道,“官家……官家,你不相信我么?你怎么能不相信我?我對你的心你不知道么?” 他臉上森然,定定望著她,啞聲道:“就是因為我太相信你了。皇后,自那日起我便沒有懷疑過你,可是今天的事怎么解釋?我給過你機會,你我夫妻有話不必諱言。對我來說,面對這樣的現實,殘酷程度不亞于凌遲。可是……你回來,回到我身邊,是出于真心么?” 秾 華瞠大眼睛,簡直難以置信。明白了,他大約覺得她和云觀合起伙來使了一出苦rou計,就是為了讓他相信她已經放棄原來的感情,真心實意接受他了。她簡直百口莫 辯,她以為他會懂的,可如今看來不是。他曾經離鬼門關一步之遙,換做任何人都會后怕,會憤怒。所以他不能原諒,他已經開始懷疑她了。 她失望透頂,她是拿真心待他的,終究遇見了溝坎,人的第一反應是保護自己。她含淚望著他,“我該同你說的話都說了,你若信不過我,不是對我的懷疑,是對你愛情的懷疑。” 喉 頭有滾動的腥甜,他不敢說話,怕一張嘴便會噴出血來。身邊的謀臣曾勸他留心皇后,他根本沒將這話聽進去。他覺得自己了解她,她是這世上最單純剔透的人。她 藏不住心事,愛和恨同樣分明。可是他錯了,之前種種都是做給他看的。不與云觀反目,怎么能博取他的同情和信任?她是甘愿被劫持的,云觀脫身后卻要帶走她, 然后在半道上扔下他,繞這么一個圈子,是為了賭一把,賭他割舍不下她。為什么云觀次日便還朝?因為今上若是死了,必須有個名正言順的繼位者第一時間站出來 主持大局……好個算盤,皇后肩負的責任重大。做他的皇后委屈了她,她還是愿意同青梅竹馬在一起,她不要他。 “我的愛情……是個笑話。”他控制不住嗓音,有些哽咽扭曲。可是即便再落魄,也不能在外人面前顏面盡失。他調過視線寒聲吩咐,“這里沒有貴妃什么事了,你回宜圣閣去吧。” 貴妃甚覺遺憾,這么一出好戲,錯過了真是可惜。他到底還是護著皇后的,不過無妨,就算他念舊情不處置,還有太后。若小看了太后,那才是天大的錯誤呢! 她斂裙應個是,再看皇后一眼,卻行退了出去。 內侍掌刑已經停下了,阿茸被打得兩腮青紫。秾華心里牽痛,然而自身難保,生與死都捏在別人手上,只有聽天由命了。 太后端坐在圈椅里,尖聲對阿茸道:“還不說么?我知道你只是個婢女,沒有那么大的膽子。若受人指使,說出來,你是從犯,或者還能撿回一條命。” 阿茸披散著頭發狼狽不堪,抬起頭看秾華,眼里蓄滿了淚。緩緩搖頭,“我什么都不知道,太后要我招供什么?” 太 后狠狠瞪著她,“從殿門到內寢六丈路,這段路上無人侍立。你把羹端來,先由尚食嘗了,再交由錄景查驗。過了前面兩道,后面就安全了。你入寢殿的途中袖里藏 毒,趁人不備灑進羹中,以為神不知鬼不覺,不曾想最后又遇一道,導致功敗垂成,我說得對不對?”言罷對秾華道,“皇后無需再隱瞞了,皇后與寧王的私情,莫 以為別人不知道。你們在綏國便惺惺相惜,你入禁庭,就是為了謀害官家,助他復位,我猜得可對?” 秾華腦子里嗡聲作響,自己的一切都在別人掌握中,他們不聲不響,都是有意任事態發展。可是她何其無辜,她一直被蒙在鼓里,云觀未死是不久前才知道的,哪里是為了助他謀取天下! 她心頭生涼,扶著桌面才勉強站住。看太后,再看官家,喃喃道:“太后何故無端猜測我?我若早知道,必定不會參與進來。” “是 么?”太后哂笑道,“寧王劫走了你,為什么又放你回來?你們做的一出好戲,真叫人不忍打斷。如果再耐心些,等上一年半載,或許就成事了。可惜太急進,因為 怕官家隨時會發難,到時候來不及出手,便合謀先發制人。”一壁說,一壁搖頭嘆息,“皇后啊皇后,你真真不知道好歹。官家待你一片赤誠,你何苦放棄到手的好 日子,跟人站在刀鋒上拼命呢!” 他們只管往她頭上栽贓,秾華起先發懵,后來似乎悟出些緣故來了,冷笑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犧牲一個皇后扳倒寧王,其實是宗合算的買賣,臣妾說得對么?”她看得穿,也可以不管太后怎么誣陷她,然而今上的態度令她心寒。她凄然道,“官家也是這樣看 我么?你若要我死,不必廢這番手腳。就像你說的,在郊外一劍殺了我,便可以大張旗鼓捕殺云觀,為什么還要給我希望?你這么做傷人心,你知道么?” 太后不等今上接口,憤然道:“巧言令色!官家病中,險些把命斷送在你手里,你還有臉來指責他?”轉身對錄景道,“皇后不肯認罪不要緊,去把殿前司趙嚴傳來,命他率御龍直捉拿寧王,有他們在綏國時的交情為證,皇后所作所為都與寧王脫不了干系。” 錄景待要領命,卻聽阿茸高聲說不。她哀哀看了皇后一眼,掙出鉗制,伏在太后面前泥首道:“婢子一人做事一人當,此事圣人毫不知情,太后要拿便拿婢子,千萬不要難為圣人。” 太后掖著兩手垂眼打量她,“別為了保全你主子,胡亂頂罪。你一個小小的宮婢,如何與官家有深仇大恨,膽敢弒君?” 阿 茸在地上簌簌抖成一團,扣著磚縫道:“婢子是奉命行事,婢子離開綏國前,曾得郭太后召見。郭太后許婢子重金,命我伺機毒殺官家。圣人心思單純,郭太后有意 繞開了她,只吩咐婢子一人。今日綏使到訪,婢子覺得時機成熟了,便決意動手,不曾想棋差一著……天意如此,無話可說,只求速死。” 她的這些話令秾華驚訝,她實在難以置信,也無法將她和郭太后聯系到一起。這算是在求情么?分明是在挑起另一場更大的災難。 她 茫然趨身問:“阿茸,你為什么要這么做?”最意想不到的危險在身邊,她將她和春渥視作親人,她跟了她九年,若是金姑子和佛哥倒罷了,沒想到竟是這樣一個看 似毫無心機的大孩子。她心里刀絞似的,按著胸口跌坐下來,恍惚感覺走上了末路,只怕再也沒有安寧日子了。她被最信任的人推進深淵,就算僥幸能活,剩下的也 只是無盡的痛苦。 太后卻面有喜色,回身道:“官家可聽見,是綏國郭太后派她來的。” 今上燒得暈眩,但心 里清楚,這個毒必定是云觀的手筆,若不拿綏國做擋箭牌,云觀必死無疑。果然好主子,調理出來個好奴婢,主仆齊心,云觀何其有幸!太后呢,其實她世事洞明, 情愿將錯就錯,自有她的道理。他望向皇后,她失神癱坐在那里,看不清她的表情里究竟蘊含了些什么。他只品咂到一種無盡的苦楚,他這樣愛她,甚至最后關頭還 想替她遮掩,可惜在她眼里都不算什么。之前的恩愛都是假的,終究是別人的愛情,他在邊上旁觀,躍躍欲試,試圖接手,最后還是一敗涂地。為了云觀將綏國拉下 水,不管阿茸怎樣大包大攬,她的前途算是毀了,毀了…… 他喘了兩口氣,艱難地閉上眼睛不再看她,“暫且不宜聲張,此事關系重大,不能僅憑一個宮人的證詞就做論斷。” 太后道好,吩咐錄景,“將皇后宮內的人都拘起來,尤其是她親近的,那個乳娘,還有兩個女官,務必要嚴加審問。殿前司來人了么?把這個下毒的押入大牢,至于皇后……涌金殿是不能呆了,送進西挾,聽候發落。” 所謂的西挾是禁中的冷宮,但凡有犯錯失寵的后妃,都會被關進那地方。那里可沒有錦衣玉食、高床軟枕,幾乎半廢棄的宮苑清冷孤凄,大約只有送飯的時候能看見個把人吧! 皇 后似乎認了命,被帶走時沒有再出言央求。太后輕輕吁了口氣,回身到今上床前,安然道:“這是個好時機,可以借此鏟除寧王,亦有了起兵的借口。貴妃那里,官 家還需善待。畢竟三國鼎立,拉攏了烏戎,莫叫綏國和烏戎結盟,對我大鉞才有利。按捺些時日,待打下綏后,再吞并烏戎不遲。” 他心里亂得厲害,兩眼癡癡看著屏風,她的身影消失了,他人便昏沉下去,“孃孃回寶慈宮罷,一切容后再議。” 太 后蹙眉看他,“官家是打算為個女人一蹶不振么?上次七夕遇襲,原可以借機發作的,因你還有牽掛,白白錯過了,這次再不把握機會,更待何時?”說著悵然搖 頭,“只怪你爹爹那時簽的君子協議,自己不長進就罷了,還掣住了子孫的手腳。為君者不想一統天下,當個什么皇帝?你莫非只愿守著你的小國偏安一隅?撫治四 海、萬國來朝,難道不是你的愿望么?官家當警醒,今日你懈怠了,明日別人的刀便架在你脖子上,到那時再懊惱,就悔之晚矣了。” 他靜靜聽她說了那么多,突然道:“孃孃在先帝時期封貴妃,孃孃同爹爹相愛么?” 太后愣了下,“愛情在帝王家算個什么!” 他慢慢點頭,“我記得那時爹爹獨寵云觀的母親,帝后恩愛,一時被傳為佳話。孃孃沒有愛過,所以不懂其中的滋味。” 太 后起先有些失神,被他戳中了痛處,驀然變了臉色,“官家可是病糊涂了?你是一國之君,竟談起愛不愛來!你懂愛,懂得又有什么用,她愛的不是你,你這片心空 扔進了溝渠里,不值錢。你瞧見那個下毒的宮人了么?大眼無神,一看就不是個精明的人,若不是皇后授意,她有這個膽子么?你別再替她開脫了,其實你心里早就 知道,只是不愿意承認罷了。皇后去而復返,分明是他們做下的套。還有……”說著略一頓,臉上有些尷尬,“你與她這樣恩愛,她可將身子交付你?” 今上怔了下,“孃孃怎么問起這個來?大婚第二天……” “那 快綢帕做了假,你真以為我看不出來?”她瞥了他一眼,“你樣樣仔細,這上頭沒經驗,圓房哪里那么多的血,不過幾滴就是了。送來紅通通一大片,孃孃是過來 人,難道還被你們糊弄了?”她黯然看著兒子,心里實在有些難過,“得意啊,一個女人若真愛你,想同你好好過日子,不會藏著掖著不給你。只有做了真夫妻,愿 意為你生兒育女了,這個女人才真正靠得住。我如今懷疑她可是和寧王行了茍且之事,才會如此死心塌地念著他。” 他的頭又劇烈地痛起 來,太后越說他腦子越亂。除卻十五那晚她睡著了,其實前一次她是甘愿的,只因為兩個人都沒有經驗,白白浪費了,這件事不該怪她。若說她和云觀茍且,他知道 不會,她手臂上的宮砂一直都在,她的清白不容置疑。可是為什么?為什么偏要讓阿茸做羹?為什么阿茸會往盅里下毒?他眼下病得昏沉,一時千頭萬緒,什么都想 不明白。她被帶到西挾去了,他心里不舍,又覺得她可恨,昏昏沉沉將死一般。太后再與他說話他也不應了,沉寂下去,沒了聲息。 “官家可有防備?恐怕寧王知道她們動手,會有行動也未可知。” 他擰緊了眉頭背過身去,之前自然早有準備的。云觀也沒那么蠢,內城的禁軍他攻克不了,反正身在其位,若他真被毒死了,也不怕大位旁落。 太后等了半日不見他應答,無可奈何地去了。他睨眼望窗外,前殿的琉璃瓦殿頂上落滿了銀輝,他探手把帳子扯了下來,阻擋住視線,心底無邊晦暗。 汴梁一片月,照著福寧宮,也照著西挾。 秾 華被推了黑洞洞的正殿,踉蹌一下跌坐在地上。青磚微涼,她身上是隆重的禮衣,襯著這殿里簡陋的擺設,有種繁華成灰的凄涼。他們連一支蠟燭都沒有給她,她突 然嘗到了從天上跌進地獄的滋味,心里驚惶,環顧四周,寂靜的夜,森森的殿宇,她身邊沒有人陪伴,她們都被關押起來了,誰也救不了她。她害怕黑,也害怕一個 人,想起十五那晚被丟棄在野外,也是這樣的感覺。 不愿意在黑暗的包裹下枯萎,背靠殿門坐在那片狹長的光帶里,即便沒有溫度,也有 種悲涼的熱鬧。她低頭看月色中的手,青灰的,死尸一樣,心里大大地恐懼起來。惦記春渥和阿茸,想念以前在中瓦子的日子,可惜都回不去了。忍不住失聲嗚咽, 哀鳴在空蕩蕩的殿里徘徊,大得令人心驚。她咬住唇不敢出聲,眼里凝聚了厚厚的水殼,一眨眼便大片破碎。哭了一陣,漸漸冷靜下來,屈起腿,把臉偎在膝蓋上。 她已經沒有任何人可以指望了,原來她一直無依,寂寞的時候,只有自己給自己溫暖。 ☆、第53章 夜深了,到了子時,王府中只點一盞油蠟,燭火如豆,燈下坐著的人一臉肅穆。 門吱呀開啟了一條縫,成則側身閃了進來。他抬頭看他,有些急切,“怎么樣?” 成則搖了搖頭,“阿茸投入大獄,皇后被關進西挾了。原本今日天時地利,綏國使節到訪,今上身體又抱恙,只要不出意外,應當是能成功的。可惜太后和貴妃中途摻了一腳,竟被她們識破了。” 他靠向椅背,表情失望,“王太后從來就不是個簡單的人,她會出現,必定是哪里走漏了風聲,讓她得到消息了。” 成 則凝眉道:“這事在皇后入禁中前就有了謀劃的,郎主現身汴梁后,我們的人從未和阿茸有過接觸,就算今上日夜盯著慶寧宮,也不會發現端倪,怎么就走漏了風聲 呢!眼下臣擔心的是事情敗露了,阿茸要是經不住拷打將郎主供出來,那郎主的處境便危險了。需火速派人潛入軍頭司大牢將阿茸滅口,以保郎主無虞。” 他抬了抬手說不必,“阿茸對我忠心,這點不用懷疑。現在派人去,那邊早就布下了網,等著甕中之鱉呢。不用你們動手,她會自行了斷的。” 他 慢慢垂下頭,心里應當也不好過吧!成則知道他和阿茸的淵源,阿茸自小便對他既愛且敬。她的感情是隨皇后一起成長的,她伴在皇后身邊,與郎主相處的機會也 多,便對郎主便產生一種高于愛情,類似信仰的復雜情愫來。出身底層的人,身上執拗的忠誠比皇后更堅定,所以東宮那次的暗殺之后他們逃出大鉞,與阿茸依舊有 聯系。認真說郎主活著的消息,其實只隱瞞了皇后同她的乳娘,阿茸,甚至是崔竹筳,他們都知道。 成則覷他神色,小心翼翼道:“郎主可是在憂心皇后?西挾離天章閣不遠,崔先生應當會想辦法的。” 他嘆了口氣,“拉攏班直的事辦得怎么樣了?” 成則道:“天助郎主,御馬直新近升任的副指揮使,是太子少保李從政的兒子。郎主回鉞時,恰逢少保染病辭官,那場浩劫便未漫延到少保身上。如今他的兒子入了班直,通過少保便可將御馬直收歸旗下。” 他看了他一眼,“過去了這么多年,太子少保可還靠得住?茲事體大,若有閃失,便功虧一簣了。” “臣那日喬裝探訪李從政,他聽聞是郎主差人前往,當即便命家人焚香,面南長跪叩首,可見依舊是忠心耿耿的。朝中一部分官員對今上頗多微詞,李從政摯友,右諫議大夫何信方便是其中一員。臣也經過了多方考量才同少保提起,少保并未猶豫,直言愿助郎主一臂之力。” 云觀點了點頭,“如此甚好。我眼下只盼快些起事,秾華一天不出西挾,我心里一天不得安寧。她自小嬌生慣養,怕黑怕孤單,若時候長了,萬一有個好歹,我會后悔一輩子的。” 成則想了想道:“郎主若實在不舍,命崔先生將皇后劫出禁庭,另找個妥善的地方安置罷。” 崔竹筳本就是他們這頭的人,當初郎主對他有一飯之恩,皇后之所以和親,還是通過崔先生促成的。只是這位先生對朝野政黨不十分感興趣,應了郎主托付后便緊隨皇后入禁中天章閣,更多的是為了保護皇后。如今皇后有難,他應當不會袖手旁觀的。 可 是他沉吟了半晌,還是搖頭,“小不忍則亂大謀,眼下不能草率行事,且叫她委屈兩日吧!阿茸怕將我拖下水,必定供出綏國來。重元不是就等著這一天么,他要對 綏興兵,早晚拿秾華做筏子。可他終歸對她有感情,不會趕盡殺絕的。”他笑了笑,如玉的面孔半掩在黑暗里,漸漸有些扭曲,“要成就帝王霸業,不在乎犧牲多少 人。她最后會明白過來的,她的官家,從來就不是什么良善之輩。” 處在權力漩渦中央的人,有哪一個敢自稱良善?秾華知道,也看清 了。其實從她入禁庭那天開始就身不由己,像臺上的傀儡,線控在別人手里,即便奮力掙扎,也逃不開命運的束縛。所以她平靜下來,什么愛情親情,在經受考驗的 時候都露出了本來面目。沒有人不為自己打算,留下一些有益的,摒棄一些糟粕。她沒有了利用價值,不讓她死便已經很寬宏了,不要奢望其他。 她 被圈禁在這冷宮,因為今上不和禁中嬪妃接觸,要得罪他都沒有機會,因此這地方空關了許久,到現在才迎來一個她。她一直不愿入殿,殿宇太深她一個人害怕。不 關門倒是好的,只要不關門,不把她密閉在一個空間里,她就不至于崩潰。她沒有抿頭,也沒有洗臉,坐在門檻上,瞇眼看天上的太陽。想起小時候,爹爹不做買賣 時天天陪著她,教她寫字,教她作畫。后來云觀來了,像爹爹一樣待她好,她就以為他可以陪她走很遠的路,比爹爹還要遠。再后來云觀變了,變得不擇手段,她覺 得自己不那么喜歡他了,于是她誤嫁的郎君同她說會保護她。她重新找到了希望,心安理得被他寵愛著,可是今天她突然發現,那些曾經愛護她的人一個都不在了, 十六年的嬌養也到頭了。 枯坐許久,終于看見宮門上有人進來,三個黃門抱著被褥和日常的用具送進殿里。她偏頭看著他們忙碌,然后一個瘸腿的來到她跟前,做了一揖道:“圣人莫坐在這里,還是去里間歇息吧!” 她聽他叫圣人,覺得有點好笑,“我不是皇后了,官家還沒下旨廢我么?” 瘸腿的黃門道:“并沒有這樣的旨意,圣人且安心,沒有消息便是好消息。往后三餐臣等會準時送來,西挾是個安靜的所在,圣人在這里修心養性,其實也沒有什么不好。”